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出嫁的那天,一身青綠色的釵細禮衣。


    此嫁衣層疊而規整,嚴肅有餘而活潑不足。隻不過時風如此,想來是把婚禮定為莊嚴的大事,因此最要突出莊重。


    她頭戴足夠體麵的金製花冠,冠嵌紅寶綠翡,泄下流蘇麵簾,金波宛宛,漾動在她花鈿濃妝間。


    來送她的人沒有幾個,畢竟跟善生相熟的都是粗使宮女,過不來幾處大殿。覃鳳儀來了,她素來和皇後交好,也就連帶著送一送這個她曾經照拂過的秋丫頭。


    皇後將錦盤裏的雙麵繡團扇遞到她的手上,又理了理她花冠上的流蘇:“好孩子,母親祝你和夫君琴瑟和鳴,螽斯衍慶。”


    阿秋深深的看了皇後一眼,先說謝過皇後娘娘,然後鼻子一酸叩首道:“善生拜別母親。”


    喜娘和陪嫁的丫頭過來攙扶起她,她以扇遮麵,列隊出了延嘉殿。宮門處已經有新郎官和喜轎在等了。吉時一到,鳴鑼開路。儀仗紅紅火火,喜樂吹吹打打,合著暮色,奔向她的紅燭花影裏去了。


    送到宮門的景含和祥順迴稟了情況,說善生順順當當上了花轎,新郎官滿麵出風的帶著新娘子迴府拜堂了。坐著等信兒的皇後和幾位大人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我默默旁觀著這一切,別扭而奇怪。裝束貴重,嫁妝不少,可僅僅在阿秋的小房內張燈結彩,其餘地方,不過擺些喜糖喜果罷了。


    是啊,隻是嫁個特別些的宮女,所謂的義女也隻是口頭之盟。若真認作義女,少說也是個縣君啊。


    我搖搖頭,落寞的走在庭院,看著天上的月牙,心中戚戚然,隻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同一片天空下,南地與北地的月亮不知道相不相同。


    但清楚的是,這一夜播州戰場,百越撤了軍。


    從年前膠泥到四月,小小的百越雖有南邊六詔的支持,可實力已經捉襟見肘,消耗不下去了。


    百越王隻好退而求其次,退兵據守昆州城。然就算如此,百越的版圖已經往北邊擴展數百裏地。


    昆州被侵,一時難收。朝廷目前也打不起攻城戰,隻好暫時收兵。待中央軍養精蓄銳一陣,再做計議。


    將養在龍塌上的皇上讀了這本奏折,眉頭舒了舒歎道:“朕和南地的將士們,終於可以緩一口氣了。”


    皇後寬慰道:“陛下受命於天,自有上天庇佑。臣妾還是那句話,這些倭寇賊子不過是自戕之舉罷了。”


    皇上臉帶紅光:“皇後在朕身邊,還談什麽賊子不賊子的,咱們該說說皇子了。”


    一旁的宮人們皆會意一笑。


    我睜大眼睛尷尬起來,欲要開溜,但被皇上叫住了:“菟兒,過來。”


    我硬著頭皮湊到他的塌邊,他口氣和藹的說道:“想不想叫你娘給耶耶生個小弟弟啊?”


    我隻得賣起乖來:“想,生兩個才好呢。這樣就有更多人來孝敬耶耶和阿娘了。”


    皇上聽了哈哈直笑,旁邊人也是熱熱鬧鬧。


    “放心吧,生的再多,你也是老大,你阿娘不會偏心的。”


    “嗯嗯,菟兒明白的。”


    皇後攬著我的肩輕輕把我往聖寢外推:“耶耶還需要休息,莫在這吵嚷了。”


    我往外走,裏頭伺候的人也跟出來了大半。


    隻聽阿娘輕聲說道:“陛下,經臣妾多方查詢,可以證實那胡嬤嬤並不是真正的白憲昭。”


    “哦?是何依據?”


    “臣妾著人走訪了當年為她看過相的相師,以及伺候白憲昭洗漱的數個宮女,遂確定了一事:白憲昭其人先天有三十四顆牙齒,而胡嬤嬤僅僅有二十八顆。如此差距,斷無是同一人的道理。”


    皇上一笑:“既然如此,朕也就放心叫突厥人帶這冒牌貨去雲中城了。”


    我也心中笑歎,此次找到真相的靈感和契入點,該是陳修媛的鞋碼之論擴展引發的吧。現如今,她倒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裳。


    日子看起來如常,但一些埋線在暗中滋長,待它破土的那一日,便成了人生的折點。


    烏昭容聽了我的建議申請去洛陽行宮照顧太後娘娘,果然得了皇上允可。


    啟程在即,她在紫雲閣有一搭沒一搭的收拾著東西,我進來的時候,行李箱不過二三。


    我咧嘴一笑:“昭容對這皇宮當真是沒有眷戀啊,要帶走的東西,僅僅如此。”


    她亦是自嘲的笑:“當中的一多半,還是我入宮時候從家裏帶來的。其餘就是些換洗衣裳,幾樣有趣的賞賜罷了。”


    我頹然傷懷起來:“你也要走了,散的真快。”


    她拿出了藏酒:“要不然,再陪我喝幾杯?全當為我送行了。”


    “妥妥的。”


    小案幾上擺上小菜,我倆圍在蒲團上,連連舉杯。


    “小菟啊,當初我對你示好交朋友,你還幾度不願意呢。”


    “哈哈哈,當時我且是驚弓之鳥,對別人的親近一概都提防著。你一進宮,好歹就是二品昭容了。我呢,一個低品女官,動輒得咎,缺乏依靠。見了誰,都得看人臉色,說的也多是取悅之言。累啊,那時候真累。”說到這,我的眼睛濕潤了。


    “現在不就好了?到底你的憂心一半是多餘的,皇後娘娘明裏暗裏關照著你呢。”


    我搖搖頭:“你沒在我的處境,難以體會。就算今日,我心裏也時常不安。罷了,說說你吧,待出了這道宮牆,前頭可是一片好光景呀。”


    烏昭容真心一笑:“還別說,我是千萬個高興的。當初父汗應了皇榜送我來京,原是做了件舍骨肉為烏氏的卑微之舉……嗐,我等倒也不敢說求陛下領情,隻是沒想到卻適得其反,惹的陛下百般忌憚……”


    我揮舞著筷子:“別想了別想了,哪有那麽多遂人所願的。再說人和人之間本就業因複雜,有時候,僅僅是看不順眼而已。”


    烏昭容也是喝紅了臉,搖頭晃腦著,突然眼睛一亮,從懷裏掏出一塊小銅牌遞給我:“小菟,朋友一場,感謝你的相幫,如今我要走了,留給你一樣信物吧。”


    我來迴翻看著這塊牌子,正反兩麵都有一彎月牙。


    “這是何物?”


    “這是烏氏密探局【勾月門】的令牌,若哪日你有需要,可持此牌與勾月門搭線。”


    “如何聯係?”


    “勾月門在京中的分址,就在西市十七號樓,名叫月榮絲綢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點銀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樊鈺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樊鈺生並收藏點銀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