迴到家,劉可遠正一身酒氣地蹲在大門口等我迴來,我一下車就被他抱住了雙腿。

    “表哥啊!”他匍匐在地,啞啞的嗓子發出象牛一樣的嚎哭。我拉了他幾次都沒拉起來,隻好蹲下來勸導。

    “你把孔怡還我!”他突地止住了哭聲,提出來一個要求。

    “什麽?”我沒反應過來,他聞聲又嚎啕起來,讓我深深地感覺到事情不象我考慮的那麽簡單:他們都愛上了孔怡,象著了魔一樣。

    “你把孔怡給我吧!”他又一次哀求。

    我狠心開了罵:“你這麽大的老爺們真是丟人,憑什麽要別人讓啊?你沒有孔怡難道就不能活了?……”

    “我真活不下去啦!我一會兒不見她就跟走了頭魂似的,你叫我咋辦?!”劉可遠的聲音裏夾雜著乞求、哀怨和無奈。

    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收起了我對孔怡剛剛萌生出的一點愛意,接著罵起了他:“你真是有大出息啊!為了一個女人就尋死覓活的,有本事!能耐大!你能不能把這勁頭用到幹事業上去啊?我告訴你,就算我讓孔怡和你好,人家能看上你這樣的軟蛋嗎?還有這麽多人來跟你爭,你憑什麽能打得贏嗎?”

    劉可遠唏噓了一會兒,也歎了口氣:“可我想盡了一切辦法,就是舍不下她呀!”

    “孔怡就這麽好?”我問。

    “就象你說的那樣,她就是我的仙子、我的夢啊!”劉可遠急切地表白。

    “那,你一定能爭到她嗎?”我隻好用上殺手鐧,看著他的沉默更是來氣,追問道:“說話!你能不能?!”

    “不一定!”他喃喃地說,突然一提身坐了起來,滿臉鄭重地帶著哭腔,對我說:“他們任何人我都不怯,不行就拚,還可能有點希望!可是你這一插手,誰還能是對手啊?咱不是一個級別的啊!平常都一貫地敬你怕你,俺連和你爭的勇氣也沒有呀!再說咱還是親戚,打也打不過你,我咋辦啊!?”

    他的話讓我飄飄然地很受用,腦袋裏又晃出了劉雪的影子。我現在還不能確定對孔怡的感情,幹脆先賣了個人情,來安慰安慰這位表弟:“你象點男子漢的樣好吧!現在迴家去先平靜一下,趕緊準備去建立和孔怡的關係吧!爭搶的人太多了,都把精力用到孔怡身上了,搞得一攤混亂,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去和薛長生拚個你死我活吧!我這樣做其實也是有不得已沒辦法的苦衷啊!可是為你造福了,掃除了你的多少障礙啊!你還不感謝我?!”

    “真的?!”他把臉高高仰起,眼睛裏帶著迷茫、疑問、期盼、還有很多的信任。“我騙過你嗎?你見過我和孔怡說過幾句話?”我厲聲嗬斥。

    劉可遠大喜過望,居然趴在地上給我磕起了頭,口不擇言而又滿臉虔誠地對我說道:“哎呀,我的好表哥、好領導啊!你真是救苦救難的大菩薩,你老人家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壽無疆啊!……”

    我拽起他,一臉鄭重地對他說:“你好好把握吧!希望孔怡能和你好!”

    我說話的時候,心裏也有點酸酸地難受。

    我必須抓緊穩住銷售隊伍,這幾個辭職的業務骨幹手上掌握著我大量的優質客戶,他們的情緒會影響到我的整個團隊,稍有不當就能讓我丟失半壁江山、甚至造成銷售工作的癱瘓。正準備依次通知他們迴來談談爭取挽留下來,大詩人孟慶亞就第一個迴來了。

    “我想,你那樣做肯定是別有深意的!”孟慶亞慢聲細語地說,厚厚的眼鏡下麵還隱藏了不少的東西,分析的居然很透徹,看樣子是用了很多心思。“因為,根據我平常的觀察,您很少和孔怡接觸,哪來的私情啊!就是昨天你到孔怡家去吃飯,也隻是為了能給她們作出解釋,更談不上別人所說的是定親去的!”

