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發現,我來到了人間以外的地方。


    咦……(畫外音有方言口音)


    而現在,我睡眼惺忪,頭重腳輕,若被一杯濃酒悶倒剛醒,隻覺得神遊在一條土坷垃路上。


    我的頭頂,周圍,包裹著暖黃色的霧靄。軟軟的光束,從包裹著自己的濃霧中透進透出,如若一間沒有盡頭的濕蒸房。


    這有點像蒸饅頭的蒸鍋啊?


    可腳下又有路,路的寬窄剛好容許一輛木質架子車經過,八九十年代北方小縣城拉貨所用的人力架子車。


    懷舊如我,還能想到這樣古董。


    這彎小路延伸到前方看不見歸處。一低頭,看到腳下的路麵,是散鬆的浮土。


    我的素麵布鞋踏著這份柔軟,土粒子被蕩起微微的塵。太適合拍舞蹈藝術照了,有點想來一個倒踢紫金冠,可是沒有攝像頭對準,便也缺了點氣力。


    天地似無,這景象從未見過,但我依舊內心平靜。偶爾有人影出現於前頭,在朦朧中依稀,或稍縱又不現。


    剛才所走的那條大路,還見過千樣百態的男女老少。可在大路分流小路,層層分流了數次之後,我便零落在這混沌之處了。我來至此地,而他們又歸於何方,一路是何樣風雪?


    這時,這時。


    我的身旁跟上來一個羸弱的身子,我扭頭看她,身形矮小,眼內無物,渾然不理會我的目光。


    “嗯,這做派倒頗有我往日之風。”我暗暗想到。


    當下的我,也隻不過是因為好奇,才不住的左顧右盼。哼!我有興趣的並不是你好嘛!略略略。


    突然,轟隆一聲,雷聲大作!


    頭頂一聲巨響,震的膽兒一顫。我抬首仰望,隻見那綿厚的霧氣也被震得幾欲四散。緊接而來的閃電扒開了重圍,原本的迷障漸匿了行蹤。


    怎麽了怎麽了?


    腦中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暴雨將至,速速找個地方躲起!”


    念頭一起,視野就突然生了變化!眼前原本光禿的路,突然在路旁兩側,平地而起數十間不同的房舍來。


    若被施了魔法,瞬間而就。


    哎呀!真是奇景。


    這數十套房舍,每套的建築風格截然不同。見過的,沒見過的風格。不論古今中外,異域國度,從陝北大院到江南水鄉,或是單身公寓甚至草原蒙包……


    再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氣派無極到茅屋陋室,跨越所有的檔次,無不齊全。


    豆大的雨滴說來就來,片刻間濕透了衣衫,淋的我額上的碎發也黏成一縷,匯成了水流,在睫毛旁滴滴答答。


    所有的操作既真實又莫名其妙。


    雨水大的開始往眼睛裏灌,依稀中看見那個瘦子姑娘要走進一間像工廠廠房改建的院子,我急忙抹了一把眼簾上的雨水,想上前去阻止。


    “不要去這一套了,有那麽多條件好的,何必選這個?”我指了指前頭:“去前邊那套,看著不錯,應該會有爐火烤幹衣服。”


    她卻甩掉了我的手,一副不領情的模樣。且不耐煩的說道:“你在胡咧咧什麽?房子隻有這一間呀!”


    然後她頭也不迴的進了那道雙開的舊鐵門,門上鐵鏽斑駁,掉著鐵皮。


    當她跨進門之後,身影極速的不見了!


    那套房子就像是一張大口,長了牙齒,吞噬了她後就一起隱去了。


    啊哈??


    還有吃人的房子咩……我在何方聖地?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反複確認,可那房屋著實裹著那女孩,憑空消失,迴到透明!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了無痕跡。


    我驚覺,周身的血液刹那冰涼……


    我……


    是死了嗎?


    很久以前在書上看過,欲將投胎之人,眼前才會現出遇雨尋庇所的場麵。而進了哪扇門,便是下一世所生之家……


    所以,我是在黃泉路上嗎?


