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當著眾人的麵哭成了一隻喇叭。


    還是往外噴著水的喇叭,涕淚俱下。


    老道攬著兒子一副淡定模樣。但我一直對他心有芥蒂,目光隻想從他身上挪開。畢竟與他第一次照麵就是滿嘴黑牙吐蒼蠅,這印象太過於深刻……


    俘獲敵將又無意促成了骨肉相見,今日這獎品可謂是買一贈一。


    阿爹先是與眾部下在大帳中開了會,交待了部署安排。而後就邀請他們:“今日小女過生,家中略備薄宴,又逢你父子重聚,還當一賀,一同家走吧!”


    騎上馬,我對阿爹哼唧道:“我不喜歡那個怪老道,他有迷香,還抓我迴宮!”


    阿爹輕輕怪我:“你不說爹爹倒是快忘了,你這擅自出走已有兩迴。今日是你生辰,爹爹不責罰你。但先生可是此番戰事的軍師之一,你休要任性。”


    我悄悄告訴阿爹:“他手上可是沾了無辜血,還熬人油,做銀蠟。”


    阿爹瞪我:“胡說!道長日行一善,怎可能草菅人命。”


    我急了:“是真的,我中了他的灈


    纓香,看見他和道童在熬人油。而且人油不應該是黃色的嗎?他們熬出來的,居然像是豬油!再製作出來的蠟燭,是神秘的銀色!”


    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吃過的「黑金流沙包」,包子表皮的金色,是食用金箔。


    我有如偷窺了天機:“對了對了,那銀燭,許是表層又裹了一層銀箔!”


    阿爹嘴角一牽:“不如等下,你親自問問你辰伯伯?”


    “我不敢。他殺我滅口怎麽辦……”


    阿爹哈哈笑道:“去年北地勝州雪災,你辰伯伯帶著幾個弟子,於災區呆到年後方還京。他通奇門演卦,測天氣明陰陽,今時有戰,又來襄助爹爹。你胡亂做了場夢,就信以為真,真是荒唐。”


    我噘嘴:“這哥舒氏不是漠南草原以及南突厥的大氏族嗎?緣何做了道士?”


    阿爹答:“如今這哥舒氏,剩不了幾個人了。就在你哥哥出事那年,兩大哥舒氏部落均遭到軍隊屠戮,來者不明。混亂之下,逃出之人寥寥無幾。你辰伯伯當時是族裏的巫師,去山中采氣躲過一劫,後來幾經輾轉,才歸了道門。”


    “可……如果這樣說,也隻不過十二載,便與阿耶您和左相如此交好了?”


    “大人們的事,不必悉數叫你知道。”


    話還沒問完,已到家了。阿爹抱我下馬,輕拍我的背:“去,通知奶奶,家裏來了客。”


    跳進二門我便愣住了,院子裏有一個婦人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姑娘。


    她們看見了我熱情招唿:“菟兒迴來了,快過來叫嬸母瞧瞧。”


    我走過去,莞爾笑笑。然後不自覺的,便去看那位年紀大些的姑娘,隻見她頭上眾多發釵裏,隱約著一朵小白花。


    我眼睛直盯著不轉,詫異問道:“這是?”


    嬸母聞言變了臉色,哽咽說道:“你堂姐許了那念家第三子,親事就剛剛定下。沒料想,那孩子竟是個無福無壽的,叫你姐姐成了個望門寡!這如今……嬸母這心裏……”


    轟隆一下,我的腦中閃電飛光,渾身發軟,蹲了下來。


    我並沒有再犯心疾,隻是正常人受到刺激渾身顫抖或者雙腳無力的程度。隻需要緩一緩,就會沒事。


    但是身邊人的反應比我的程度嚴重了十倍。許是他們知道我在京中發過心疾的事。


    一時間唿啦啦全圍了過來,無數隻手托著我。然後有人扶我的後頸,有人來掰嘴,要往我的嘴裏塞一顆藥丸。


    直覺告訴我不妙,我掙紮著不吃,用手來擋。


    她們拽開我的手,各種勸:“這是道長煉製的漱心丹,聽話,吃掉!”


    “吃了就不發病了!能好能好。”


    “是啊,是啊,小姐最乖了。”


    有手指強戳到我嘴裏,那麽抱歉,我隻能開咬!


    耳聽一聲慘叫,一個婢女捂著手指往後退了兩步。


    嘴巴得了空,意識也醒了神,我站起來生氣喊道:“我沒事了,這是什麽勞什子藥,我才不亂吃!”


    阿爹走過來:“不行,你辰伯伯為了給你研製此藥,閉關了整整十日。吃一顆,能保你一年無虞。”


    奶奶也好似中了他的邪,走過來附和道:“是啊是啊,常給奶奶請脈的醫倌看過道長的方子,沒有人不說好的。”


    我撇嘴,瞪著那老道。


    他一扶髯,做出暢然一笑的模樣:“丫頭可是還在記恨伯伯將你抓迴宮的事?因此裏捎帶著連治病良藥也不吃,這可不該。”


    隨後,他又嘰裏呱啦的,給我講了半天此藥的取材和效用。


    我就剩捂起耳朵,不聽不聽了。


    隻有薛莫皟在一旁勸:“別逼她了!小菟不願吃,定是她認為不需要此物。”


    但與我想法一致的,人單力寡。當奶奶親自拿著藥和水來喂我的時候,尖尖雞從後院衝了出來!