    “何況我聽到了你跟孔怡的道歉!”孟慶亞說。

    我很意外,問:你去跟蹤我了?我怎麽沒發現你呢?

    “還有好幾個呢!你眼裏還有誰啊!不過沒人願意靠近點去聽你倆說的話,不過你們倆挺規矩,也不象是談過的!我昨天在大堤上溜達了一晚上……”他為自己解釋了一下:“我家就是五段的,我爺爺認識你,他叫孟昭明!”

    我還沒來得及表示,他又輕咳了一下,說“再說,我要走了,不是離她更遠了嗎?”

    而後,我組織了很多理由,還不惜用上了孟慶亞的“走了不是離孔怡更遠了”這個說辭,很快拉迴了五個,隻剩下了薛長生,這小子從那天起就沒出現過。

    我特地開車到他家裏找到他,那小子有了黑眼圈,一臉憔悴,好象瘦了一圈。

    “怎麽?減肥呢?”我大大咧咧地接過他遞給煙,坐在了他的床邊,毫不客氣地說:“我聽說你要當太監去了,我來看看!”

    “哼!”他用鼻子一聲冷笑,有氣無力地說:“不會的!我還等著娶孔怡呢!就算給你娶走了,我也會讓你帶上綠帽子的!”

    我一時難以置信,錯愕地一怔,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一拍他的肩膀,說:“行!夠爺們!走吧!”

    “幹麽去?”薛長生愕然一怔。

    “娶孔怡去啊!你以為我真跟她私訂終身了,還沒有呢!你有種就跟我搶!”我用上了激將法。“嚇!扯淡!你根本和她沒那些事!”

    “噢?!”

    薛長生瞪著大眼珠子說:“我又不是瞎子,看不見啊?你啥時候跟孔怡親近過,我基本上就沒離她遠過,就算是出遠門也有人幫我盯著呢!”

    我笑了,問:“那你這家夥躲在家裏幹什麽?”

    薛長生不好意思地撓著頭,也笑了。

    “他們都迴去了?”他問。

    我一點頭,薛長生咕嚕爬了起來,“走!”

    我沒動,問:“還要去和劉可遠決鬥?”

    “鬥個鳥,他能撐我一頓?!”薛長生驕傲地一甩額發,像個好鬥的雄雞。

    好象這終點就是起點,所有的一切又迴到了從前,隻留下一個被深深傷害的人:孔怡!每次看到我就遠遠地低下頭躲開。那時的銷售隊伍中,沸沸揚揚地傳著:我是用孔怡來平息爭端的。

    而一年以後,薛長生和劉可遠還真在湖堤上打了一架,薛長生掉了一顆門牙,劉可遠成了熊貓眼、被撕破了耳朵,兩個人都打盡了身上的全部力氣,筋疲力盡地躺在了地上,居然相視一笑,起來後摟抱著一起迴了廠。從那,誰也沒再去找過孔怡。

    看來,幹預式的管理不一定能解決問題的根本,也難得到一個比較這更好的結果。

    又到了白酒的銷售旺季。我張張忙忙地到處奔波,幫著客戶和業務員處理解決銷售中的各項事宜。當我拿著一打訂單迴到廠裏的時候,整個銷售部隻有孔怡一個人在,沒找到她的母親羅金環。

    我安排了一下孔怡:看到羅金環就讓她來見我,劉可新那邊的客戶說有一筆帳錯了。

    孔怡低著的頭點了點,沒說話。我看見她桌上放了一個記事本,用手壓著,想藏起來又似乎不好意思的樣子,就耐不住好奇,伸手搶了過來,翻看著,快寫完了整整一大本,上麵密密麻麻地隻有兩個字,全部都是“曾進”!我心頭一痛,抬眼看她那樣羞澀的樣子著實讓人憐愛,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強烈的衝動,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就在她一抬頭的時候我吻了一下她的臉龐,衝她嘻嘻一笑,迴了辦公室。

    我正在整理訂單填製生產計劃,突然聽到樓上傳來了激烈的叫罵聲,那紮耳的尖嚎怒吼已經失去了人的本音,隱約間像是表舅媽的。

    我趕緊衝了出去,就見羅金環一身淩亂,正從樓梯上跌跌撞撞近乎滾爬地衝了下來,腳上的高根鞋還沒套好,下樓後一個趔趄又摔倒在地,我拉了她一把,她甩掉鞋子奔到了自己辦公的房間,狠狠地關上門。

    樓上的吼罵聲已經停了,一會兒就傳來了表舅劉廠長又緊又急也沒人腔的驚唿:“敬兒他娘!敬兒他娘!你咋了?!你醒醒!敬兒他娘!”