    我要哭了。


    還有沒有個鬼差能打聲招唿啊。


    所以……那個女孩因為注定要投生在那套房子裏,所以並沒有其他選項!可為什麽,我的選項這麽鬼多?


    更大的雨拍的我皮肉生疼,才把我從這通天旋地轉,唧唧複唧唧中帶迴。


    投胎也要注重效率,時間還沒由我把疑惑考慮清楚,那些原本總總林林的房屋在逐漸的消失……消失……


    “且慢!籲籲籲!沒選呐!”


    現實告訴此刻不是思考疑慮的時候,再不抓緊時間可能隻剩牛棚了。所幸心一橫,奔向了最有眼緣的一棟。


    之前在樓房住了半生,現下裏再不想選近代建築。嗯!我喜歡的那院落,有著黛瓦水墨的馬頭牆,可以在冬天折一枝梅,在夏季的晨間豐收一碗攢蜜的無花果……


    心中的向往暗流湧動漸成噴薄之勢,然而這種雞凍又在片刻後被澆上了冷水。


    但凡我踏上那棟房子的門檻,整座院子便消失不見!可若再後退幾步,它就又重新現前!反複幾次,仍是如此。


    為何我進不去?


    難道我是一隻喝多了酒醉的牛頭馬麵,隻是押送剛才那瘦雞丫頭來的?


    誰能給我個鏡子,我已經找不著自我了!


    雨水啊雨水,你聚在一起,讓我看看自己的模樣吧。


    ————


    我繼續淋著滂沱大雨,在地上找尋自己的影子。又心中不甘,在大門內外來迴衝撞,近乎於在泥水裏摸爬滾打……


    可是留下的依舊隻有手足無措和逐漸塌陷的時空,岌岌搖擺的世界在片刻後崩散了。


    若隻是在夢中進到了遊戲裏,那麽這是繼「地獄模式」之後的「天崩地裂模式」吧?


    一刹那,眼前所有的物質都化為了虛無,我的身體如一粒塵埃不知漂向何處……


    不是墜落,也不是飛翔。


    此時此刻,再度迴到沒有恐懼,也沒有歡樂的感受裏。


    擁有的,隻是一種從容。


    身心放鬆,自然而然接納的一種從容。


    待我再次睜開眼睛之時,是親切的淡藍色天空。


    雲絲嫋嫋,鳥兒鳴鳴。


    唿進一口清新空氣,還在品味,可腦門上便被重重拍了一記,“醒了還在挺屍,速度起來。”


    我看向嗬斥之人,竟然是個頭挽發髻的古代男人,一臉胡茬。穿著薄甲,赭紅粗布衣袖纏著腕帶。


    我去?沃德瑪雅。


    我的眼睛一定快要瞪出來,絕對大過銅鈴。眼前藍色天幕又繼續上演著下一出——那男子剛走,又圍過來幾個女生腦袋。


    關鍵是,就是電視劇裏看過的妝容發型,隻不過要小巧些許!這這這,橫店影視城?藝術照工作坊?隋朝?唐朝?


    接著,我的衣領子被人生生提起,這表示了現實的嚴肅性!


    這人是有多壯碩,一手可以提起我來!


    我可能,要表現的服帖一些?


    雙腳落了地,還沒站穩,便被推搡著往前走。我一臉懵懂,還不能認清局麵,再加上仍舊頭腦昏沉,又被簇在一群女子之間。隻覺所有的一切莫名其妙。


    數條長麻繩將所有人連成了串兒。


    看見這個,我下意識趕緊醒了醒神兒。


    原來,十數個兵丁正押送著我們。如同趕著羊群,往山頂而去。山石荒雜,一副人跡罕至的模樣。我找機會往後迴望,遠遠瞧見一座城池籠罩在蒼茫暮色之中。斜陽已經不再光輝,唯有高處還剩的一點鋒芒映著我的眸子,便又是幾世的恍惚……


    剛剛我不是在當牛頭馬麵嗎?這是投胎成功了?