    “嘎吱吱……唧唧唧……”


    對著老道就是一通啄!


    老道躲,尖尖追,刹那間可謂雞飛狗跳!


    尖尖的彈跳能力愈發好了,嘴喙直去啄那老道的丹田處,在場之人大多笑的是前仰後合!


    小廝衝過來要逮尖尖,我唿喊說不。


    阿爹許是覺得失了待客的禮數,慍惱起來,斥責我道:“你養什麽不好,偏生養了個怪雞,我這就叫廚房燉了它去!”


    我氣的雙腳亂跺,然後拿過藥捂進嘴裏,抱著茶杯就“噸噸噸”喝了個精光。


    擲了杯子,“這下總成了吧!”


    然後我奪過尖尖,跑迴後院,再不理他們了!


    我坐在後院小亭子裏生悶氣,氣的用手去拍小飛蟲,這時候才發現手串還在鈴鈴作響。


    不過,聲音怎麽啞了許多,空穀迴音哪去了~


    我擰著鈴鐺舌,把它旋了迴去,不再響了。卻突然瞧見,鈴鐺上的圖案不見了……


    呃?


    “在把它擰響的時候,上麵好像刻著什麽的呀。”我自言自語道。


    我翻看其他四枚鈴鐺,還有三枚有圖案。像是什麽標記,什麽符號,有點眼熟……


    正因為鈴鐺表層是白玉,圖案刻的又小,不夠打眼醒目,以使我從前沒有過多留意,隻以為是裝飾用的花紋罷了。


    如今看的仔細,直叫我的脖後頸冒起寒風,這……


    這不是畫著「逆空鈴」那本書上的象形文字嗎?!


    風,雪、雷、雨、冰。


    這五個字,鈴鐺上還有雪,雷、冰。風和雨不見了……


    我迴憶著早晨看見的那個字符,又找了房裏的書對比,我不禁瞪大了眼睛!消失的真的是風字。


    天啊天啊!


    我早晨擰響了「風」鈴,龍卷風就來了。這其中的聯係是?


    難道,難道,這手串是件法器,可以召喚四時天氣?!


    所以,當我希望龍卷風停在城門處阻擋敵軍進城,不再亂刮的時候,它真的停住了。


    那麽,再往前推,我第一次使用這串鈴鐺召喚甜甜貓,是與念奕安相見的最後一麵。那天那夜那場迷人眼的大雨,是開啟了「雨」鈴,而召喚來的嗎?


    那夜的雨好像真的是隨著心情而變的啊!我心中激動,雨就落的大。我願化作天地,水乳交融,它就呈潑天之勢。最後人沉靜,雨就漸悉微弱……


    一時間,我的神思遊離於物外,如入仙境,隻剩不可思議。像是見到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爐,爐中的六丁神火繼煉出了如意金箍棒後,又煉出了這玄之又玄的逆空鈴……


    我長出一口氣,緩緩將思緒拉迴。甚至還有一點後怕,若是今日不小心擰動「雷」鈴,豈不是要轟雷掣電,敵我雙方都岌岌可危啊!


    隨之,我又笑了。


    一是笑差點「遭雷劈」!


    二是笑得了這樣的物件,遇到這樣的事情,神秘過了頭,太像是假的~


    嗐!不管怎樣,現在對此有了初步發現,尚需證實。


    我將所有鈴鐺的鈴舌都緊了緊,生怕萬一哪個鬆動了,再引來一場無妄風波。


    獨處帶給我精與神的複元。


    薛莫皟悄悄溜了過來,坐到我對麵,雙手一托腮問我:“那藥真吃了?”


    我一咧嘴壞笑道:“才沒有,在這呢!”


    我指了指袖筒。


    他說:“那就不用再氣唿唿了。凡大人既然願意相信這道長,也定有原因。都對你是一番關切之意。”


    我嘟嘴:“我知道。但大人們往往習慣於用頭腦去分析事情,而過於忽略直覺。那個老道,我覺得有詐!”


    薛莫皟上牙磨著下牙,思考了片刻道:“這方外之人,如此攀緣朝政軍事,想來其心不純呐~”


    “對!”


    我感覺有了共鳴,兩眸清炯望著他:“我也這樣覺得,如此不本分。鬆形鶴骨之下,裝的該是顆狼子野心。”


    薛莫皟“噓”的一聲:“不過,依我所見,這場戰事,老道該也有立功之意。短期之內,想是無害。”


    我搖搖頭:“不行,為免養虎為患,我一定要設法提醒爹爹。”


    說著話梁嫲小跑著過來:“開席了開席了,花廳裏都齊備了。蘇家老夫人也過來了,給小姐帶了份大禮呢!”


    嗯?蘇家老夫人,那就是姑姑的娘親。我閃著眼睛,想象著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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