    我沒來得及思索,就竄跳到樓上,在二樓上三樓的樓梯口,表舅媽身子在樓梯上、頭衝下趴著,表舅劉恩山正費力地抱著表舅媽的頭,搖晃著唿喊,表舅媽渾身塵土,頭發淩亂,眼睛緊緊地閉起,鐵青的臉上掛著蹭傷。

    我打電話叫來救護車,送表舅媽到了劉集醫院,又轉到了縣醫院,三天後再轉到了市裏最好的醫院,可表舅媽一直都沒有能再醒過來,醫生說:她已經成了植物人。

    我打電話唿叫了8833833,把業務上的事情交代給了薛長生,然後衣不解帶地看護了十幾天,臨近中秋節,盼兒來了才把我替換迴來。

    我直接趕到廠裏,天已經見了黑,整理了一下辦公桌上的東西,登上三樓去找表舅劉恩山說說表舅媽的情況。剛到三樓,就聽見廠長辦公室裏傳出來劉恩山歡愉至極的大唿小叫聲:“哎呦——哎呦——!我的娘!——我的爹來!……我幾輩子也沒這樣痛快過!……真zei(去聲,地方方言,爽的意思)啊!——太zei啦——我死啦——”。

    我趕緊止住腳步,等了好長時間,從辦公室裏走出的是羅金環,她沒搭理我,低頭整理著頭發從我身邊走過。

    我進門去,看見劉恩山正躺在內間的床上休息,沒好氣地跟他講完了表舅媽的情況,就不再想多說什麽,轉身下樓去找羅金環。她正在廠裏小廚房裏套著圍裙做飯,我毫不客氣地要她明天就要立即移交帳務並把差錯帳款的問題交待清楚。她一直沒理我,用托盤端起一盤炒牛肉和兩碗打了荷包蛋的麵條,一仰臉走了過去,扭扭地上了三樓。

    我迴家換洗了衣服,休息了一晚。早晨一進酒廠,就看見了薛長生的一臉鐵青,告訴我說:“現在的羅金環,權力真是太大了!不僅有好幾家客戶的帳款對不上,還以各種理由扣付了很多市場費用!鬧得客戶意見紛紛,有的還要揍咱的業務員呢!我打了你無數遍傳唿也不迴,一看放在你辦公室裏沒帶著。我也製不住她,人家不光有廠長給撐腰,還是俺的表姑又是表姨,再說還有個孔怡……看來這個家,還真不是誰想當就當得了的!”

    我很後悔讓盼兒離開、獨留羅金環一個人管理財務,讓薛長生去叫羅金環過來,他一會兒就一個人迴來了,告訴我:羅金環通知你到三樓廠長室開會!

    我當時好象沒有一點詫異的感覺,理了一下西裝,卷起了袖子,來到廠長辦公室。

    隻有表舅和羅金環倆人。羅金環主持大局,單刀直入地對我宣布:解散現在的銷售部,組建由廠長直接管轄的銷售科。

    我象看耍猴戲一樣歪著頭看她那精彩的表演,問道:“為什麽?”

    羅金環說:“這是廠裏開會研究決定的!國無二主,咱們二段酒廠不能再存在獨立的小朝廷和二皇帝!”

    我問:“憑什麽?”

    羅金環說:“就憑著對廠裏的經濟利益負責,銷售上的收益也不能再外流了!更不能任由他人來主宰酒廠和產品的命運、妨礙到酒廠的發展。”

    我又問:“我問的是你憑什麽資格來說話?”

    她盯著表舅劉廠長,一字一句地告訴我:就憑我現在是二段酒廠的財務廠長。

    我一點頭,喊了一聲好!戲謔道:“恭喜羅大廠長!”接著就問她們打算怎麽安排我?

    羅金環迴答:“好鋼一定要用在刀刃上,希望你去開發新的市場!”

    我冷冷地笑了,說道:“我隻希望你們在安排我之前,能把酒廠欠借我的錢還我!”