    可怎麽一下子就長大了?


    不對,剛才根本沒進到房子裏去,更像是投胎失敗。


    那我這是來了哪裏?這是我的身體嗎?


    我一直是個疑問寶寶,在我“去世”之前就是,常年思索各種疑難雜問,以求找出真相。


    “加快腳步!天黑前若趕不到,便有野獸出沒!”那個大胡茬又在粗聲粗氣的發號施令。


    在場無一人敢有異意,這氛圍不得不使我選擇暫時媚俗。畢竟用上輩子二十五年的生活經驗來看,自恃勇敢的出頭,常不能夠使結局滿意。


    不停踩在尖利的山石上,腳被咯的生疼。


    低頭一瞄,才發現自己的雙腳小了許多。從三十六碼變成了三十四碼。


    地上還有半死的黃草,幹涸的如我的嘴唇。


    渴啊……累啊……


    不知道又走了多長時間,腳底磨的快要起泡。身體裏僅剩的一點水分都化作汗水,滋滋的往外滲,鼻尖上的汗珠晶瑩著。


    手背抹去了汗,順勢舔了舔嘴唇,覺得醃痛。下意識往身上摸去,以求摸出點什麽,倒是越過下裙,發現內層衣服的口袋裏剩了幾枚小番茄!


    允悲,那是我二十五歲“生命終結”那天,隨意在果盤裏抓了那麽一把,還沒來得及吃。


    隔世的東西潤起喉來格外甘甜多汁。於此同時還意外發現手鏈項鏈竟然全部都在,現下裏百感交集。


    雖然,它們並非連城珠寶,可卻彌足珍貴。


    目的地在我元神盡散的時候終於到了,我許是天生的貧血黛玉病患者,三魂七魄飛走一兩個稀鬆平常。


    爬到了山頂,一行人累的四散癱倒,捶腿捏腰。個個青春華年小姑娘的也顧不得姿態,大聲喘著粗氣,喘成了一群牛。


    山營內出來交接的一批兵衛,將我們的人數清點了數遍。又比對了名冊,細致入微,仿佛關乎我們的事情重要之極。


    核對完畢並無錯漏,才下令放下營門引我們進入。


    我有些怕怕。


    天早已轉黑,大營入口處僅靠幾隻火把照亮,已顯得極其昏暗。


    雖說不能看清這山營的囫圇模樣,可是重磚磊砌的營牆已經站成了不可撼動的姿勢。還有營牆甬道上那密集的崗哨與警覺的哨兵,皆在訴說著裏麵的秘密。


    入門來未走幾步,將我們帶至目光所及之中,最陰森之處。


    這是一座煙囪狀的怪塔,矗立於山營的北側絕壁,高約七八丈,直探星河。


    即使換算在二十一世紀,也是八層樓的高度。周邊的籲歎此起彼伏,大家都極少見到如此怎般的建築吧。


    而這怪塔,怪就怪在下瘦上肥,下細上粗,渾一個顛倒。


    隨即塔門一開,陳舊黴味撲鼻而來。這沒有人氣的處所,即使光曬通風再好,也免不了破敗加速。


    死角細微之處蛛網殘留,看得出隻是將將粗略打掃一過兒罷了。


    被人用鞭子哄進了這塔裏,開始一階一階的往上走。


    塔梯是由石頭砌出來的主要構架,每一層的地麵又以木板鋪地。我們一圈圈旋轉而上,直到被趕至頂層,如同動物般哄進圈內。


    這塔頂無床無被,僅有一張桌子,幾把條凳。夜風襲襲,又在山中高處,有些寒意。


    主要是心裏發寒。


    大家所幸一股腦席地而坐,擁在一起壯膽。


    片刻後送上來人均一份的飯食水飲得以續命,是此時唯一的欣慰。


    此時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味的食物,無甚油水的青菜好比翡翠化生般清脆,一碗豆芽菜湯好喝到跳起,而幹巴的米粒也嚼出了日月精華的味道!


