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生意的事情忙了一陣不見起色,倒因為西南前線的奏報再度得了嘉獎。


    事件詳情還得慢慢說起。


    軍營裏的夥頭軍混進一個敵軍奸細,試圖用一毒計來扭轉全線潰敗的局麵。


    無巧不成書,敵方所選投毒之材,竟然是「唐辛子」。而且這密謀投毒之事,又早一步被窺探發現。


    於是就在這種情況下,番椒被添進了軍營的夥食裏。


    這歪打正著之舉,使士兵們大喊飯菜味美好吃,不過這是後話。


    因著我的番椒說明書早到,阿爹就橫空有了“先見之明”,於是將計就計,發布密令使士兵們假裝中毒,做腹痛打滾,五內灼熱之態,引得吐蕃軍中了一出「計中計」。從而使得敵我雙方的最後一戰提前告捷,直殺得他們屍山血海,一潰千裏。


    剩卻幾個殘兵敗將,往來路方向逃竄去了。


    捷報傳來,滿朝大喜。


    隻等班師迴京,犒賞三軍。


    聖人心情大好,對我先行嘉賞。許我郡主之實,尚「從一品爵待遇」——良田十傾,每年銀錢一千四百貫。


    接到聖旨的時候,我愣住了。突然之間,有地有錢,成了地主小菟……


    當我站在天高地闊一覽無餘的田埂上,腳踏黃土,心中安定。


    田莊管事向我稟告道:“郡主,咱們這十傾地剛播種了小麥,到了明年芒種,會有個好收成。”


    我彎腰,捏了一把鬆軟,撚一撚,叫它慢慢吹散在飽含泥土芬芳的風裏。


    這些皇家田地從來是圈選了最肥沃的,在撥給我之前,一直有農戶們照管。我想著,過段時間,可以分一些地出來種番椒。而現在,我需要對這片田地做的,更像是坐享其成。


    遊賞了一遍田間地頭,撣了撣鞋上的泥土,與隨從們來在了天芙樓。


    生怕掌櫃的認出我,今次出行特意男兒裝扮。喚店小二傳卓奚下來,在此過程,既期待又害怕,心中忐忑,坐立難安。


    怕的是,若他不曾開口說出奕安哥的死訊,那麽在我的心中,還可以留有一絲僥幸。


    瞧著卓奚爽步下樓梯的模樣,我總覺得他前麵還有個無形的身影,在對著我笑,對著我張開雙臂。


    “小紅馬如今拴在後院,要不要去喂它一把草料?”


    我眼睛酸了,點頭說好,吩咐隨從們不要跟上。


    穿過大堂,便是寬敞的後院。廚雜工們有在搬東西的,也有三兩個紮在一堆聊閑天的,因著不是飯點,裏裏外外稀疏安靜。


    高大油亮的小紅馬仍是昂首挺胸的站在馬廄裏,傲嬌極了。


    我撫上馬兒的臉,強忍著淚往肚裏咽。


    卓奚拿來草料:“公子愛極了這匹馬,後來,我便騎著它迴來了京城。”


    我壓著聲音:“奕安哥真的不在了?”


    卓奚默默:“是啊,公子如今躺在青山中,姨娘三日就去看他一次。”


    我深蹙眉頭,閉緊了雙眼,背過臉去,眼窩變成了漲水的河灘。


    “上次凡姑娘問我緣何跟隨了蘇娘子,其實,我是有意為之。”


    我揉著雙眼:“為何?”


    他長歎了一聲,迴憶的翅膀輕輕飛起。


    ———————


    “六月初五,已經是暴雨的第三日。”


    “頭頂的巨閃像是狂躁的龍,一道紫電,整個天兒都紫了。”


    “早膳剛吃了兩口,就有屬下急急火火的跑來,聲稱公子所轄的兩座茶山皆爆發了山洪。公子搖頭道:‘既是天災,無可奈何,待雨過天晴,再做打算。’”


    “那兩座茶山,一名東耳,一名蜉蝣。其山勢位置,基本是不可能爆發山洪的。但屬下說道,兩座山以蜉蝣的水患更嚴重。好似是炸開了大口子,肉眼看去,竟從裏頭反湧出滾滾水流,再配著連天暴雨,因而就成了山洪。”


    “公子將茶山劃了不同的區域,分包給了不同的茶民,就跟國中的佃戶一般,統共有個主事來管理。可那主事又偏偏匯報,有五個新來的小茶工上了山,還帶上了兩個茶民家的小孩在前帶路。”


    “這下可好了!引得茶民們成群結隊的上山尋孩子,結果突遭洪水來襲。全被困在了山上。”


    “公子之心性,豈有不管之道理。即刻帶了一應親信屬下,往茶山而去。”


    “事情的結果……凡姑娘已經知道了。隻不過當中的蹊蹺,就與那五個茶工有關,更與那山頂莫名其妙炸開了大口子有關。”


