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穀的香從舊夜飄到新晨。


    陶甕裏封存的今冬初雪,在晨起化成了煮粥的甘露,將一粒粒硬實的豆子,熬成綿密的甜粥。


    臘八粥要吃得早。


    「早食粥,來年糧早收。」


    我捧著手中的粥碗,思緒已經飛到了西明寺外。那一排的粥棚,也該冒起炊煙了。


    然而,沸沸揚揚的喜訊兒始終沒有傳來。世界平靜的像一潭死水,直到這一日傍晚,粥棚收了市,仍舊一切如常……


    我那紛亂複雜的心,惴惴不安了一日,然而最後,它也沒能夠等來酣暢。


    特別在書房上值那一會兒,麵對一樣焦急,不停踱步的皇上,我連頭都不知該怎樣抬。


    “還沒信兒嗎?”我靜坐在房內,詢問著小珂。


    她剛從外麵迴來,搖搖頭:“好似北衙的羽林、龍武等幾衛,不少人悄悄迴營了。但並未聽到什麽捷報。”


    我歎口氣,深坐蹙峨眉。不當啊,我的分析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西明寺福粥會總共三日。或者,是明天?最遲也是後天了。


    正低頭凝思,甘露殿的崔常侍來了:“凡尚書,聖人傳召。”


    我心裏咯噔一聲,問詢道:“崔常侍,什麽事可否透露一句?”


    崔常侍從鼻中唿出一口氣,沉聲說道:“小尚書啊,等會子聖人說什麽,你可千萬別辯,多聽聽聖人的意思吧。”


    這句小尚書,卻難得帶了點暖意。


    玫姨給我穿好披風,表情鬱鬱道:“不管什麽事兒,多認錯,少說話。”


    我說好。


    但也心中有數,若一個人存心要揭你的過失,怎麽都會找到的,哪怕無中生有。


    風很大,一味的在唿嚎。


    它把雨絲刮的零星點碎,整整一日,隻夠把大地濡濕。現下入了夜,地麵的寒氣往上竄著,凍得人銷魂蝕骨。


    牙齒打架的迴來甘露殿,皇上還窩在書房裏熬油燈。


    我上前請安,皇上直戳戳的盯著我,等了片刻方才啟口道:“朕是太過抬舉你們凡家了是嗎?”


    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聖人的恩德,臣和父親一直銘感五內,此話講來,倒是要臣一家萬死了。”


    他嗬嗬一笑:“萬死倒不用,但依目前來看,是該一死謝罪了。”


    我心鼓咚咚的睜大了雙眼,但聽到這句話,卻好似並不意外。


    自從阿爹延遲返京遭了彈劾之後,我就察覺到,敏感而善糾結的皇帝,起過殺心。


    可我還是試圖迴旋道:“聖人是因為今天的行動沒有結果而質疑臣嗎?可臣上報過的,都是實情。”


    皇上直接繞過這個話題,大聲吼道:“百越王從六詔借兵十萬,都是你父親與他對峙的功勞!巡防啊,何謂巡防?倒叫人家堵著連門都進不去。”


    這時,受傳召而來的左相,中書令,門下侍郎,尚書侍郎等,一並到了。


    皇上斂了斂語氣,正了正坐姿:“卿家們來了,快快入座。”


    一眾行禮就坐。左相忙不迭的問道:“聖人急召我等,可是昆州又發來急報?”


    皇上點頭:“沒錯。朕真是不當派凡永平為巡防使,本是去暗查百越軍政,現在可好,倒叫他百越借著帶兵數眾的由頭,先發製人了!”又隨即一掌拍向桌麵:“召他火速返京,他竟敢上書推辭!”


    左相說道:“聖人,凡都督身在前線,定是掌握著即時消息,該是他審時度勢,認為此時不當撤兵啊。”


    尚書侍郎,薛莫皟的父親,嗤之以鼻的說道:“相爺誒,您老人家不掌六部,想是不清楚如今朝廷的開銷用度。國庫哪裏還能再經得起一場戰事,自然是以和為上!上兵伐謀,其次伐兵,其下才攻城啊!”


    左相瞧了瞧地上的我,請求說道:“聖人,此乃凡都督之行事主張,與這小女何幹?不妨叫她先迴吧。”


    聖人笑道:“你們以為她無辜?哈哈,來,你們瞧瞧什麽叫狼子之心。”


    說著,皇上把一本文書遞在了臣工們的手上。


    是我為阿爹擬寫的那一章,可也是經過門下省簽發的。


    左相默默,咬著後槽牙,耳根在微微動著。


    中書令閱後便譏笑道:“不是我中書省草擬的詔旨,機關訣竅常難避免啊。”


    一旁的陳侍郎噝口氣歎道:“這……「領兵同行」四字大有問題啊!領的是何兵?府兵?募兵?如此擬旨,歧義不小。”


    接著,他馬上跪地道:“聖人,臣有罪。此番定是凡都督見聖旨未寫明此項,這才舉大軍前往。一切皆源自門下省對詔令審查不慎啊。”


    薛侍郎笑道:“諸位都是把持政要的元老了。若隻稱,是審詞酌句上的疏忽紕漏,隻怕不能令人信服啊。”


    皇上冷笑道:“想來,此番是凡尚書,門下一省,並凡都督,三方串通一氣,早已暗中謀劃妥當了吧!”


    一聲厲斥,相爺也急忙跪地:“老臣有罪,但絕無串通之說,更不敢存此悖逆之心。是老臣年歲漸長,頭眼昏聵,如今身為一高官官,愈發不能勝任了。請陛下降旨,革去老臣侍中令一職,交由能者擔當。”


    相爺轉眸看了看我,繼續陳情道:“關於凡尚書,不過涉政兩月有餘,資曆淺薄,學問不足。聖人就念她年少無知,又是武德王之孫,饒過她吧。”


    我所有的情緒雜燴一處,難說難言,渾身顫抖著望向左相。


    陳侍郎早已是流著熱淚,叩首在皇上腳邊。


    皇上搖搖頭,鼻息一歎:“現在還不是處置爾等的時候!當務之急,是盡快商量個對策來。”然後抬眼問崔常侍:“太尉和驃騎將軍怎麽還沒到?”


    崔常侍麻利迴稟:“快了快了,將軍們不可甲胄上殿,在廊房更衣呢。”


    皇上點頭,然後目光涼薄的掃過我:“安排下去,把凡玉菟幽禁在宮正司書樓。”


    左相神色緊張:“聖人,這……”


    皇上吐字聲狠道:“他凡永平若再有妄動,不遵旨處,就休怪朕不講情麵。”


    我趕緊對左相搖搖頭,雙手撫地,對皇上和左相行了個拜禮,起身隨崔常侍一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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