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中場休憩兩刻鍾。


    我和阿秋跑到大殿內室找姑姑。


    姑姑正坐在軟榻上揉額頭。阿秋撲通跪在地上,抱著姑姑的膝蓋就哭訴道:“是秋兒有錯!原先您把我調離承香殿,秋兒心中還有些怨氣。如今看來,是您一早察覺到淑妃等人對您有異動,這才將計就計!”


    姑姑攬著她的頭安撫道:“這不是沒事了,外頭人多,莫再哭了。”


    我在一旁看的淚光盈盈,玫姨一推我:“快去勸勸姑姑和姐姐。”


    我一走過去,情緒也上來了,撲過去抱著姑姑的腰。我倆就這麽一上一下抱著她,委屈道:“姑姑今天遭數人圍攻,菟兒著急壞了。”


    阿秋本就抽泣難斂,見我過來又抽出一隻手摟住我,再度痛哭起來。


    受場麵打動,我也嘴一張,哇哇的哭。一時間,我們三個抱做一團,哭成一片。


    姑姑噙著淚:“好好,都是我的好孩子,關鍵時刻知道向著姑姑,沒白養。”


    玫姨趕緊把我倆拽起來:“這在外頭呢,你倆再把姑姑的官服哭濕了!”


    聽了這話才暫收哭聲,我趕緊迴頭去找帕子給姑姑擦衣裳下擺,抽噎著說:“姑姑就是要繼續體麵的收拾她們!”


    姑姑笑著捏了捏我的鼻尖。


    上了茶,略做小憩,大會繼續。


    姑姑再度從大殿出來的時候,依舊容光煥發。


    揣林下風範,再度坐迴了她的正位。


    入了座。三位大人的麵上各有顏色。


    林作司訕訕的,卯些勁兒喚著宮正司主事:


    “陳宮正,你手下的楊司正所查的案子,竟然是一場子虛烏有!你這個宮正司首領,做何解釋?”


    陳宮正正色答:“迴林作司。楊司正所接之密函,以及暗中之行動,無一經下官指示,更未得批準。庫銀案竟能一時間將矛頭指向內司大人,不可不謂捕風捉影,以下犯上。”


    陳宮正轉頭,捩看著楊司正:“爾私自行動,究竟是何居心?還不一一招認!”


    楊司正咬著牙齒,負隅抵抗道:“小臣隻是盡一份職責,從天芙樓查獲的銀兩,也不是無中生有。至於密函之事,隻是一時間無暇稟告宮正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陳宮正冷哼一聲:“狡辯!”隨即將身子擺正,對姑姑行叉手禮道:“蘇內司大人,對於此等逾矩僭越,包藏禍心之徒,請您盡管發落。”


    姑姑客套一笑道:“這宮正司雖隸屬於內官局,但向來是獨立為政。司中人事,自然是宮正大人來裁決。楊宮正就莫再推脫了。”


    陳宮正道:“是,下官遵旨。”


    然後起身喝道:“來人,把楊司正押至內監候審。”


    咳咳,又了結一個!我的心中又開起了一朵小花花。


    此刻跪在地上的唐司賬已然是哆哆嗦嗦,抖如篩糠。


    姑姑轉眸:“林作司,這地上之人,今日犯了何罪,你來說說?”


    林作司訕笑,瞪著唐司賬說道:“此徒大罪有三!”


    “一為監守自盜,貪瀆庫銀。”


    “二為栽贓他人,誣告長官。”


    “三為蒙騙淑妃,欺主罔上。”


    “此三條大罪,條條按律皆當處死!”


    人群的哄然和唐司賬淒厲的求饒聲響徹雲霄!


    覃鳳儀攤掌維持肅靜。


    姑姑往左轉視:“鍾作司,你怎麽看。”


    一直默然無話,嚴肅沉穩的鍾作司答:“下官附議。”


    姑姑點頭:“好,既然二位看法一致,又有宮規在上,法不容情!唐司賬所犯之罪,罪行明朗,性質惡劣。為不至人人效而仿之,本官揆情審勢之下,今日隻得用重典嚴懲,以儆效尤!”


    姑姑吸了一口氣,睥睨眾人道:“這杖斃,絞刑,鴆殺,想必大家也都看膩了吧。今日,就來點不一樣的。”


    所有人瞪大眼睛瞧著姑姑皓齒慢啟,字正腔圓的說道:“傳命下去,賜她「鑿顛之刑」!”


    嘩————


    驚訝之聲一浪蓋過一浪。


    我眨著眼睛一臉懵懂,不解其意。


    宦官們上來便將唐司賬白綠相間的袍服和官帽扒了,隻剩一身麻白色的中衣,再將其往庭中央拖去。


    她全力掙紮,鬼哭狼嚎,撲騰的像隻待宰的大鵝。踢飛的鞋子如同打落的鵝毛。


    林作司大聲嗬道:“堵上她的嘴!”


