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一天笑笑沒有生病,也許我們就滾了床單,紅綃賬底臥鴛鴦了。


    這一時公主府裏,燭花嗶嗶啵啵,兩雙迷離眼相望交纏,此情無酒也醉人。


    就當兩副熱騰騰的身子剛剛貼近,門外嬰兒震天響的哇哇哭聲把房間灌了個滿滿當當。


    乳母抱著笑笑心急火燎的進來了:“陛下、駙馬,小公子病了!這高熱驟起,摸著直燙手啊!”


    我二人趕忙坐正了,李成蘊伸長了胳膊:“來,叫我摸摸。”


    手剛一觸到笑笑額頭,他就噝了一聲,“我的天,你怎麽照顧孩子的!是不是雪天著涼了!”


    “不曾啊不曾,而今天冷了奴婢們都是留著一百二十個小心,絕不會著涼的。”


    另一嬤嬤說:“沒準兒是萌出乳牙的緣故。”


    聽著這孩子的淒厲哭聲,我連忙叫大宮女宣太醫,“速去速迴!這麽燒下去可容易燒傻的。”


    李成蘊抱笑笑入懷,他還是哭個不停,小嘴撇的瓢一樣,伸著一雙肥胖小手看著我。


    我抿嘴笑了,把他接過來揉進懷裏,像是抱小貓一般抱著他。


    哭聲漸小,轉為奶聲奶氣的哼哼唧唧,我用帕子拭著他的小臉,“哎喲喲,眼淚鼻涕哈喇子攪在一處了,真是個小髒孩兒。”


    他鼓了個大大的鼻涕泡後,神色一轉,笑了。笑的時候看見上邊皮牙殼露出了兩個小點點,“嘿嘿,好可愛的小牙!”


    李成蘊一根手指點著他的小臉:“這渾小子,從來都不叫我多抱的,我瞧著你今次就是故意攪黃你爹你娘的好事~”


    我輕推他:“說什麽呢,孩子生病也是卡點生的不成?也是把他自己留在公主府太久了,總也見不著咱們,我幹脆把他帶進宮得了。”


    誰料這孩子竟能聽懂話,咯咯笑了。


    我和李成蘊驚訝的不行,真是個小作精!


    李成蘊抬眸看著我,對笑笑說道:“聽見沒,你娘說帶你進宮呢,你快問問娘,說話可不能不算數啊。”


    我吭哧一聲:“行啦行啦,知道你也想叫我多帶帶孩子。都說這孩子與我緣分大,我便順勢而行吧。今後就養在宮裏,也能早些濡沐一下環境。”


    我把笑笑帶迴宮的第二天,太後不滿意了。


    她淡淡瞧了一眼坐在童車裏的虎頭虎腦,凝眉道:“你幹嘛帶他進宮?”


    我聳聳肩:“活娃娃呀,多可愛了。再說把他自己留在公主府顯得可憐。”


    “那就把他送迴李府去。”


    我眨眼:“阿娘,您怎麽對他有敵意呢?”


    她輕出口氣:“我小寶兒還是童身呢,帶著個孩子娘看著別扭。”


    一旁紋竹小聲道:“娘娘,這按規矩,陛下確實是笑笑的阿娘呀。”


    太後怒而斜倪:“下賤坯子,可有你說話的份,出去掌嘴!”


    掌事拽著紋竹就出去了。


    我氣惱道:“您何必這樣!而今對我不滿意,就責打我身邊的人!”


    她轉了神色變的溫柔,一攬我坐下:“菟兒,你也不仔細想想。他李家人一開始就興高采烈的送這孩子到公主府,現在又慫恿的你把他帶進宮來。像不像一步步鳩占鵲巢啊?”


    我眨眨眼:“無論如何,按先帝遺詔,繼位者也是哥哥的兒子。他李家縱使心存妄想,便也隻是想想的份兒。若說防微杜漸,這個半歲的娃娃能頂什麽事。悄悄告訴您——”


    太後把眼睛一眯,“你說。”


    我附耳說道:“我想關心這孩子是真。可這孩子在咱們手上,不也是個轄製李家的手段麽。”


    太後嫣然一笑:“菟兒這句話不錯,留在宮裏當個小質子,倒也行。”


    我說:“對呀,李家大郎二郎都是生的女娃,笑笑可是他們家的長孫。”然後我趁勢對身旁宮女說道:“去,跟掌事說饒了紋竹吧,拿瓶好藥給她。”


    太後此刻還是眯著笑,沒多說啥,然後思忖了少時,對我說道:“但娘說的也是真心話,娘本來就想叫你在膝下承歡,婚姻之事再過幾年。”


    我嘿嘿一笑:“娘是怕做了外婆,自己就顯老了吧。娘愛美的小心思,菟兒最清楚了。”


    她刮了下我的鼻尖:“今兒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許久沒聽到你這樣甜乎乎的跟娘說話了。”


    我吐出口氣:“阿娘,我昨晚做了個奇怪的夢,我居然夢見大舅了。他背對著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霧裏,隻是微微側轉頭半分迴眸,後來這夢就醒了。我今兒一直反複想著這事,您說,他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呀?”


