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六哥用罷晚膳,手執一盞宮燈親自送他出門。


    夜色清冷,三月初的晚上,還脫不下小襖。


    宮燈的光暈打在間色毛呢裙上,打在雲頭履上,打在一格格的青石地板上。


    六哥的黑色皮靴油光鋥亮。


    我突然想起一個商機來,若製出緞麵靴子夏日裏穿,則清涼舒適又彰顯身份。用於女靴更能襯女子之溫婉,必能大賣。遂說道:“六哥可想過做生意,我倒尋思出來一個賺錢法子。”


    他嗤的一笑:“小菟竟是個財迷。你每年的俸祿和莊園的佃租,再有金玉城的紅利,這些加起來可不是小數啊。噝——,你比咱們這些人都有錢呐!”


    我抿嘴笑:“多賺些錢總歸是好事,金山銀山就是靠山。”


    他喲嗬一聲:“我說小菟,你竟然懂得未雨綢繆,居安思危,比六哥我厲害啊。我這一天天的拿著歲俸度日,算是坐吃山空啊。”


    我笑著:“六哥也太謙虛了。王妃公羊家家底雄厚,乃是一方望族,其下產業可不少。嶽父公羊複大人又做了中書令,想來六哥拿到個一官半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六哥鼻子一嗤:“公羊家的人你也見識過,各個都是老頑固,硬臭硬臭的。現如今王妃迴門,公羊家竟能以待客之禮對她,還惹的王妃哭了一場,覺得生分了。至於其他,你可想而知。”


    此時毫不設防的,冷不丁從巷口傳來一陣笑聲。


    轉頭一看,見一青衫男子提個書匣走了過來,近前了才看出是探花郎珂玉。他恭恭敬敬施了拱手禮後,眉眼一擰目光深長的看著六哥說道:


    “晉王與公主的談話,學生方才沒留意聽見了幾句。哈哈,晉王真是多慮了,皇後娘娘既然設法令您迴京,必然不會就這麽晾著您的。稍待時日,自有轉機。”


    六哥一怔,半分怒氣半分恐懼的瞪著珂玉:“探花郎的話有些唐突冒失了吧?”


    珂玉笑著搖頭,一舉一動皆風流,“哪裏哪裏,學生隻是說了句實話。怎麽,現下的人聽不得實話了?”


    我笑道:“那一時鬧羊花案,在甘露殿我已見識過探花郎的風度與果敢。隻是想問一句,你說話如此不知避諱,倒叫咱們不知你是快人快語,還是別有用意了。”


    他眸如朗星看著我道:“倒是要先向公主補一句玉體安康了。您何時大好的,咱們竟不知情。”


    我客氣道:“區區小病,何須叨擾眾人。”


    珂玉道:“既然您提到鬧羊花案,便該知從何時起,學生效忠於何人了。”


    我挑眉:“哦~,我倒還是猜不著。”


    他笑了一聲。


    六哥說:“既然今日偶遇在此,不如就到府中小續一杯,不知探花郎可願賞臉?”


    珂玉拱手:“學生願往。”


    我不曾前去湊這份熱鬧,與二人作別後折身迴府了。


    寢殿窗外從南地移栽過來兩株青梅。


    於是,雨便成了青梅雨,風便成了南香風。


    我撫著葉間青白溜圓的梅子果,毛茸茸嫩乎乎,口中不自覺分泌出涎水,牙也酸倒了。


    笑笑似乎又“纏”著乳母抱他過來,剛滿月的小兒,就這麽精怪。


    乳母托著這孩子送到我眼皮底下:“公主,咱小哥想你了,半天瞧不見您,就得哇哇哭兩嗓子。”


    天兒出著太陽下著細雨,幾乎要打在他的繈褓上,我淡淡看著他,依舊很陌生。


    我問:“他哭的可多?”


