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說衣裳的事兒。


    大晌午的阿秋把我拖到她的房間,“敲黑板”道:


    宮人的服飾按品級各有不同。


    無品級,窄袖上衫,中腰下裙。宮女著淺藍,女史著正藍。官婢著淺灰,銀灰,深灰。仆婦著灰,褐,靛藍。


    那麽此處不得不恭喜穿過灰衣裳的我和水司斯小朋友成功突圍……


    七至八品,衫裙與上同,配對襟半臂。服色紅白相間,尚宮局以紅多。宮闈局以白多。


    自六品往上皆著袍服,其製式在胸前後各有一方形補子,可通過上繡圖案得知官職品級。又名補服,補袍。


    六品淺綠袍,領袖腰為白邊。繡鸕鶿。


    五品正綠袍。繡白鷳。


    四品朱紅袍,領袖腰為白邊。繡大雁。


    三品朱紅袍。繡孔雀。


    二品淺紫袍。繡錦雞。


    一品正紫袍。繡仙鶴。


    自四品至一品,上職之時皆著官服官帽。


    而五品六品,官帽重要場合或慶典方戴。平日裏因需要近前伺候,方便得宜為上。


    好比我吧,跟著聖人三日一朝會才戴。若在書房侍候,便無需。


    而發髻,除了低品階的單螺、雙螺,也隻能梳些規矩的雲髻,園髻,分肖髻,元寶髻等,不得高髻飛天,招搖過市。


    阿秋口氣鄭重:“得知了種種的門道,便認得清尊卑次序,心裏能有一道尺度分寸。”


    未時兩刻,也就是下午兩點。在我去和書堂上課前,阿秋利用一半的午休時間,又給我惡補了這些。


    我最不喜瑣事,已然是一腦門子官司,惆悵的問她:“該都講完了吧?”


    她叮嚀道:“可千萬不能不耐煩!奉茶、梳妝、陳設、插花、疊衣、鋪床、伺候更衣、沐浴,這些都不用你學,已然輕鬆極了。熟記了人事常務,背下了局規守則,接下來便要了解文房四寶,善用筆墨紙硯,學著如何書房伺候了。還有,作為小書女,字體可是要一等好的~”


    我當即便要翻白眼暈倒了,前麵寫那幾封家書所用的繁體字已經用盡了畢生功力……當初寫奧特曼說明書故事輯還有蕭娘娘的幫助,這今後可怎麽辦是好……


    “好吧。”


    我用手搓了搓眼睛,洗了把臉,“背上小書包”無可奈何的上學去了。


    來早了近兩刻,遠遠瞧著書堂裏那一叢青蔥之色已經開始分門別派,紮不同的堆了。


    最大的“部落”約摸有小二十人,紮在一處簇擁著一個手舞足蹈,風風火火之人。


    挑唆著被自己收服的無腦小手下,對別人唿來喝去,一副自封班長的模樣。


    一瞧那體態神色,便知是個“放刁撒潑”之徒。咳,一肚壞水,悍妒他人,對這個品種,我還是很容易辨識出來的。


    氣場一對峙,她也盯上了我。


    然後她抱著肩膀,擰著脖子,從人堆裏走出,來到我麵前,“誒~,我說,為什麽咱們都穿製服,就你是便服?”


    我撣了撣衣袖,壓低了聲音,確保隻有她一人聽得到。繼續裝相說道:“這便是你沒有眼力了。覃鳳儀大人這幾日肩膀不適,我發現北邊的白湖邊,有一味藥草,開著一簇紫色小花。這在我家鄉,可是一味治肩頸疲累的良藥,將花瓣摘下,搗碎了外敷,效果甚好。”


    我故作驕蠻:“昨日裏去采,不小心叫毛毛刺劃破了製服,這才脫下去縫補的。因此向大人請示著便服,未嚐不可呀。過會子下了課,我還要去采一些,夠量了便呈送給大人呢。”


    又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哼!到時候大人定覺受用。”


