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


    他們將其美化為——熱症。


    各個宮殿封禁了。盡可能的隔離,避免相互傳染。為了減少人員流動,上值的人全部減半。


    到處灑著刺鼻的藥液,甚至還有不少地方開始熏艾熏醋。


    但這傳染的恐慌隻維持了兩天。


    兩天後,除了那幾個被老鼠咬傷的人病入膏肓,並未再添一例。


    真的是罕見的白毛鼠,罕見的情況。


    宮內要滅鼠,內侍省抓了一大批貓運進了宮。


    我聞訊後百般哼唧著去看。玫姨拗不過,隻好依了我。


    西花園圍著人,但是不多。六隻大木欄裏裝滿了各色的貓咪,百媚千“喵”。


    貓欄門上綁著紅綢,主事的唱道:“吉時到”,一拉那紅綢,門就開了。


    哇哦,貓山貓海,奔湧而出,我興奮的直拍手!


    正迴味無窮的欣賞著貓波翻湧之時,眼前一亮,一個熟悉的身影。


    還是個大身影!


    “甜甜!”


    我驚喜的大叫。


    我的老天鵝,你怎麽在這裏頭?


    它仿佛明白現在擁有了公開現身的資格,就唰地撲了過來,我狂喜的張開雙臂,接住它後原地轉了幾大圈。


    “哎喲,轉不動了,轉不動了,真沉啊!”


    玫姨看愣了神:“我的天,這是個貓王吧,這得三四十斤啊!”


    我驕傲的說:“是呢是呢,我們大著呢!”


    甜甜跟我親熱了片刻,然後“說話了”,各式的喵喵嗚,再以不同的音調來傳情達意。然後對著甘露殿方向抬了抬大腦袋。


    我會意:“你去吧!晚上來月池院!”


    它再看了一眼我,跟上了貓咪隊伍。


    陽光下,它橘色加白的毛泛著油光。這色澤在獰貓當中算是獨一無二了,活脫脫以英短的特點,包括八字臉,套到了獰貓的身上。


    接著,生了件巧事。


    狗皇帝病症每況愈下,一個太醫就做了狗頭軍師,從某一本古書裏找到一個方子:


    尋頭頂長角的馬,又名獨角獸。再尋一個會唱歌的女子,以歌聲催獨角獸小便,後取其新鮮馬尿,燒開後冷卻,以此泡澡,數日症狀見緩。


    然後呢,還真的在太仆寺找到了一匹。再然後呢,又從不多的馴馬女當中選了一個會唱歌的,連人帶馬一起接到了宮裏。


    沒錯,不偏不倚的,就選中了那名丫鬟!


    那時,我剛揀選了簡批的折子從書房出來,就與端著尿桶的一個女子險些撞個滿懷。


    那女子一看是我,淚都飆出,尿桶一擱,抱著我就哭道:“小姐,是小姐!怎麽在這兒見到你了!”


    誒誒誒,有尿有尿,我咧著嘴直往後躲。


    她有些訝異:“小姐,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毛栗啊?”


    我第一時間想起了糖炒栗子,糖漬栗子,是吃這一味的季節了!


    迴過神,我帶她來到偏門的台階上坐下:“你就是隨我來京的丫鬟?”


    “對啊。”她瞪大眼睛:“這也能忘?”


    “沒忘沒忘,就是我前些日子害了幾場病,許多東西都記不清楚了。”我接著問道:“你是因何被送到太仆寺的?”


    她嘴巴一撇:“奴婢也覺得奇怪,仔細想想,可能是因為我看見了那個人。”


    我疑惑:“什麽人?”


    她說話的時候,圓潤的嘴唇飽滿的像小柿子,兩顆歪斜的門牙卻不難看。


    “那時咱們住在驛館,您幾乎每日都被人接出去一趟再送迴來。這來接您的人,並不叫奴婢跟著。”


    “有一日,你被送迴來時候,臉色差極了,說是悲惱萬分也不為過,下了馬車徑直進門。”


    “奴婢在不遠處看著,瞧見馬車窗簾被掀開,露出了一位貴婦人的麵龐。她想叫住你,似乎有話未說完,但你並不理睬。然後那位婦人就發現我,和她四目相對時,我簡直脊梁發毛?”


