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姑說,我們居住在皇宮內廷西側的掖庭宮。她還說,絕大部分進來掖庭的人,就再也出不去了。


    “若想出去,但憑本事。”


    姑姑講的第一節課,扼要有力。


    她帶著東張西望的兩個小人,走完大路走小路,進了大院入小院,東轉西轉,使我很快就不記得路了。


    亭台樓閣,寬敞大殿,在掖庭裏屈指可數。放眼望去皆是連綿不絕的廊房小院。


    而安置我們的地方,卻比想象中要好。


    本以為,初來乍到,會住“大通鋪”……


    推開寢房小門,雖說陳舊卻也幹淨。


    而且,是我和蘋果兩個人住這一間,也無陌生人來擾。總算是有一方安睡之地了。


    比起前夜,比起方才,此刻的安全感簡直使我倆雞凍不已,簡直對命運“感激涕零”……


    第一時間撲在軟和的棉花被子上,打起滾來。


    蘇姑姑人很好,吩咐身邊的宮女提來兩壺熱水,叮囑我倆盥洗睡下,明日再做安置。


    溫言溫語,不故作長輩姿態,卻有著威嚴感,並且能夠讓你對她自自然然生起敬意。


    這樣的位上者,我見過的很少,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而大多數長輩,無論是家中的長官還是單位的長官,甚至隻是把雞毛當令箭的長官,他們永遠選擇在氣勢上強壓你一頭。


    我不知他們究竟是對奴役別人有著征服的快感,從而得到自信心的提升。還是將別人的臨時屈服,由於自己的理解偏差,錯誤解讀成對自己的尊重。或者是他曾經受過這樣的對待從而心理扭曲,報複於人……


    無論是哪種,我想這都不是真正有能力的人。


    還顯得,壞。


    但是這種類型的“壞人”,我心裏揣摩著,估計從今往後遇見的不會少。


    反正壞事素來就是一說就靈!


    也曾經歎自己挺適合搭建七星台,然後一套求雨操作猛如虎。幹求雨這一行不需要別的,就靠我這張嘴說什麽來什麽估計就能勝任。


    此處先按下不表。


    大銅盆裏倒滿了熱水,我和蘋果並排坐在榻上,腳丫子在裏麵遊啊遊。遊了一會剛剛上岸,便倒下睡著了。


    我從來沒有入睡這麽快過。這一夜,踏實而又香甜,平靜極了。


    天在幾乎大亮的時候,我醒來了。瞧了一眼手表,六點五十分。


    我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子醜寅卯……哦,快辰時了。這個時間,估計別人都起了吧。


    正疑惑怎麽沒人來叫我倆,清脆的敲門聲便響起了。


    我趿拉著鞋子去開門,卻見是個年紀不大的宮人,十三四歲的模樣。她的手中端著一個木質褐漆托盤,盤上兩套衣服疊放的整整齊齊。


    她聲音宛若銀鈴:“二位姑娘好,小女是司衣司的女史,來給二位送製服的。蘇內司大人口諭,你二人穿戴妥帖,自己去膳房用膳,切勿四處跑遠。”


    她又補充道:“原是今日一早,皇上突然下了加封貴妃的詔書。現在尚宮局,內官局的大人們,皆在青鸞宮議事。內司大人說帶二位姑娘入宮籍之事,且等午後罷。”


    哇,一開場就讓我遇見了個人精嗎?


    這伶牙俐齒,這等級別是基本參照單位嗎?我以後還好不好混?


    我接過衣服,把語調放輕,對她道了謝,總要有點古代人的語氣節奏。


    她走出兩步又一迴頭,指著自己的頭發:“發髻照我這個式樣梳,別的就逾矩啦,也不能過多珠花。”


    我仔細觀察她的頭頂。


    哈?米奇頭!!


    不過,頭頂雖是兩個團子,卻挨的極近。也是古代的盤法,數股分發交纏而成,不至於太過稚氣,有些乖順秀美之感。


    再看尚宮局製服。


    每套衣服分為窄袖襦衫,對襟半臂、高腰襦裙,三個部分。顏色上身白多,下身紅多。白是米白,紅是暗紅。


    裙子雖說不夠豔澤,但也可對“紅裙妒殺石榴花”的年代窺見一斑。


    用裙繩做結,係在肋下。高腰的款式比齊胸略低,但行動方便的多。前腰中央垂下兩縷飄帶,靈動風雅。


    相比之下,隻覺哪個朝代都不及二十世紀的審美缺失。


    “啥是米奇?”


    蘋果姐姐已經換好衣服擼好妝,那兩團紅臉蛋,像極了剛剛出土的唐傭。


    我壓著笑:“米奇就是一隻老鼠。”


    她把我按在凳子上,綰起我的頭發道:“你真是越發能胡扯了~,瞧你這模樣,如何梳頭也給忘了吧!什麽米奇頭?是雙螺髻!”