    乳母白的發光的臉龐笑著:“不多不多,孩子能吃能睡,夜奶就吃一迴,太省心了。”


    我點頭:“也是啊,夜裏沒聽到什麽動靜。”


    “公主,您試著抱抱他吧,來,一手托頭,一手托屁股。”


    我伸出手,手臂半伸半縮。這時候巧嬤嬤和紋竹快步過來朝我招著手:“公主,玫姨來了,玫姨來了!”


    聞聽此訊,我如同耗子見了貓,唰的一轉身就衝迴睡房躺下,順便把沾了春泥的鞋子踢飛在床底。


    繼續裝著,能裝一天是一天。


    閉上眼,聽著她的腳步聲近了,然後坐到我的床邊不吭氣了。


    咦?怎麽不說話?


    這份靜默攪的我內心不安,我翕動著眼皮,唿吸都有點亂了。


    她突然捏住我的鼻子,戲謔的說:“兔崽子,接著裝,我看你能不能再裝的下去。”


    那我就用嘴唿吸唄。


    她又死命咯吱我,我癢的咯咯大笑,鯉魚打挺的翻到一邊,“別折騰了,我沒醒!我沒醒!”


    “起來!跟我迴宮去!”


    說話她就來拽我,我不走,她就來擰我的大腿。


    巧嬤嬤連忙勸:“玫姨,您別這樣,就讓公主自個兒多將養一陣子吧。”


    她突然哭了:“多氣人啊,你說說。醒來了還繼續裝,折磨咱們這些人倒也罷了,還故意折磨她老子娘。”然後圍過來抱住我,“老天有眼啊,這孩子還真有醒的時候!”


    我給她抹著淚:“姨姨你別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我都好了,但別叫我迴宮成嗎?”


    她擤了一把鼻涕:“為啥?你娘在等著我把你接迴去呢,她親手下了廚,給你做了好多好吃的,還有扭扭酥。”


    我對她搖著頭:“姨姨你知道的,您跟皇後說一句,叫她忘了我吧。”


    她睜著不可置信的眼:“傻孩子,說什麽呐!什麽叫忘了你,身上掉下的肉說忘就能忘了?”


    “那就慢慢忘。”


    她哄我:“乖啊,你娘說了,她再也不打你了,今後什麽事都順著你。”


    我無奈笑笑:“那就先從不見麵開始吧。姨姨要是想我,就多來看我。”


    她輕戳了一把我的腦袋:“還是個小殺才!”


    我說:“這詞兒許久沒聽過了,現在倒聽來溫馨。”


    她歎口氣,把我攬在懷裏拍了拍:“姨呢,知道你對以前的事兒心有餘悸。罷了,今個不迴就不迴,等你想通了,姨再來接你。你娘也說了,她想念她甜絲絲的小寶兒圍繞在膝的時候了。哎,孩子變成這樣,都是大人的錯。”


    我說:“也許誰都沒有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玫姨突然掉下一滴淚:“起初都盼著你能長大點,脫了稚氣。可若真的如此了,咋覺得有點揪心呢。”


    巧嬤嬤來和稀泥:“玫姨您咋又哭了,是怕孩子大了您就老了不成。她在我這跟月子娃娃沒啥兩樣,吃相可愛著呢。行啦,淨傷點沒用的心。”


    玫姨抹著眼,與我們聊了一會兒吃了盞茶便迴了。


    人走後,巧嬤嬤麵色認真的跟我說:“公主,你還不趁著皇後娘娘心有愧疚趕緊就坡下驢?若再跟她對峙著,磨掉了她想彌補你的心,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


    我無力的搖搖頭:“沒用的,嬤嬤。我已經對她的行為習慣很了解了。待我好也好不了幾天的,過後非打即罵,那還不如盡量的不見。不見了,便也沒有摩擦了。到底有我在還能聯合著李家,可就算把我貶為庶民也無所謂,迴到凡家還有奶奶,我還是凡家的大小姐。”


    青梅雨沙沙,下的大了。


    待雨停了,就迴家看看奶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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