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音心亂如麻,卻無法不去想。


    他很清楚,正是因為她躲避的態度,所以他才沒法堆起麵具。


    若不是她之前舍身救他,即使她如今躲避,他也是狠得下心來的。


    可偏偏她就是個好人。


    他默默把自己縮得更小了。


    對他好的人實在太少了,以至於這一點帶著防備的好心他都不想去破壞。


    方才撿來的樹枝很快就用完了,卿音鼓起勇氣看了眼旁邊閉著眼睛的舒曼,“我、我去找些樹枝。”


    依然沒聽到迴複,看到舒曼的眼睫顫了顫,卿音垂眸站了起來,徑直去尋樹枝。


    不理會他沒什麽,隻要不是暈過去就好。


    暈過去的話,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他也不敢離火堆太遠,所幸是初春,地上有的是枯枝,勉強搜羅了一堆後,卿音抱著樹枝迴去,卻驚訝地發現方才還一動不動的人現在已換了位置,正在撥弄著火。


    腳步頓了下,他刻意把腳步聲放重了些。


    舒曼聽到腳步聲漸近,下意識抬頭去看,卻在看清來人下擺時便收迴了視線。


    她也不知為何突然就能動了,可能是休息了一會緩過來了。


    本是不想動的,可看到火光漸漸暗下去,想到如今的處境,她隻能捂著傷口艱難地挪了過去照看著火。


    兩人默默無言地相對坐著,像是兩尊石像,氣氛僵到了極點。


    直到舒曼的肚子開始叫起來,兩人才不約而同動了起來。


    卿音翻出了荷包,猶豫了下,往舒曼的方向遞了遞。


    舒曼餘光瞥到眼前不遠處的荷包,直接搖了搖頭,手下更加用力地捂住了肚子,然而肚子卻叫囂得更厲害了。


    卿音聽著,一咬牙往舒曼身邊挪了挪,見舒曼警惕地看向自己才停了下來,在她防備的目光中,他打開了荷包,取了一塊點心給自己掰了一半咬了一口,剩下的一半隔著帕子托著遞向舒曼。


    舒曼看到卿音掰開點心就猜到他要做什麽了,見他遞過來,她下意識又搖了搖頭。


    可那隻托著點心的手卻並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退迴去。


    舒曼垂了眼不去看那隻手,卻躲不過那投在地上的影子。


    他到底是想做什麽呢?


    是還想繼續騙她?


    還是,他其實另有緣由?


    舒曼不知道自己要怎麽辦才好,這樣的經曆已經超出了她的處事能力之外。


    強壓著自己分析了下目前的形勢,舒曼最終還是接了那帕子。


    她不想看對麵的孩子,卻沒能完全躲開她接過點心時那孩子陡然亮起的雙眼,心猛地一抽。


    這也是騙她的嗎?


    這樣歡喜的反應也是假裝出來的嗎?


    還是,是他真實的情緒?


    舒曼不知道,隻能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也不要再去看。


    艱難地忍著傷痛吃了這半塊點心,眼前就又遞過來了一整塊,在她的視野中,那雙手又掰了一小半,重複著方才的行為後又遞向了她。


    舒曼托著帕子伸了手接了點心。


    如是三次後,見那隻手還要遞點心過來,舒曼搖了搖頭。


    “你受傷了,要多吃些東西才有體力……我會打獵,等明日就有食物了。”


    卿音聽著舒曼仍在響著的肚子,將荷包遞了過去。


    其實被拒絕,她還是在防備著他的情形下,他就該默不作聲地收迴手,等著她忍不下去再給,可,他不想那樣做。


    即使再清楚如何才能粉飾太平,理智再如何有效地權衡目前的處境,他都想放任自己在這個人麵前由著自己的心意。


    甚至,不想去考慮一丁點脫離險境後她的反應,不想去考慮之後要如何才能挽迴頹勢,要如何才能遮掩住自己對阿兄遇難旁觀的事實。


    一旦脫離了險境,他就又隻能用一個個謊言去填補。


    以真心不一定能換來真心,但以假意換來的一定不是真心。


    如果,這個人是她,他願意以真心以對。


    手中的荷包被接過時,卿音怔怔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舒曼,匆促垂了眼,淚不知為何就落了下來,他別過頭閉上了眼睛。


    她果然是個很溫暖很溫暖的人啊。


    舒曼定定看著別過頭的卿音,心中滋味難以言表。


    到底他是不是在騙她?


    她隻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他就落了淚?


    這樣的孩子……到底是怎麽養出來的?


    不管他是心機深沉到如此地步,還是真心實意因此就難受,都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她依舊狠著心腸不去說一個字,默默地咀嚼著手中的點心。


    舒曼,你不能心軟,不能,你不是這孩子的對手,你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


    你救了他,你的傷是因為他而起,他將食物全部貢獻出來是應該的!


    他沒有受傷,目前也並無任何不適,他還說自己會打獵,隻是餓一頓也沒什麽的,你不要再為他考慮那麽多了!


    你還要養好傷,做好逃命的準備!


    你還要迴到卿雲身邊!


    你答應了他要迴到他身邊的!


    一遍遍地警告著自己,舒曼用力咬著鬆軟的點心,牙齒磕到牙齒,似乎這樣就能讓她下定決心。


    一塊,兩塊,在她刻意放空自己腦袋的過程中全部進了肚子,荷包裏隻剩下了最後一塊。


    也許是放空自己的能力已經到了極限。


    也許是她根本做不到這樣隻考慮自己。


    總之,手摸到荷包裏最後一塊點心,她卻怎麽也拿不出來了。


    手指無力,心也無力去阻止自己將要做出的行為。


    她隻能看著自己係好了荷包,遞向對麵。


    為何她就是做不到!


    可荷包被接過後,她無法欺騙自己,她的心中梗塞的感覺終於減輕了些。


    倘若能狠下心來,她就不是舒曼了。


    是,她是救了他,可最初若不是他手下的人來救,她早就成了刀下魂魄。


    甚至她能反應過來掉馬狂奔也根本不是她出手趕了馬,而是他手下的人出了手。


    她受了傷,他明明可以丟開她的。


    說什麽明日能打獵,可他們能在這裏平安待上一夜嗎?


    現在不是心軟不心軟的問題,而是要如何合作從這裏逃出去。


    沒了她,他肯定是能安全逃出去的。


    可沒了他在身邊,她要如何逃脫呢?


    她隻能緊跟著他,哪怕這伏擊是因為他,可她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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