    娘的眼仁兒一轉:“你大舅謝將軍啊,今晨一早他往南邊茉城去了。”


    “去茉城作甚?”


    “茉城的官田都種著甘蔗樹,現下到了收甘蔗的時節,謝將軍襄助大司農去查驗今年的收成了。”


    現下聽來,不過是件尋常外差罷了。


    兩日後茉城有飛馬來報,羽林衛大將軍在甘蔗田中遭到官奴行刺,已在性命垂危之際。


    我渾身的血一下子躥到了頭頂!慌忙傳阿娘過來禦書房。


    報信的小將呈上了謝添的腰牌,快語說道,謝將軍強撐著一口氣,要親自麵見太後,不及問他來龍去脈,阿娘勉強鎮定著說道:“備車!本宮這就親往!詳細與路上再講!”


    我著宮女為我更衣,欲要隨行,但阿娘卻抓著我的手臂嚴肅道:“我的陛下,那茉城既然埋伏著刺客,不知還藏有多少人布了多少陷阱。茉城已是險境,你萬萬不可涉險,就安心留在宮裏吧!”


    她轉頭對貼身大宦官唿道:“天喜,傳旨下去,著三千神策軍與本宮隨行。中郎將蘇晝留守京中,不可擅動。”


    我朝阿娘的背影喊道:“讓舅舅跟著保護您吧?或者,讓展君一並隨行!”


    她頭也沒迴,對我擺了擺手。


    玄武門處火速集結了三千人馬,阿娘與一行親信領著這三千人出發,護駕的武官是神策軍大將軍。


    他們轟轟烈烈的剛走,我便陷入了不安之中。


    一雙手來迴搓著,熱汗冷汗一齊冒。一雙腳沒了著落,踏在地上像是踩在棉花上。


    這時候有宮女來傳話——“駙馬請您往軍器監一趟,說是火炮研製成功,接下來便可批量鑄造,叫您參謀著,要不要增大火炮的尺寸。”


    我擺擺手:“傳話給李成蘊,火炮之事稍後再議。”


    宮女前腳出門,顏阿秋後腳趕來,她熱鍋上的螞蟻般焦灼難耐,額頭上直冒汗:“陛下,您怎麽就讓母親這樣去了?謝大將軍都遭了刺客,茉城不可擅入啊!”


    我長吐口氣定定心神:“阿娘興許是焦急了!不成,傳命展將軍,速帶五千人馬增援!”


    一旁的明常侍皺著眉頭:“陛下,這兵符隻在太後和左相手中,您調不動金吾衛啊!”


    我怒吼道:“那就叫龍武衛去!”


    明常侍苦著一張臉搖著兩手:“萬萬不可呀陛下,龍武衛乃是禦前親衛,怎可擅離職守。”


    顏阿秋一跺腳:“我去,我去找展君,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從未見顏阿秋如此氣派過,她憤而一轉身大踏步的衝將出去,明常侍在後頭攆著:“顏侍中,顏侍中,稍安勿躁,先讓陛下通傳了左相拿調命啊!您要是逼著展將軍帶軍離京,那可是大罪啊!私自調兵如同謀反!”


    顏阿秋一擺手:“謀反也要救太後!他若不去,我就帶孩子死他麵前!”


    我站在階下,瞧著那個充滿力量,全心護一人的她突然有點動容。


    遂抬抬下巴,“著人攔住她,切不可意氣用事。”


    而後傳左相入宮,得到的答複是——今日一早左相帶人往豫州鹽池巡訪去了。


    我憤而拍案,瞬間明白了是怎麽迴事,這個老狐狸!


