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愛的話音還沒落多久,便有屬下匯報,那個廢棄行宮的道觀得樂宮,又見燈火之光了。


    想我初來乍到這個世界,那一方境地真可謂是唬了我一個大跳。


    而離山天坑祭壇裏的一對兒娃娃,亦是叫人記憶猶新。裏頭那個女孩是外婆的真正女兒,白芙早已頂了蘇曉的名字三十餘年,真不知她若走到意氣揮墨叱吒朝堂的那一天,她夠不夠膽還原自己的真實身份。


    而一對兒娃娃裏頭的小男孩,是大舅白弘的替死鬼,尚不知姓甚名誰,是何出身。


    祭壇裏的娃娃該換新人了,這則消息顯得驚悚又可笑。


    我往延嘉殿去,阿娘又在書房裏批文書。——所有後宮與掖庭的文書,至今仍然要全部由她過目,批改的是一絲不苟。


    我輕輕一福身:“阿娘。”


    這個永遠妝容精致、珠玉滿頭、手握權筆的女人一抬眼,帶上一抹符合身份的微笑:“哦~,陛下迴來了,快坐,為娘很快忙完。”


    我再次掃視桌案,不同封皮顏色的文書堆積如山,不比甘露殿的少。遂稍有諷意的說道:“阿娘如此勤懇,宵衣旰食的,何不過兩天寬心日子。”


    她一勾唇角:“我的孩兒尚在甘露殿勤於政事,握發吐哺,當娘的怎能落在後頭。怎地也要管理好整個後宮秩序,不給小寶兒添憂呀。”


    我半頑笑道:“怪不得您不給我選皇後呢,是怕分去了權利呀。”


    她的善璉湖筆在墨碟裏蘸了蘸,麵色微瀾的說:“小寶兒是嫌為娘權利太大嗎?”


    一句直言倒是嗆住了我,我問:“您接哥舒辰老道迴京作甚?他曾經給南地種下的蟲蠱還不夠禍患嗎?又打算生什麽妖邪之事!”


    她把最後一本文書騰的合上丟到了一摞子上,將筆擲入筆洗裏,接過宮女呈來的濕帕子淨了手,起身牽著我到茶桌旁坐下。在重新擺弄了桌上的插花之後,終於開口了:“離山底下鎮著個妖邪之物,還需道法壓製。雖說阿娘厭惡術術,然有時也得遵循慣例。你也說過,困於離山怪塔那一夜子時,聞見一聲長嘶異響,便是那妖邪之物發出的。”


    我眨眼:“哥哥出發豫州前告訴過我,說那離山之下鎮壓的不是旁的,確如傳言所說,鎮壓的是前朝文帝。但——不過是個死了上百年的人,若說她能折騰出來什麽,我還真不信。”


    阿娘握著我的手開始給我剪指甲,她的肢體永遠是一副親近之態。剪下了一個完整的月牙,她說:“不僅是文帝,太祖皇帝帶著白、凡、孟、李四家兄弟破了大彥國時,最後一個哀帝也死在了離山天坑裏。他死前預言有二,一是這五家兄弟必會手足相殘,二是這五家必會後嗣凋零。後來呢,如他所言,先是白家滿門被滅,而後是先帝的結發皇後母家,孟家。再往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如今預言之一已應驗。預言之二亦是基本照應。往前說,你耶耶的幾個兄弟薨的隻剩下晉王一人。子嗣稀少,一輩不如一輩。而祭壇中的兩個娃娃,直白了說就是安撫亡魂所用。五姓早有盟約,每逢三十年拿一對兒女出來祭祀,可以化解詛咒。”


    我鄙夷:“這種說法呢,說他準也準,說他不準,也不準。政治手段罷了,無非是想壓製哪一姓所找的借口,美其名曰。”


    阿娘哼笑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我挑眉:“那這迴祭祀的男童,該是四皇子吧?女童呢?從哪家選?”


    她抿嘴,滿麵揣著笑。


    這時候顏阿秋從身後走來,行了隨常禮直接動手烹茶,笑麽嗬的說道:“這祭祀的女童嘛,不如就用妹妹吧。”


    我猛地扭頭瞪著她:“你敢與朕沒大沒小,別故意討罰!”


    顏阿秋看看阿娘,仿佛在找有人給她撐腰,阿娘一隻手又撫到了我的頭上,直索索的說:“要不然就把菟兒給祭了吧,省的再有人氣我。”


    轟隆一下我的血液沸騰了,“我已成親了,又不是女童!”


    “是童身的都算。”


    我瞪大了雙眼!


    她倆哄的笑了,啊哈哈哈哈,嚇著了,嚇著了!


    兩人露著一口白牙前仰後合,樂的直顫悠,笑罷了阿娘摟著我說:“好啦,逗你的。不過跟你說個真事,十年前選定的新祭童,還真的是你和蘊哥兒。”


    她長長吐出口氣:“可這倆孩子太可愛了,都舍不得啊。”


    我一瞬間就懂了李成蘊在長輩麵前的討好諂媚,原來竟是這樣的淒慘出處,不禁紅了眼眶。我曾以為他什麽都有,卻不曾知道,他的骨子裏刻著如此深沉的恐懼憂憚。


    所以他早早的就學會鑽女人堆了,失了童身就可免於祭祀,是這樣嗎?生生的活成了一個浪蕩子,是這樣嗎?


    我的淚水涓涓流出,悲憫於斯,生者皆苦。


    顏阿秋咯吱咯吱像個鴨子:“母親母親,陛下哭了,到底還是個小丫頭呢,您還說她是老虎。”


    阿娘為我抹著臉,笑說:“任誰見了我們這一汪淚眼,都得生起幾分憐意來。小可憐,本該日日在娘膝下承歡,卻被推到前朝當皇帝,真是難為我們了。來,你悄悄跟娘說說,當了一個月皇帝什麽感受呀?”


    “倒是隻求我的政改可以順利頒布,好歹都是為民謀利好的實在之策。”


    她頓了一下,“其實娘也發現,你的想法新穎湊效,隻是徹底取消東突厥納貢,顯得魯莽冒失,急功近利了。”


    我說:“朝臣們說了,建議貢銀每歲減之,可即使如此,照樣會使東突厥不滿,沒準還會拿使臣開刀。既然要改,當斷則斷,若是膠泥的久了,夜長夢多。我希望阿娘可以支持我,新兵器要鑄造好了,若是東突厥夠膽威脅挑釁,那便一舉製服。”


    她拍了拍我:“一舉製服?難道,你要靠蘊哥兒新製的那個武器?菟兒,你們那個叫火炮的東西,威力當真有那麽大?”


    我說:“隻需靜待時日阿娘便知。在時間上來說亦是充裕,每歲雖然九月間由使臣帶著銀兩貢品出發,但到地兒也要年底了。而今年年底之前,火炮頂能研製妥當。自然,千萬保密,切不可將火炮的信息流入外邦。”


    她的目光審度著我眼中的自信堅定,沉聲說道:“若是今年拒不納貢,國北邊關定有戰亂。你若執意如此,打贏了便好。若是打不贏,便會有更恥辱的談判,到時候的貢銀可就不僅是每歲百萬兩了,而且,你這個小皇帝可是該下罪己詔了。你能擔得起嗎?”


    我說,萬民會認得清一個做好事的帝王,百官們也當容得下一個判斷失誤的君上。當然了,我不會判斷失誤。


    所以,能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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