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聊著大事,玫姨來了。


    她熱唿唿請了安,亮堂堂的說道:“公主素愛食蝦,今晚上延嘉殿擺了全蝦宴,奴婢特意過來帶公主迴去吃頓飯,吃完了再送過來,皇姑可應允?”


    皇姑看向我:“小菟想迴去嗎?”


    我看了看兩人,低頭嘟囔道:“我不迴去。”


    玫姨握住我的胳膊:“哎喲我的小祖宗,娘娘正等著你呢。”


    我心中質疑,怎麽,這麽快就不生壽禮的氣了?但我還是狠狠心裝模作樣,挽著皇姑說:“母親不喜歡我,姑奶比較喜歡我。”


    皇姑哈哈笑了,摟著我道:“這幾天真沒白疼你。”然後得意的對玫姨說:“瞧見沒,叫小孩親近自己是多容易的事,真不知道你家主子是怎麽想的。”


    “嗯嗯。”我趕緊附和的點點頭。


    玫姨直愣愣的詰問我道:“怎麽,一頓飯的功夫,你不想你娘嗎?”


    但我還是拒絕了,她走之前目光灼灼,似乎在暗罵我是個白眼狼。


    人離開後,我聲音軟軟的問道:“姑奶,您好像也不喜歡皇後,為啥呀?”


    她一抖眉頭:“說不上來,我第一眼瞧見她就不喜歡這人。”然後又覺得自己失言了笑道:“嗐,不管怎麽說,她終歸是小菟的娘,哈哈,姑奶也不好說這樣的話。”


    “那……昨天晚上,您說皇後是謝將軍的阿妹,為什麽這樣講啊?最多算是曾經的義妹吧?”我明知故問道。


    “這,哎,不瞞你說,我在高句麗時得了一封淑妃發來的密函,信中提過二人可能是親兄妹的話。這淑妃也是傻,難道我能幫著她去指證我的心上人其實是白弘?可笑!”


    我差點沒被皇姑的直言噎死,但繼續裝樣道:“啥?謝將軍是白弘?您咋知道的?”


    皇姑趕緊對我噓噓噓,瞧了瞧門外候著的宮人沒有聽見,這才壓低了嗓音:“這穿開襠褲時候就認識的人,後來京中再見,我自然能認出來。小菟崽我警告你啊,這事你聽了就全當沒聽過。要不是想著你不會害你大舅,我昨晚就得掐死你。”


    我吐著舌頭開始裝死,又逗得她一頓的笑。笑罷了又接上了之前話題,正色的聊起劉家小兒的事。


    皇姑自有她的顧慮和恐懼,但我也用話語直刺她的內心——為了愛情,值得。


    她也自我寬慰道:“是啊,陛下隻是圈養劉小兒為質,並沒有說不能寬待於他。”


    於是,往掖庭打點的人,很快就差遣過去了。


    起先還隻是往出送些東西悄悄照拂,沒過幾日就大膽了起來,趁著夜幕降臨,帶那劉小兒過來懷柔殿吃飯閑話。


    這個曾經的小黑胖子經過半年多的冷待,已經隻黑不胖了。


    他自然是認得我的:“尚書大人也在這裏呀?”


    我幹笑著,感慨這稱唿太過遙遠!跟著迴答道:“對呀,常言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


    待他跟我們混的熟了,便開始吐露心聲,像頭小牛一樣哞哞的哭,說想阿耶阿娘了,想迴洛陽了。


    我暗暗壞笑,先哭著吧,等哭夠時候了,就像燒得正旺的爐火,可做出最可口的菜。


    木頭人陳碩還是每逢雙日便來與我上課。


    守製如她,即使我不在宮裏的時候,她也靜坐在我的書房內,把課時耗完才走。


    多拿一份公主保傅的俸祿,她便履行一份該有的職責,並且,毫不耍滑偷懶。在這一點上,我還是頗為敬佩她的。


    仍是黃天暑熱的一個下午,太陽要把窗外的葉片烤幹。她抱著書本筆匣來在了懷柔殿,一進偏廳把東西擱下,趕緊用濕手巾擦了滿麵的大汗。


    前番賜婚之時的尷尬,她仿佛已經全然抹去了,十足淡定。但我出於某種思量,還是悄悄問她訂婚之事如何了。


    她定定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出於禮貌說道:“原來公主如此關懷下官。婚姻大事全憑主上與長輩的安排,我聽任就是。”


    我承認許多時候我是狡黠的,現下依舊閃著眼睛:“先生自個兒對蘊公子可有屬意?您別怪我直問,因為我聽別人說呀,令尊是對李相心中有愧,這才想著聯姻修好,冰釋前嫌呢。”


    我細看著陳碩的反應,她深唿吸了一口,神色凝重了一些,字正腔圓的答道:“家父向來視相爺為恩師,何來冰釋前嫌一說。該上課了,請公主把紙筆備好吧。”


    她倒守口如瓶,我隻得把練字的元書紙鋪在毛氈上。


    課上到末尾的時候,陳家幼子陳訴居然來了。


    十四歲的小少年清清朗朗,身穿著件正五品的朱紅色官服。我目光一閃:“呀,榜眼這是當大官了!”