    話分兩頭。


    地方行政一般分為——道、州、縣三級。


    郡隻在邊關區域才有,時興時廢。


    茉城為縣。


    它離京城不遠,往南走二百餘裏地,半日就可到達。


    太後和神策大將軍一路飛馳,在落日之際進入了茉城城門。


    這座小城居民頗少,大多住著官田的官奴。這一方沃土種著甘蔗樹,以及供給皇家的鮮花。因此全年下來芬芳百裏,尤以茉莉最佳,便取名茉城。


    茉城的皇家行宮就蓋在茉莉海中,經過漫長時光的侵浸,行宮裏的一磚一瓦都變香了。


    隻是這一時刀戈驟起,使得花田都遭了池魚之殃。


    彼時謝將軍在花田旁的甘蔗林裏,滿心被豐收的喜悅所染,渾身是少有的滿足和輕鬆。看著官奴們整車整車的拉走挖出的甘蔗,他隨手從中抽了一顆,使勁兒一掰,甘蔗攔腰而斷。用牙劈掉甘蔗皮,汁水豐饒的甘蔗肉白生生的泛著絲絲清甜,任誰都要大嚼一番。


    就是吃甘蔗吃的太認真失了警惕,甘蔗林的一幫混進官奴的賊人互相對視後發了暗號,溜溜的小跑上來一匕首插到了謝將軍的胸膛上。


    ————


    茉城行宮還留守著醫官和宮女宦官。


    這些人如被封存的草藥,已經閑的發了毛。


    從甘蔗場去到縣衙太遠,便就近將謝將軍送往了茉城行宮。著醫官們診治。


    飛馬報信的小將在路上向太後稟道:


    謝將軍一刀入胸,生命垂危,已挪到行宮全力醫治,隻是情況兇多吉少,不容樂觀。


    然而當太後惴惴不安趕到行宮的時候,卻發現謝將軍連帶著所有羽林衛都不見了。


    醫署裏,醫官們正清理著醫療器材,雜物簍中殘留著帶血的棉紗繃帶。太後驚而詢問:“人呢?謝將軍不是性命垂危了嗎?”


    醫官答說雖一刀刺胸,然謝將軍配有牛皮軟甲,一刀下去僅傷了一指之深,清理完傷口就連忙抄農家小道迴京了。


    “迴京了?”


    “是的娘娘,將軍發現有人趁亂偷了他的腰牌遂覺不妙,快馬加鞭的帶人迴京了。”


    這時太後身旁有人發出陰森的冷笑:“太後娘娘,您中計了。”


    然後這個報信的小將倉朗一拔劍,刺向了她!


    京中,禦書房。


    李玉菟小皇帝——我,在洶湧的不安和憤怒之後,腦子中突然靈光一閃,一個念頭不測而至,突然使我冷靜了起來。


    噝——,此時大權在握的兩個人都離了京,若是他們都迴不來了,那我這個傀儡皇帝可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皇帝了~


    哎嘿,這會不會是天賜良機啊!


    可叫他們交權豈是易事,即使控製得住人,逼迫的一時交上虎符,可若放虎歸山定留後患啊!若想成功,必須一擊即中。


    我的心轟的震了一下,一擊即中,置他們兩個於死地嗎?


    我即時又陷入了沉重的迷茫之中,弑母殺公爹?


    李成蘊的老父好說,他算個什麽東西殺就殺了。可太後—蘇曉—我的母親——我的生母?


    我是不是她親生我說不準,但她好幾次動過處死我的念頭,還害死了爹爹!


    我瘋狂的撓了撓頭皮,敲定主意。


    於是,我先傳來金無相耳語一番,委派給他一個秘密任務。


    而後正準備傳展君,他倒十萬火急的先一步來了。匆忙進門跪地,就與我討論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我對他說道:“朕沒有金吾衛虎符,調不動你金吾衛。但可命你暫領龍武衛,帶兩千兵馬往茉城去,迎接太後歸來。”


    展君麵色凝重道:“陛下,臣聽聞了謝將軍遇刺之事便第一時間進宮麵見陛下。臣懷疑這是左相設下的局。臣請求,帶上李笑笑小兒一起,以備不時之需。”


    我挑眉:“你倒直言,直接點了左相大名。不過李笑笑我不能給你,你見機行事吧。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姐夫可真是個忠誠之士啊,隻是太後還利用著你的忠誠。善生為何死?又為什麽是顏阿秋來頂替,姐夫心中自當有數。好了,調兵的文好,這是龍武衛的虎符,你一並拿去吧。”


    展君接過兩物,但目光嚴峻的看著我,道:“陛下方才的話是何意思?難不成接應是假,派臣協助刺客一流為真?”


    我帶著冰冷的笑:“話已講完,展將軍自己掂量吧。好了,即刻出發。”


    他一臉凝重的行禮退下了。


    我喘口氣,把僵硬的笑臉收迴,心中吟道:蘇曉、阿娘,我又給您送去一把刀,也為您鋪了一座橋。是刀,還是橋,但看您的人品,和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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