    然後我一甩裙子,搖搖擺擺的走開,徑直進了書堂,灑灑脫脫的入了座。


    然後便瞧著那功利熏心的蠢人,悄悄的召喚了三四個“小手下”,不吭一聲溜出了宮闈局院子。


    啊哈哈……


    我已經難掩笑意了。輕輕咳嗽了幾聲,為將要破口而出的笑聲做著掩護。


    抬頭一看林燕子正倚在我斜前方的書桌邊,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嘴唇欲言又止,似乎已將一切了然於心。


    我對她擠了擠眼。


    她撲哧一聲笑了,與我說道:“總算有人能治治她了。”


    我挑了挑眉:“怎麽?她也不是你的對手啊,何苦忍耐。”


    她嘬了下牙齒,一聳肩膀:“慣用武的了,宮中施展不開。用文的,還不適應。”


    她這迴答徹底點燃了我的笑點,我拍著桌子哈哈直樂,“來跟我坐,坐我旁邊。”


    外麵的人漸漸湧進書堂,紛紛坐下,我還未來得及告訴林燕子我的名字,覃鳳儀和司儀大人們便進來了。


    開始點名答到,那五個出去采藥的藥童,也快迴了吧。


    想著接下來的場麵,我已經迫不及待,撓了撓林燕子的手心,她忍著笑,迴敬於我。


    正偷偷鬧著,隻見外頭一位常侍,揪著那領頭宮女的耳朵,直揪的她齜牙咧嘴,腳步踉蹌。


    就這樣保持大快人心的樣子,一路給揪到了書堂的門口,後麵的幾個小嘍囉嚇得哆嗦索索。


    常侍道:“覃鳳儀,可是你處的宮女?”


    覃鳳儀走出去:“是我局中之人。敢問李常侍,不知她們犯了何事?”


    李常侍手持浮塵,指著跪地的幾人,氣的直哆嗦,腔調細長:“何事?!這幾個東西竟然跑到白湖旁去摘……去摘淑妃娘娘特意為大公主祈福的鳳目蓮!特別是這個……”


    李常侍指著那領頭之人:“她還站在一邊指揮著人家摘,摘了遞來,她來捆那些花兒。你,你們做大人的,是怎麽當差的?屬下竟如此無法無天!”


    覃鳳儀怒視著地上的幾人,嗬斥道:“黃寶兒!你做何解釋!”


    她痛哭道:“小的冤枉!小的是受了別人的誆騙,她說您肩膀不適需要這一味藥草,小的一心想著孝敬大人!便誤信了這話,請大人明察!”


    覃鳳儀蹙眉:“本官卻有不適。是誰告訴你這話的?”


    她發狠的往我身上一指:“是她!那個穿便服的。”


    所有人齊刷刷的看向我。


    我不慌不忙的站起來說道:“稟告大人,方才小的與黃姑娘閑聊了幾句,便不覺說道——經過觀察,您這兩日會不時揉搓肩頸,因此料定少有不適。後來隻說道大人您繁忙辛苦,我們小的希望您能珍重身體。至於其他……小的便再沒說了,許是黃姑娘媚上逢迎之心急切,弄巧成拙也未可知。還望大人明鑒。”


    覃鳳儀目光一掃:“可有其他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孰真孰假,起來作證。”


    滿書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時候林燕子站起來了,我的心怦怦直跳。


    “啟稟覃鳳儀大人,小的聽到了。我身邊這姑娘,說的是實情。”


    覃鳳儀點頭。


    那黃寶兒唿冤不停,大聲求告。


    覃鳳儀俄然一轉身,嗬斥道:“住口!來人,將她們五人脫下去,每人手板三十,於院牆外跪鐵鏈至亥時,以儆效尤。暫留局內,留待查看。”


    她們到底識相了點,未敢再辯,哭著被拖拽到院中去了。


    李常侍冷笑一聲,似對處分程度有所不滿。覃鳳儀笑著引常侍門外敘話,不知說著什麽,不多時便也攜小宦官們離開了。


    一下午的課程便在學習墨的知識,種類幾何,產自何處,珍貴平賤,如何分辨,如何研磨,如何取用,如何保存,如何清潔……百般的細節,細細講究起來,竟也是繁蕪龐大。


    酉時散了課,覃鳳儀單獨又開了一會兒小灶於我,這才放風迴了月池院。


    進了院門便見前廳燈火通明,我心中一暖,姑姑終於得空迴來吃飯了!