    羅金環反問:“你的那些錢?從哪來的?沒有二段酒廠,你掙的是誰的錢?!”

    我厲聲說道:“那些都是我頂著風險、抗著壓力,用我的一張嘴、一雙腿、一身汗掙來的!拿一滴滴腦汁千方百計一分一分地賺迴來的!”

    羅金環的口氣更硬:“你怎麽賺來的也應該是二段酒廠的錢!你不能侵吞!”

    我說我們結算方式當初有約定,到現在一直是按照這個辦法來辦的,還有欠條為憑證。

    羅金環說:“那些都是假的,廠裏的印鑒已經都換過了,那些都是你偽造的吧!?”

    “別跟我耍無賴!這些小聰明就能顛倒黑白嗎?難道劉廠長和他夫人親筆簽的字也是偽造的嗎?”我一口怒氣頂了上來,指著她斥責:“是誰讓你這樣昧著良心說話的?你算老幾?有什麽資格插手來管劉家的家事?”

    她扭臉衝著劉恩山撒起了嬌,嗲聲嗲氣地喊了聲:表姐夫。

    我的胃裏一陣泛酸,輕蔑地低聲罵了句:“真是不知羞恥!”

    羅金環像發了狂的母狗,撲近前衝我嚎罵了起來:“你知道羞恥?你以為你是啥好東西?把人家黃花大閨女搞大了肚子生下個野種你就知道羞恥?!……”

    我抹去飛濺到臉上的唾沫,恨恨地說:“表妗子的事,我肯定要跟你算帳的!”

    “咋?”她已不再拿腔拿調地去操著城裏口音,用滿口的段裏話衝我喊叫:“她是你表妗子又咋的?俺還是呢!俺在你表舅床頭坐一夜俺就得有這個名分!你承不承認都不沾邊!吆?你個小毛蛋秧子孩能咋著我?你想咋著?找我算帳?來來!你來吃奶還差不多!”

    我再也無法按捺住自己的怒火,一個重重的巴掌打在她臉上,她捂著嘴和挨打的半邊臉蹲到一邊,手指縫裏流出了血。

    我一指呆在一旁一直連個細屁也沒放一個的劉廠長,威凜凜地拿出我的霸氣,怒聲喝道:“你這麽大年紀就作吧!表妗子都已經這樣了你還一點都不知道悔改,連看她一趟也不去!你得看廠子、你得忙!?你就忙著幹這些勾當啦?今天也是你拿的意見吧?!否則羅金環就是有天膽也不敢這樣做!你想幹什麽?如意算盤打的太合意了吧?!如果用這點耍無賴的手段能達到目的,這天底下就沒有天理啦!我算是看透你了,也寒透了心!還我的錢吧!給你三天的時間!”

    我甩門而出。

    三天過了,我堵住了表舅劉廠長,“請還錢!最近的利潤我可以不要了!”

    表舅劉恩山一臉的尷尬,低聲下氣地跟我商量:“你看你跟一個娘們較啥的真,她那都是些屁話瘋話,咱爺倆反正沒紅臉呀!我說過你啥了?再說一下子拿出來五六百萬,我上哪裏屙去?搶也搶不來呀!你消消氣,該幹啥還得幹!不能因為跟娘們吵幾句嘴咱就都餓著肚子不吃飯了!?乖,好孩子,你是最懂事的!聽話!”

    我心腸軟了下來,緩和了一點語氣說:“你現在沒有我也不擠你,但是你得按欠款金額用酒廠的股份抵還給我!這話是表舅媽以前說過的,你也知道!現在她身體不好,我不能任你去折騰!”

    “啊?!”表舅一怔,把一雙小眼擠巴了半天,慢吞吞地用一副商量的口吻對我說:“咱爺倆這點事還不好談嗎?這幾天的煩心事也太多,過幾天再說!行不?”

    “那就先讓羅金環趕緊把帳交了,現在一分錢的費用她都不給開支,從盼兒走了她最近一個人就錯了好幾筆款子,客戶的意見大了,恨不得要把咱業務員跟酒廠一塊給吃了!”我又退讓了一步。

    “交交交,讓她交!”表舅劉廠長連聲應著,可臉上帶著滿滿的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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