    她倒手巧,發繞十指翻掌轉腕,三下五除二十足利索。再用妝台上的刨花水一抹,成了。


    我摸了摸,緊實穩固:“哇,蘋果姐高啊!”


    參照著剛才那姑娘,胭脂香粉薄薄施了一層,我才拒絕大紅臉蛋……


    再簪上那枚落地就有的白玉簪,一枚小花型的寶石釵作為點綴,整個人精神多了。


    就這樣,新的一天開始了!


    感覺自己像隻大鵝,甩著穿不習慣的大裙子搖擺啊搖擺,嘎嘎嘎出了小院~~


    外麵的豎街上,是成群結隊的宮官宮婢,穿著不同等級的製服,同往北邊兒走去。我們想,那該是膳房的位置。


    我倆便也跟著人流,揣著手,腳步躍然,往前探險。


    正走著,突然前頭一陣人潮湧動,騷亂了起來。


    直見五六個宦官站在房頂上,一路從北邊過來,溜著房簷子跑的的上氣不接下氣!


    甩著手中的拂塵大揮大舞,唿喊道:“喂,我的貓姑奶奶,您停停,您聽會兒誒,快停下吧……”


    我循聲望去,直見房簷子上,有一隻白色長毛貓,頭頂有兩朵黑色小花。


    喲嘿,在這兒也有人養貓啊!


    我正忙著觀察著那白貓,而這豎街原本正一同看熱鬧的宮人,突然齊刷刷的靠牆迴避。


    蘋果拽了我一把,立刻把我從路中央扯到了路邊。


    所有人低頭福身,半彎著腰,眼睛瞧著前頭兩步外的地麵,像在恭迎某位大人物。


    我不禁想起小學時候一個口水亂噴的肥婆老師憤慨的訓斥我們沒有禮貌,“聽老師訓話時候眼睛竟然敢滴溜溜亂轉,要——看,著,老,師,的,鞋,麵!懂不懂!懂不懂!”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禁感慨,九十年代的階級依舊那麽森嚴啊……


    身為肥婆我覺得她蠻失敗的,也隻不過因為不喜歡她才叫她肥婆。真的一點都不可愛,完全不是蘋果姐的肥而不膩~


    此刻,她們皆老實的若木偶人。


    但我的眼睛怎麽會老實呢?身為一個初來乍到的現代人,好奇心是必備的品質。


    我的頭不動,隻旋轉眼球。但見一個身穿多彩華服,酥胸半露的美人從豎街南邊兒另跑了過來。直跑的她耳環打腮,步搖淩亂,香汗珠子順著額角脖子到處流~


    整個人渾像剛從水中澇出。


    她好似實在跑不動了,便一手插腰,一手捂著胸口,倒著氣。


    但又心急,腳下小步疾走,口中斷斷續續的喚著:“給我,給我上房抓住!沒用的東西,東西們!”


    這美人兒身後,唿啦啦跟著的一堆宮女,也差不多是跑的人仰馬翻了。


    瞧這行頭,該是位娘娘吧,沒想到在這碰見個貓奴還是個娘娘,嘿嘿。


    正神思蹁躚,我的膝蓋窩卻不知被誰踢了一下!事發突然,不曾預料,使我重心不穩往前撲去。


    這一撲十分要緊!剛好撲到了娘娘的身上!


    我一邊倒地,一邊瞧向始作俑者。那是一個麵龐圓潤的低階內官。


    時間不容我太久,隻能暫時記下她那薄溜溜的眼皮,那雙三角眼,寫著一個明明白白的“奸”字。


    “哎喲~”,一聲嬌唿。


    本就累到腳下不穩的娘娘,哪裏扛不住整整一個人的衝擊,被我生生的撕拽在地上。


    而且她,好像一屁股墩地上摔得不輕。


    咦!!!


    完了完了,剛進王者峽穀,開場就要一血不保了……


    我的腦袋裏頭電光火石,快速運轉以求找到解決方案,現如今,也許隻有替她將貓兒逮住了,才能不使她為難我吧……


    那用什麽?逗貓棒?現做也要費時間,怕是在戶外貓咪受了驚,也不願意玩。


    娘娘這時已被宮女攙扶起來,一副暈暈乎乎頭重腳輕的模樣(我想也有發髻和頭飾太過沉重的原因)。


    她迴了迴神,正準備向我投放技能!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抬頭甜甜一笑:“稟告娘娘,小女方才突然想到了幫您抓到貓咪的法子。因為急著告訴您,便沒留心自己腳下。”


    娘娘本來蓄氣條已滿,技能可達最高傷害,隨時準備發射。可聽我一言,立即右滑取消了技能釋放。


    她神色鬆懈下來,臉蛋也重迴顏值巔峰:“快說說你的法子!”


    我聲情並茂的說:“敢問娘娘,這貓兒是何故逃竄的?”


    娘娘從鼻孔歎出氣:“還不是被德妃養的那條死狗驚了一大跳!我可憐的乖女兒!哼!”


