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撇著個大嘴進來延嘉殿,哐當一聲坐在茶桌旁,端起半涼的花茶就牛飲一通。


    娘忙不迭的勸:“茶涼了,不好再飲的。快快,給陛下烹新茶。”


    皇上如今見了他的皇後,那是一點的外氣都沒有,一抹嘴道:“朕走的熱了,這個極好。那藥格羅大夫病了,朕方才親自去大吉殿探望了他一眼。”


    突厥世子來京,皇上為表親厚,特意將他們安置在前朝的大吉殿。


    內膳房和太醫院再往南去,先是大皇子的文德殿。再出了文德門,才是大吉殿。


    阿娘問道:“怎麽病了?”


    皇上搖頭:“無端端的嗜睡,一天十二個時辰裏,十個時辰都在睡著。咳,為朕做的差事,又耽擱了。”


    聽到這裏,我暗中一笑。


    阿娘說:“春困是有的,可這也太嚴重了些。醫不自治,太醫們可曾瞧過了?”


    “隻說是水土不服,陽氣不足而被濕邪侵犯。”


    “過了年又多雨,停幾日就好了。”


    皇上對我招招手,叫我坐過去,親手給我剝銀杏果吃。這一下子倒使我難為情起來。


    “耶耶,天兒還涼著呢,您怎麽出了一頭的汗呀。”我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汗。


    皇上笑道:“你這小家夥愈發乖巧了。嗐,還有另一事叫耶耶上火呢。”


    “怎麽啦耶耶?”


    皇上看了一眼娘說道:“那劉鱷奴自打接到四郎被救出的信兒,就馬不停蹄的加蓋洛陽城的城牆,一並整個都畿道河南道都加強防衛了。這貨,賊心不改啊!”


    阿娘說道:“前朝的事自有眾臣為聖人分憂,如今的他,不過是困獸之鬥。”


    皇上鼻息一歎:“眾臣,分憂的有,添堵的更多。前陣子因著瞞報南地冰雨之災的事,統共處置了三州的刺史,並大大小小三四十個官員。朝廷如今是求賢若渴,這一迴進士科,當要比往屆多選入二十個名額才好。”


    阿娘說:“曆屆登科之人,三十左右。如今再添二十,可不是成了白衣學子們的天大福分。”


    皇上嘿嘿一笑:“皇後說話,朕怎麽格外愛聽?”


    阿娘臉頰紅潤,大有桃羞杏讓之色:“還不是您顧念臣妾。”


    皇上一看娘的神態,眼波就流動起來,將一手心的果仁倒在了娘的手上,還迴頭與我笑道:“耶耶再給你剝。”


    這廂正蜜裏調油,我打算借機開溜之時,李成蘊來了。


    春衫已經上了他的身,一身白楓色將他映的是神采奕奕。


    他親親昵昵的對皇上皇後行了大禮,笑的極無辜,做出一副孩子氣抬眸說道:“侄兒給陛下和娘娘問安了,再給二老拜個晚年。”說罷,又叩了個頭。


    皇上笑道:“這二月多的年可夠晚的,淨是來哄朕的壓歲錢。”


    李成蘊又做出一副被戳穿的負氣樣子:“哎呀,又被您給發現了。”


    還別說,他這做派長輩們很受用,紛紛哈哈笑著。就連外婆也從偏廳過來,瞧一瞧是誰這樣逗趣。


    皇上叫他入座後問道:“今次科考,答得如何啊?”


    李成蘊支吾著:“嗯……甲第是不敢想了,若能乙第有名,便是好的。”


    皇上把聲音一沉:“乙第也可,至少證明你用心學業了。若是這迴敢落了榜,還是五十鞭子。”


    “啊???”李成蘊半做鬼臉,訝異著。再度惹的笑聲一片。


    憐娃從一旁過來:“三弟弟,你可是來接我的?”


    李成蘊說:“沒錯,聽說你不想走了?”


    皇上看了看憐娃:“噝……這個就是剛剛尋迴的二姑娘啊,今年也得?”


    娘迴話道:“今年二十三歲。”


    憐娃被推著向皇上行了禮,眼中滿是怯生。


    皇上點頭:“那可是不小了。”


    李成蘊笑道:“阿娘說了,平素裏隻嫌我們兄姐幾個長大了難在家,如今總算迴來個小棉襖,可是得多穿著暖和暖和。時辰不早了,不在娘娘這裏叨擾了,侄子就帶二姐姐迴去了。”又對我笑說一句:“公主改日過家裏玩。”


    我客套說好,一眾又作了別,二人遂離了延嘉殿。


    外婆目送著李成蘊說道:“這孩子當真是一頂一的俊朗,比著薛家那孩子好看多了。”


    我鄙夷道:“那可不,人家憑這張臉迷惑的女子,可是下至八歲上至八十。”


    皇上撲哧笑道:“看來他的美男計對我的小菟兒無效啊。”


    我噘嘴:“其實很簡單啊,有些人雖然相貌平常,但越看越能叫人生起歡喜心,親近心。李成蘊並不是如此。看重皮囊不能說膚淺,但可以說淺表吧~”


    “哈哈哈”,皇上摸著我的頭:“早就聽聞你倆是小冤家。菟兒既能製住他,不如招為駙馬如何?”


    我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心裏像漏了一塊,迴過神來迅速搖了搖頭:“不,菟兒不嫁人。”


    我沒有功夫去關注娘和外婆的表情,但皇上隻是囅然一笑:“咳,耶耶隨口這麽一句,看把你嚇的。你還小,先不議了。去,找宮女們玩去,耶耶和你娘說說話。”


    娘笑著把我從茶凳上拉起來,輕拍我的後背:“去吧。”


    我氣唿唿的出門來,沒走幾步又折迴去蹲在窗邊偷聽,聽來皇上這麽一句:“征迴洛陽遲早都要提上日程,派何姓之人前往征討駐紮,需要慎之又慎呀。”


    娘說道:“難道聖人不欲取締洛陽王一爵?”


    皇上歎氣:“非也。盛世豈能有王爵?國之南北,西與西南,皆設有節度使。這如今的洛陽王,將來可改為【東都防禦使】,此職不僅總領一地軍政,亦是京城在東邊的一道屏障,舉足輕重啊。”


    “聖人有意再用李相一家,隻是這李相仍為門下省第一大員,分身乏術,如何管的了洛陽之事呢?若是單用這李家三郎,恐怕過於年青了。”


    “左相申請致仕退休的文書呈送兩迴了,朕遲遲未允,此一次,還需好生計議呐。”


    聽到這裏,我以為此事真的是隨口一提,但阿娘的一句話再度使我血脈賁張起來。


    隻聽她口氣安穩的說道:“不過——,這蘊哥兒招為駙馬一事,陛下倒是與臣妾不謀而合了。”


    “哦?姐姐把看法說來聽聽。”


    “嗐,臣妾總歸是婦人家,能有什麽看法呢。無非是覺得家世般配,又常在京中。就算孩子將來出了嫁,也不耽誤母女相見啊。”


    皇上哈哈一笑:“朕就知道你的心。但隻怕孩子不能夠體諒啊,你也瞧見她方才的反應了。”


    娘莞爾說道:“竟叫她任性慣了,還有些時日,定把她的毛病給扳過來。”


    皇上伸臂摟著娘:“不說旁的了,說說咱們……”


    二人黏糊著,說悄悄話去了。


    我吐出一口氣,起身離開之際,始才發覺雙手在瘋狂的顫抖。像是個矗立風口,喝飽了西風的寒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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