    “迴來房內你整個人就坐著不動了,一言不發,就盯著窗外那片竹,從前一天傍晚盯到了轉天淩晨。奴婢千方百計的詢問事由,你就是不出聲。”


    “後來小姐您應該是做了個決定,便不再自己跟自己較勁了,喝了半碗米湯後上床躺下。”


    “然後我就在廊下洗衣裳,備不住過來了一批人,二話不說就把我綁走了,連跟您打聲招唿都不讓,真是把我嚇個半死!”


    我問道:“那貴婦人是何模樣?”


    毛栗迴答:“她真的像一朵黑玫瑰,美而淩人……”


    她還沒說完,耳聽身後一句嗬斥:“我說怎麽找不到人,原來在這裏偷懶!”


    毛栗趕緊對來者點頭哈腰:“胡嬤嬤,已熬好了,方才還燙,奴婢就想著晾它一會子。”


    這胡嬤嬤我從未見過,一張冷臉帶著固執,固執裏還有點潑辣。我麵露不喜問她道:“你是誰呀?”


    她看了看我的製服,稍微帶上點笑:“這位內人,老奴是太仆寺總領馴馬女的掌事,今次領命進宮,是負責為聖人準備浴湯的。”


    我笑了,芝麻綠豆大點的官兒通過她的嘴,倒說的氣勢磅礴。真是自信強,派頭大!


    胡嬤嬤一轉頭,又訓毛栗:“還不快去?!”


    “是,是。”毛栗答應著,小跑而去了。


    我抱著折子往迴走,薛莫皟就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出現在了我麵前。


    “小菟,咱們乘船南下時候玩的撲克牌,我給你做了一套正經的!不用再用硬紙皮將就了!”


    我心一悅,速度接過來。


    一整套金色的撲克,閃閃發光!


    “用什麽材料做的?”


    “將柔韌的竹子削成薄片,保留了它的輕薄彈性,再刷上優等的金漆,防水防腐。最後把數字還有那個你說的什麽字母,烤在上頭。”


    他一打響指:“乒鈴,大功告成!”


    我謝過,然後駐足停下,在路邊的藤蔓上順手一采遞給他:“薛莫皟,你的名字,總讓我覺得是一朵白色的花。”


    他眼中流露出驚喜,緩緩接過。


    風吹蘿藤,也撫過我嫣然的笑,卻又無情道:“薛莫皟,別把心思放在我這了,去走你該走的路,認識你該認識的人。”


    他滾燙的情緒刹時間冷了。


    我對他半笑著點頭,然後再看了一眼搖擺的藤,默默轉身走了。


    我心中空明,眼中含淚,總不能因為他有那麽一點像念奕安,再繼續耽誤人家下去。


    隻是也心疼自己,從今往後,“捕風捉影”聊做慰藉也不能夠了。


    相思之人在何處,河柳邊,涼月下。又是何時,熱鬧驟冷時,欲訴開心時。


    我永遠會有意無意走到月池旁,在念奕安等我的那塊石頭上,坐一會兒。


    未讀過他墓碑上的字,我仍然覺得後來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在書房翻了所有的折子,吐蕃軍兩月餘攻城不下,轉頭奔襲蘭羌去了。


    那麽在他的家鄉,現在是怎樣的局勢?雖然還未有呈報,但我亦隱隱憂心。家若存,他便還有出處。


    對私心而言,我就還有尋他之所。


    那日定要登上涼蘇縣城樓,也本是為了往他的方向,望一望。


    烏昭容知了這塊地之好,也時常過來。


    她輕問:“你也有縈思之事?”


    我指著叢中笑答:“如今花也重瓣,相思自是重重。”


    她笑了:“這話,怎好是從一位梳著雙螺髻的姑娘口中說出。”


    我摸著自己頭頂,那兩髻之間,剛剛夠卡住一隻手掌。遂把頭發放下,讓它散落在晚風裏。


    “沒有簪釵的束縛,鬆散多了~”


    她聽我言,也傾泄下一頭雲瀑。脈脈說道:“發線如心,青絲館正之時,便不複垂髫閑悠。”


    我哈哈笑道:“誰說隻有‘垂髫’閑悠,部分族群,甚至江湖上的不羈客,遊散仙,亦有披發。”


    閑聊間,又見一個身影姍姍而來。


    走近了,方認出是孑然獨身的周貴妃。酒不離身,她手提兩壺,笑容盈盈。然而看清楚她麵龐的第一眼,我便濕了眼眶。


    一道傷疤蜿蜒在她甜美的臉上。


    像一條醜陋扭曲的蟲子伸著懶腰。


    她用往昔一般無二的口氣說道:“來,有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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