    滿桌肉肉的香味從房中溢出,我小跑進去,果然瞧見姑姑正在淨手,準備用膳。


    “姑姑!”


    我撲過去抱住她的腰。阿秋一旁笑著。


    姑姑放下毛巾,輕輕拍了一把我的後背說:“好了,先吃飯。”


    我入了坐。一桌三個人,有些家的意思了。


    “姑姑,你真忙,一個人竟當兩個人用了。”


    姑姑淺淺笑道:“所有事情,趕在這個節骨眼了,忙過就好。”


    我一轉眸:“我知了,最近沒有皇後娘娘理事,周貴妃又是個不管事的,所以……”


    阿秋踢了踢我的腳。


    姑姑轉頭盯著我看了幾秒,我不由得低下頭扒飯。


    心中嘀咕著,怎麽她們好像不喜歡飯桌上聊天的樣子呢?


    走著神,飯粒子扒掉了一些在桌上。


    我完全沒注意到這是不應該的事,在過去的時代,米飯饅頭都是整碗整個扔的……可,卻又討了姑姑的一臉嚴肅。


    她左手點了兩下桌麵,對我說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若再有,撿起來吃掉。”


    我的情緒跌落下來,沒敢再說話,筷子也沒遠伸,就著阿秋為我夾的菜,把那一碗米飯吃幹淨了。


    飯後飲茶,用完了一盞,便被姑姑領到了書房。


    我默默跟在後麵,低頭進來,可還是沒忍住四周看看。進門右側先是一張坐塌,塌前矮幾上擺著熏屋的水果。塌後一扇軒窗,將海棠香影兒盡收。


    書房後側,整麵後牆與半邊右牆,兩麵兒的書架,書本卷軸裝的是整整齊齊,滿滿當當。挨著右側書架的,是一盞不寬的多寶格,從上至下五層,放著幾樣精致的玉雕器頑。


    關鍵有樣嚇人的東西——正中間最直觀處,擺著個三層的戒尺架。三把大小不一,長短寬窄也各有不同的檀木戒尺,威赫淩人。


    可姑姑順勢抽了一把,往書桌上一擱。


    檀木尺配著寬大的檀木桌,光滑而堅硬,紫檀的顏色和光感,把嚴肅的感覺烘到了極致。


    姑姑麵東而坐,拿起冊子,對我說:“局規守則二十條,背吧。”


    我吸一口氣,使內心平靜如水,有條不紊的逐一背誦出來。


    姑姑比對著冊子,點了點頭:“不錯,一字不差。”


    我一喜。


    接著被提問女官職務品級之類的問題,我也一一答出。


    通過書房與客廳之間的小窗,我看見了阿秋對我輕輕拍手,點頭微笑。


    我也對她一笑。


    姑姑的神色還算滿意,看著我道:“看起來用心聽,用心記了。”


    我正準備把心穩穩的放下來,姑姑神色一轉:“今日課前,幾個宮女去白湖堤摘鳳目蓮之事,是你在背後鼓動吧?”


    我心中一咯噔,卻也不服,這事兒如何能夠再度過我一堂呢……


    我微微噘著小嘴:“已經當眾向覃鳳儀解釋過一次了,若再解釋,話還是那話。”


    姑姑抄起尺子,“伸手。”


    我眼中立馬泛起淚光,委屈巴巴的說道:“姑姑不去懲罰那些媚上欺下的壞人,反倒來罰無錯之人。何況,花又不是我摘的,更不知是誰的花。”


    姑姑壓著怒色:“你自以為無辜是吧?她們諂媚逾矩是真,而你鼓動慫恿亦真。且不管你是何發心,單論結果,毀壞淑妃娘娘精心栽培的昂貴花草是不是事實?這結果有沒有你的一份原因?說!”