    “雨住了之後,我等往山上去尋,山頂就有了個無底洞,往下看去隻見深淵。五個茶工不見了蹤影,而在山澗溝裏,發現了那兩個孩童的屍體,仵作驗了才知,是摔死的,不是淹死的。”


    “而唯一的線索,就是在舍房裏,那五個人不小心留下的半塊地圖。”


    卓奚從懷中掏出一物,我接過那一小塊羊皮地圖,打開細細觀瞧,卻沒看出什麽異樣。


    我疑惑的望著卓奚。


    卓奚一指,指向地圖上不起眼的一個圖標:“這其實是一個組織的標誌。一般人看了,往往會以為這不過是一副打獵圖。”


    我看著那由一對兒小鳥組成的圖標,隻見鳥的脖子處一個是藍毛,一個是紅毛。我問道:“這是什麽鳥?”


    “靛頦鳥,分紅藍兩色。”


    卓奚繼續說道:“沒了公子,我也無心再在蘭羌。牽了紅馬漫無目的的上了路,不知不覺的就進了京城。托人到地下城打聽,「包打聽」沒說別的,隻給我指了天芙樓。”


    “於是就設法留在了此處,後來在四樓,見過那五人當中的一個。這便是我跟隨了蘇娘子的原因了。隻是公子之事的詳細還未知,我也正尋機會接近那當事者。”


    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這麽說,是姑姑派去了五個人不知去茶山做什麽,才導致了奕安哥的死……”


    卓奚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兩眼通紅,滿含悲色說道:“屬下隻不過是想著你和公子兩情相悅一場,應該把他的事情跟你說個清楚……”


    “至於其他,凡姑娘千萬別多做聯想。畢竟現在,事情真相還遠沒有水落石出。公子究竟是被推下山崖,還是被連累而亡,隻得由我慢慢查來。”


    “我這脾氣也是擰,公子對我有大恩,如今無以為報,隻能盡些綿薄之力了。”


    一通對話,我渾身麻木的走出了後院。


    緩了很久,半邊身子才慢慢有了知覺,而另外半邊,仍是麻的。


    然後就要了酒,幾大罐的酒,和隨從們舉杯痛飲!


    這一天,我喝的酩酊大醉……


    左腿絆右腿,右腿絆左腿的迴到了月池院,整個人隻靠半分感覺找到了自己的房門,眼前的一切,都是帶著重影兒,東倒西歪的。


    我一推門,門好似要掉了。我一歪,歪到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嗓門兒亮:“哎喲你個渾孩子這麽晚才迴來,穿成這樣你幹嘛去了?還喝成了一灘爛泥!”


    我眯眼提眉,舌頭有些打結:“玫……玫姨,喝酒得勁兒,再拿一壺來,咱倆喝會兒。”


    她把我扶到坐塌處,我一頭就栽在了上麵。


    我伸手在空中抓著:“酒,酒,快!快!”


    然後玫姨拿來了熱毛巾,給我擦著臉。把我拽坐起來,將一杯蜂蜜水放在我嘴邊,卻說道:“喝吧,這是甜酒,味好著呢!”


    我哈哈大笑:“姨姨你把我當三歲小孩騙的嗎?”


    可是馬上由笑轉哭,我噎著氣,開始砸東西,見到什麽砸什麽,手忙腳亂,乒鈴乓啷!一切所有盡在破滅當中!


    砸了一通,口中憤懣喊著:“我沒娘了,從今天開始,我再也沒娘了!也沒母親,也沒娘!我就是石頭裏蹦出來的,野地裏長的!”


    我在搖擺的空間趔趄,從廳裏砸到睡房,看見我床頭的紅裙子布娃娃,我掂著它就甩向了條案上的玩具堆裏。


    那些我曾經的最喜最愛,劈裏啪啦倒了一桌,摔了一地。


    我對玫姨大喊著:“都收走,都給我收走!”


    我嗚嗚嗚的哭道:“再也不玩了……再不玩了……”


    多半都是那個人買給我的東西,我再不要了。


    心中的痛楚與悲愴使我雙手發抖!


    睡房門口,那個人走來了,她彎腰撿起了一個小木偶,把它的胳膊腿兌上,放迴了條幾。


    我掛著滿臉熱淚瞪向了那個人,她的眼裏也隱隱有淚。


    她啟口:“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咬牙切齒:“我知道。我在說我從今往後再也沒有母親,沒有娘了。”


    她嘴角一牽:“哦,還好。我隻是你姑姑。”


    我與她針鋒相對:“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是你害死了念奕安!我也不會再喊你姑姑!一句也不會!”


    她的臉色更難看了,我深吸一口氣,帶上報複的快感,血液與情緒一樣奔騰,流遍了全身。


    她緩緩走上前兩步,盯著我的臉,彼此兩雙眼睛就這樣爭鋒對峙著。


    她鄭重其事的說:“小東西,我保證,我會讓你對現在的言行認錯。”


    我不屑著強硬著:“你隻管放馬過來!”


    她拂袖而去,我在她的背影之後,再度將玩具掀了一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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