    我嗤笑。


    一個沉重的石墩被抬放在大庭中央,石墩上麵連了個圓形石柱,碗口般粗細。


    宦官們將她按坐於石墩上,背靠石柱。石柱的高度,剛剛到她頭頂以下兩指處。即刻用麻繩一套,從後頸挽著花兒纏過雙臂,便將雙手牢牢的反向交綁在了石柱上。


    雙腳,腰上,肩膀,又各纏了數圈麻繩,看起來是穩穩妥妥,非人力所能掙脫的開。


    身子準備妥當。掌刑的拆了她頭頂的單髻,還手巧的將頭發一分為二,來了個直戳戳的中分。然後拿著兩股頭發,再度交纏於腦後的石柱,並配以細麻繩,綁了個結結實實。


    這下子,頭也不能動了!


    隻見唐司賬紫紅的雙目恐懼的瞪著前方,眼淚鼻涕滿臉都是。因被堵了嘴,隻能從喉中發出嗚嗚哀唿。


    然而下一幕使我腳底生汗,渾身一飄……


    一根錐子,一把錘子,被行刑者的大手握著高舉,亮在了所有人麵前。幾個掌刑的穿了一身黑,想是如此便不被鮮血染紅,有礙觀瞻。


    那鐵錐子一摣之長,細尖粗尾,最粗的地方像個蒜杵。然後握著它,在唐司賬的頭頂比劃了比劃,便被支在了鹵門處。


    位置選好了,行刑者左手握錐,右手握錘,像是敲核桃一般,先上下試了試錘子的勁兒,再猛的一錘,鐵錐的尖兒就鑿進了她的頭頂。


    呲————


    她的頭頂頓時形成了一眼細小的噴泉,像剛爆了條縫的水管,呈傘狀往外呲著血雨!


    我小嘴微張,舌頭呆住了。


    唐司賬的那聲慘嗚使人的身子涼了半截兒。我從來沒有聽見過人發出這樣的聲音,像是一隻末路的野獸。


    行刑者雙眼如鷹隼,全神貫注。兩腮的肌肉鼓起,手背上的筋線暴著,再度抬手……


    “嗙”的一聲!


    金屬又撞擊在了一起,眼瞅著那根錐子又鑿進去了一段!


    我捂著自己的頭頂,又開始流淚。


    感覺頭頂鈍痛,若也被鑿了個洞,冷風直往裏灌。


    這一聲哀唿比剛才更甚!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哭爹喊娘更淒慘的詞,她用盡所有力氣去嚎叫,好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找來一個人,一個神,一個鬼來救她!


    現場慘狀,在此擊之下,有一股血竄出一米之高,在天幕上一晃,再飆飛到一旁的宮人身上。


    有人驚唿。


    我用袖子捂著嘴,嗚咽的哭了起來。


    身後的玫姨攬我入懷,“姨姨帶你先走吧,再看下去,你再犯了心症。”


    我點點頭。


    最後一眼看唐司賬,她滿臉是血,身著血衣,地上到處是噴濺的血花兒。就連行刑者的臉上也是紅星子。


    錐子已經不用再扶著了,已經牢牢紮在頭頂上了,直直矗立。現在行刑者雙手把錘子舉高,打算狠狠一擊……


    但畫麵戛然而止,被玫姨的手指擋下。她捂著我的眼睛,另一手捂緊了我的耳朵,擁著我撥開人群退場。


    從指縫可以看見好多人臉色烏青,年紀小的也掛著淚,然後那聲“嗙”的重擊在蓄勢許久之後,還是透過玫姨的手掌鑽進了我的耳朵。


    我腳下一軟,心撲通撲通亂跳。


    那受死的人不會喊了,我也走不動了。


    雖然絕大部分的宮人都可以保持冷靜,但,站不住的人還有……


    我或許是幸運的,不用癱倒在地無人理會,顫栗之中有人將我抱起,我迷迷糊糊的看著那人的臉,心頭一喜:“念奕安,你迴來了啊。”


    然後我便溫糯安心的窩在他的臂膀裏,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熱度。


    夕陽的光是白的,一路照著我。所過之處,皆是柔軟如錦的白光~


    一路迴來月池院把我放到床上,他還乖哄的對我說:“好生將養。”


    我點點頭,答應著,拽住他的手臂:“你又要走嗎?何時迴來。”


    他說:“我一直都在啊。這是你的閨房,我不便久留。我就在房門外守著你,等你緩過來。”


    我說,好。


    然後鬆開了抓著他衣袖的手:“別餓著小紅馬,它還要馱我們去看紫藤瀑布呢。”


    他頓了頓,說好。然後三步一迴頭的出去了,走進了眼前更密的白光裏,那光順滑的像流水——


    跟著我聽見宛轉的短笛聲,我嘴角彎彎——你迴蘭羌的這段時間,又學會了一件好玩的呀……


    我躺在床上亦真亦幻的笑,玫姨用清清涼涼的藥油揉著我的人中和印堂。她的另一隻手也沒閑著,從塌邊捧了一抷空氣,再輕拍到我的身上,口中念念有詞:“小菟迴來了,迴來了~”


    我還逗著玫姨:“玫姨你別急……”


    “念奕安迴來,我便也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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