    我被嗬斥的又怕又氣,不知是哪一種情緒多些,竟使我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帶著輕微的哭腔說道:“可懲罰潑焊不良之人,總要有些代價,再名貴不易,也隻是些花草。”


    姑姑一咬後齒道:“無大無小!先說懲罰她們,即使該罰,也輪不到你來。再說那些花草,貴人主子們隻會認為,今日你敢毀壞主上的花草,明日你便敢蹬鼻子上臉毀壞主上的性命。”


    姑姑將戒尺抬起來,語氣堅決:“伸手!”


    我抽著鼻子,準備伸出右手。


    姑姑又道:“左手。”


    我顫顫悠悠的伸出去,一點點張開手掌。


    然後尺子揮的快速,劈啪一聲,正中手心。


    我連忙將手收迴,右手捂著左手,放在嘴邊吹著。這一驚使我噙著的淚掉了下來,輕輕跺腳嗚咽了兩聲。


    “誰讓你躲的,繼續。”


    我揉著手心開始小聲嚶嚶嚶。


    這個時候阿秋推門進來撫了撫我的背,隨即跪下替我求情道:“姑姑饒了妹妹吧,剛來咱們房裏第二天,您就罰她。何況,這事情並沒鬧出什麽動靜,淑妃娘娘方才還隻說都是孩子,一時貪玩也是有的,並未生氣。姑姑就不要跟妹妹計較了吧!”


    姑姑一橫眉:“怎麽今日裏你也多話?出去,不然連你一同罰了。”


    阿秋不敢再阻,退出去了。


    姑姑看向我。


    我知拗不過姑姑,便咬牙又把左手伸了出去,別過頭來。


    又是一聲脆響,我抱著手哭出聲來,可隻哭了兩聲,便趕緊收了,哽咽說道:“姑姑見菟兒十次,有五次都是要打一巴掌的。如今半個月沒見,想姑姑了,可熱乎笑臉沒見,又是一頓打!今天這事,是那領頭的宮女挑釁,問我緣何不穿製服在先,我才想著教訓她。覃鳳儀知道我背後有您,還叫她們幾個跪在院牆外惹您看見,攛掇您罰我。若姑姑也不疼嗬菟兒了,估計彩絲院雪夜之災,和昭慶殿被皇後娘娘拿著木玩偶故意非難這種事情,便又要日日有了。”


    姑姑唿出一口氣,氣韻柔和了下來。


    她靜默了一會兒,放下了戒尺。竟意外的拉我入懷,抱著我坐在了她的大腿上。


    雙臂攬著我,拿過我的左手,輕輕揉著。溫和說道:“彩絲院叫你在雪地蜷縮了一夜,是姑姑的疏漏,姑姑每次想到這事,也是心中一緊。不過皇後借口發難你那天,聖人得了信兒便前去救你了。”


    “隻不過你這丫頭自己辦法想的快,聖人快要走到昭慶殿宮門之時,便看見你搖頭晃腦的從裏麵出來,一副沒睡醒的模樣。聖人還嘀咕說你無禮,後來知道你傷風病了,便也沒放在心上。”


    我一抬眼簾,睫毛上的淚光便一閃,“真的?”


    “自然。所以除夕夜,姑姑瞧見你看他的神情有些不敬,方才說了你幾句。你想想,這前前後後,許多事情,是不是你有很多不對在裏麵。”


    我又底下了頭。


    “好了,摘花一事,便不再罰你了。但姑姑講的道理,希望你能夠用心想想。”


    她輕輕拍了拍我的右手背:“留著右手不打,原是叫你練字的。姑姑可是拜讀過菟兒的字體,真可謂是春蚓秋蛇,小鬼畫符,亂七八糟。”


    我咯咯笑了。


    “來,趁還早,姑姑教你臨一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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