    我心中又喜了一分,不是女大思情就更好辦了……


    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塵土,跟娘娘說到:“首先,要命人去糊一個菜籃大小的硬紙盒子去。盒蓋子要與盒身有一麵相連。”


    娘娘瞪大眼睛看著身邊的小宦官:“聽見沒,速度去辦。”


    然後那宦官一溜煙兒的沒了。


    我環顧四周:“其次嘛,這裏人太多了,快清場,留三兩個侍候的就夠了。”


    娘娘聽完,一揮袖子,嬌嗔道:“還不滾!”


    然後所有人若被憑空抬走了般,唿啦抄全沒了。除了幾個近侍還在,其餘之人跑的之快,像被拖鞋追著打一般。整條巷子從人頭攢動到空空蕩蕩隻用了幾秒鍾……


    給蘋果使了眼色,叫她在北邊巷口等我。


    我繼續指揮道:“好!房頂上那幾個抓貓的,就保持原樣不動!你們現在站的位置,裏外相夾,成個了犄角,貓兒一時選不好方向,不會輕易再逃。”


    我用食指比了個“噓”字,“還有,要保持安靜~”


    欲將說話的娘娘把聲音吞了下去,而大家也收到了指示,轉為點頭示意。


    宮裏當差的下人,效率果真很快!這一轉眼硬紙箱便做得了。


    這在造紙工藝並不普及的年代,是何等的珍貴。


    我手捧著紙箱,叫一太監馱著我,然後慢慢的站起,輕輕的將紙箱放在貓咪周圍的瓦片上。


    “小乖乖,來躲貓貓喲~”


    我心中默念。


    接下來就是等,我向娘娘解釋著原理:“貓咪都喜歡鑽進狹小的空間,它們覺得很安全。”


    娘娘煞有介事的點著頭,我們便一起抬眼仰望,靜靜等候。


    看著那被牆頭隔開的狹長天空,因著貓兒添上了生機。它的毛發像一大朵蒲公英,身後的樹葉一動,蒲公英便也漾在了風裏……


    它注意到了紙箱子!


    它暫時保持原地不動,先用玻璃藍的眼睛左右尋尋,來迴探探。


    終於,小爪子動了~,它輕輕站了起來,往紙箱漫步,步子極輕。


    對對對,是這樣,請保持。


    我心中一直默默祈禱,祈禱這位貓咪大神可以助我度過此關。


    在它用小爪子碰觸幾下紙盒後,如我所料跳了進去。


    我接著去攙扶娘娘,走到紙盒近前兒,叫她過去與貓兒聊聊天。


    娘娘忽閃忽閃眼睛,隨即寶兒貝兒的叫著,什麽美食魚蝦,什麽替它打斷仇人狗腿之類的話,應承個遍。


    一來二去,依稀聽見箱子內響起了唿嚕嚕聲!終於,這對母女的溝通見了效。


    我與宦官們眨了眨眼睛,示意是時候了。


    房頂上那名半隻眼睛也不敢挪開的小內侍,把分寸揣的極好,見機就輕輕緩緩的將紙箱端起,遞給了娘娘。


    娘娘急忙上前將紙箱抱在懷裏,慢慢探進去一隻手,撫摸著它的絨毛:“真是好寶寶,可不能再跑了,好好聽娘親的話喲。”


    娘娘好萌……


    確認貓咪妥妥帖帖的迴來了,娘娘十足滿意便笑望著我,眼睛裏有三顆星星。


    她是開心便完全寫在臉上的人。


    用平等而熱情的口氣問我:“你叫什麽?是在哪司做事的?”


    “迴娘娘,小女名叫凡玉菟,是昨晚才進的宮,還沒去拜見大人們。”


    她語調歡快:“是小兔子的兔嗎?”


    我亦笑的鮮豔迴應她:“是中藥菟絲子的菟。”


    她腦袋輕輕一歪,髻上的流蘇垂在臉頰上,嬌媚極了:“好,我記住你了。以後常來我青鸞宮玩,可與我一起照顧這雲奴寶貝。若誰敢攔你,你就給他看這個。”


    言畢,她從腰間眾玉佩中,取了一個給我。


    我驚歎:“青鸞宮?那您就是新加封的貴妃娘娘?”


    她俄而驚唿:“呀!!你不說我且忘了,那些女官還在我宮中等著議事呢!先走了先走了。”


    接著她邁著小碎步,扭著小屁股走出的極快。身旁的宮女們怕她累著,想去接過箱子,被她一甩披帛掃開了。


    真真兒是個可愛的人。


    我摩挲著手中的玉佩,是極好的青玉料。上麵雕著一隻鸞鳳,鳳舞於淩淩水波紋間。


    請允許我心中開一會兒花!


    這簡直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嘛。


    我鄭重其事的將這玉佩係在腰間。謔,再得一件神裝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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