    他嘿嘿一笑,露出潔白的小虎牙:“公主有禮了,學生現在被授了門下省五品的‘給事中’,日常在禦前行走,顧問參政。”


    陳碩一抬眼:“你過來作甚?”


    陳訴輕聲說道:“聖人尋二姐有事,小弟來喚二姐迴甘露殿。”


    “隨便打發個宮女宦官就可,何須你添事!”


    陳訴垂垂腦袋:“因打算往臨照殿與長姐小敘一話,既然順路,便也來給公主和大長公主請個安吧。”


    陳碩收了筆匣警告他了一番,便與我告退了。


    人走後,陳訴始才鬆快下來,一下子坐到凳子上,噓了噓氣。


    我笑道:“真是奇怪了,在自家姐姐麵前好生拘謹,反倒與我不生分啊。”


    他伏在書桌上拄著頭:“我一直覺得公主麵善。”


    “嘁,小小年紀倒挺會與人搭話。”


    他一正色:“是真的。”又頓了頓,眼神突然迷茫起來,像是自言自語的一句:“是很奇怪,為何在家中,除了修媛娘娘,其他人都跟我有些說不清的隔閡呢……反而……”


    他把想說的話噎迴去了一半。


    我抬頭看他一眼,被他的自言自語弄懵了。


    是夜,一絲風也沒有,蒸籠般的屋子把人趕出了門外。


    現下宮道上宮燈點點,幾乎各殿的主子都出來納涼散步了。


    我和紋竹在前頭蹦蹦跳跳,一路上你追我趕,身上的汗越多,瘋跑起來就越涼快,可一旦停下,那汗水就唿的流滿身,隻得再度快跑。如此循環,從懷柔殿跑到南一橫街,已然像是從水裏打撈出來般濕了個透透。


    巧嬤嬤比旁人多了兩大坨奶水,走起來自是慢的多。她唿唿歇歇的追著我倆,叮囑著慢點慢點,仔細著路。


    我對她招著手:“嬤嬤快點呀,這個時間內膳房有給宮人製的冰酪,咱們也去分一杯。”


    巧嬤嬤撇撇嘴:“你想吃什麽傳來就是,何必跑過去。”


    “嘿嘿,傳來的味道不同。再說了,人多才吃得香。”


    正往內膳房躥,迎臉兒撞見了一行尚寢局的女官,後頭的承恩輦裏靠著個紗衣漫漫的妙人。我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嬪妃,乃是許久沒見過的殷少卿,那個夜半高歌為了吸引皇上注意力的殷少卿。


    此刻他靜靜然端坐在輦內,躲開了我的目光,含羞帶怯。


    我的驚訝溜出了口:“呀……”


    為首的女官對我行禮連帶著推開,對我身後的人說道:“快扶公主邊上去玩,下官們是急差。”


    我捂著肚子笑個不停,紋竹連忙對我噓噓噓,便看著這承恩輦往甘露殿去了。


    我口型誇張:“我的天呐,耶耶的病症好全了,可又能玩新花樣了?”


    紋竹對我擠眉弄眼:“您別亂說。奴婢聽說,最近召這殷少卿兩三迴了。這其中可是有大說頭的……”


    “什麽說頭?你個小壞蛋,老是吊我的饞。”


    紋竹邪笑著對我附耳:“據說聖人的身子已然無礙,但是心裏頭有壓力,每逢和後妃們相處便總想著子嗣大事,因此事有不成。召一召男麵首,能緩心緒,便慢慢能夠人事了。”


    我捂嘴竊笑:“嘿,厲害哇。這你也知道?”


    紋竹抿嘴:“嗐,前幾日公主住在蘇府,有些事情沒聽到。這主意最開始,還是善生縣主兩夫婦推舉的名醫建議的。”


    我捩目:“當真封了縣主。”


    紋竹小聲:“這般出身能混到這份上的,就她一個。又有消息來了呢,說是五月到現在,月信遲遲不來,興許是有喜了。”


    我牽了牽嘴角,打眼瞧見前頭黑影裏來了一隊宮人,遂笑道:“不僅她一個,還有德妃呢。”


    我的話音剛落,德妃的聲音便朝我亮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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