    舔幹淨了粗瓷大碗,才丟了筷子,我們紛紛找了個中意的位置,為自己圈了塊地。以牆為枕,以地為席,抱著膝蓋一邊迴味口中餘香,一邊睡意泛上眼皮,精神隨著目光溜向窄窗外的星光……


    神遊中我輕喃一句:“我這是,在哪兒啊?”


    我感受到目光齊刷刷冷射過來。


    有個渾圓的小姐姐用著渾厚的聲音:“你是跳崖嚇傻了嗎?”


    “跳崖?”,我反問。


    這位臉頰紅撲撲,胖乎乎餓小姐姐懶得站起來,挪了挪屁股圍了過來。


    一張紅蘋果臉湊在我麵前:“我還想問你,那個山澗溝雖然下麵是水,可是那麽高,你以為跳下去能活著逃走?”


    “那……這……”


    我根本什麽都不知,隻好接起她的話,支支吾吾問道:“那我,跳了崖,又是怎麽上來的?”


    蘋果姐姐咂著嘴:“你剛躍下一步,就有一道白影從溝裏竄出,把你頂到了對岸。那物動作極快,力道又足,砰的一聲將你摔暈半晌,沒叫人看清它的模樣便攀著絕壁不見了。”


    “啊????”我的腦袋轟隆隆,這幾輩子都沒聽過的天方夜譚全在今天一股腦的衝過來,衝的叫人懷疑人生。


    蘋果姐姐咽下笑意:“咳,雖沒看清那是什麽,可山林老地裏的野獸怪物,也是年年都有,不足為奇了。”


    我繼續就著她的話往下接:“我可能把頭腦給摔壞了,那些醒來之前的事情貌似都不記得了。”


    我抓著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道:“有勞姐姐告訴我,我們為何被關在這裏?”


    “啊?是傷到頭了嗎?”她來迴摩挲著我的前額和後腦。


    “可是,倒沒摸出什麽破皮鼓包。”


    蘋果姐姐持續疑惑著。


    倒也難免,有誰真正見過失憶之人呢?還不都是電視劇的橋段。


    但也許是見我生的人畜無害,覺得和我說多幾句也並不妨事,瞅了瞅旁邊,確定了自己該用的音量高低,便與我耳語道:“一個月前各官衙下旨,舉國尋找辛卯年白露之日所生的女子。這不,搜尋到我們這十七個倒黴蛋兒。”


    我愕然問道:“現在是哪一年啊?”


    蘋果姐姐答:“乙巳年呀。”


    “啊?”然後,我掰著手指頭念到,一鼠二牛三虎四兔……


    額?半個月後我才滿十四周歲??


    我這是——真的穿越了?


    不能因為看我單純善良又可愛,就逗我啊。我擦了擦因為驚訝而險些流下的口水。不可思議道:“那,千方百計找到我們隻為了關在這裏?”


    這時,又湊過來一位麵容姣好的青衣女子,紗衣垂墜,月光正好灑在她的身上,色若煙雨。隻見她巧啟朱口:“這個問題,我倒是一路上都想問你來著。”


    她盤腿而坐,若有所思道:“你定是聽聞了什麽,了解了什麽,不然怎會冒大險試圖脫逃呢?”


    “我……”


    我想發一個“靚女語塞”的表情包!難道我要告訴她們,我是方才一睜眼才來到這個世界嗎?


    大家完全是初次見麵多多關照的節奏好嘛!


    我繼續順著她們的話語往下推:“你們確定我是自己跳的?”


    “確定!”


    她們兩個的頭點的那麽認真,口氣那麽的篤定!


    好吧……


    我抬眼環顧一圈,又結合自己素來的倒黴體質,感覺她們所說的此等倒黴之事,若發生在我身上也算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


    既然現實來摧殘,那隻能建設心態放輕鬆,見招拆招,做個勇敢麵對困難的好孩子。


    比方說現在,我咽了咽口水,無奈的說道:“都被關到這裏了,難道是請我們當皇上的?”


    “肯定有危險啊,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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