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蛋黃似的夕陽,懸在連綿起伏的山脊線上。


    此刻暮靄漸濃。


    潺潺小溪蜿蜒東去,兩岸長滿了參差不齊的青草,還有五顏六色、喊不出名字的小野花兒。


    一縷炊煙從柿頭村最西邊的農家煙囪裏冒出來,小山村染上了人間的氣息。


    “嘎~啊~”


    半空中淒厲的鵝鳴,打碎了應有的靜謐。


    那老鵝體型巨大,破鑼似的粗嗓門夾帶著金屬質感。巨大的翅膀展開,噗啦啦…扇得枝葉兒亂顫,紅豔豔的辛夷花瓣落得滿地都是。


    “受驚了受驚了,長哥子攔住它。”鐵小虎光著腳丫子從林子裏追出來。


    “汪!”


    小黑狗猶如離弦飛箭,一個躥跳便到了小溪邊上。就見它四足一蹬越過小溪,腳掌即將落地的時候,迴頭看了小主人一眼。


    好像在說:鐵小虎你倒是快點呀,大老鵝是個神經病,長哥子打不過它。


    “我勒個去,打算脫胎換骨秒變天鵝?”鐵小虎還是頭一次看到老鵝飛上天,他沿著小溪發足狂奔,嘴裏麵自言自語地嚷嚷著。


    溪邊小路高低不平,突兀著好多小石子兒,磕得鐵小虎腳底心生疼。


    那隻大白鵝可不簡單。


    竟然知道借用樹枝的彈性助飛,力有不逮時,便在枝頭上輕輕一點,沒多會工夫飛過了高坡,蹤影不見。


    小黑狗鬃毛亂炸,兩隻大耳朵被山風拽到腦殼子後邊。它一溜煙躍過小山窪,連狗尾巴都看不到了。


    “長哥子靠你了!死老鵝,抓迴來紅燒吃肉。”


    沿著小溪發足狂奔,水流聲逐漸入耳。


    越過高坡,勢如奔雷,震得人耳膜發脹。


    漫天水汽撲麵而來,白練似的瀑布傾瀉而下,落在碧水清潭裏的大石頭上,碎成億萬顆大小不一的小水珠子。


    小黑狗趴在高坡上一動不動,大白鵝站在它的旁邊,伸著尺把長的粗脖子,直勾勾盯緊了碧綠的潭水。


    “怎麽不飛了?迴頭讓嫂子宰了你。”


    鐵小虎罵罵咧咧跑到高坡上,小黑狗阿長瞥了主人一眼,重新轉過頭去,盯著碧水潭目不轉睛地看著。


    眼前的景象驚得鐵小虎猛吸一口涼氣。


    我的天,一條碗口粗的大青蛇,和一隻比鍋蓋還要大三圈的老烏龜,正在碧水潭裏輾轉騰挪。


    大青蛇盤住老烏龜,堅硬的龜殼子都快被它勒爆了。老烏龜也不是好惹的,咬住大青蛇的尾巴,尖尖的爪子象鋼鉤一樣嵌在大青蛇的身體裏。


    老鵝往邊上挪了挪,鐵小虎趴在它和小黑狗中間,欣賞著碧水潭裏,正在上演的好戲。


    山裏稀奇事層出不窮,鐵小虎見過龜蛇大戰。這種規模的爭鬥,還是第一次遇到。


    “咬呀咬呀,狹路相逢勇者勝,別做慫包軟蛋。”鐵小虎攥緊拳頭,在心裏麵給老烏龜加油。


    在他的心目中,烏龜比毒蛇好看多了。


    “嗷嗚”


    小黑狗扭著屁股低聲叫喚,黑漆漆的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小主人,老烏龜透不過氣啦,長哥子助他一臂之力。


    鐵小虎摁住小黑狗的腰,示意它不要輕舉妄動。


    拍視頻發朋友圈。


    果斷出手,調整好角度直接開拍。


    大青蛇吐著蛇信子,昂著巴鬥大的腦袋往外圍遊。鐵小虎知道,大青蛇的舉動可不是怯戰脫逃,它是利用自身的力量勒死老烏龜。


    可惜那條蛇遇到了打架的行家,單從體型上來看,水潭裏的老烏龜,至少也得三百年以上。山裏的烏龜體型不大,能夠長到鍋蓋大的,都是成了精的稀罕貨。


    蛇身子就要勒爆了,老烏龜躲在堅硬的殼子裏毫發無傷。相對而言,老烏龜比大青蛇從容許多,遇到危險它就縮頭,有了空隙,立馬從殼子裏探出頭來撕咬。


    大青蛇疼痛難忍,卷住老烏龜猛地一甩。尾巴上一米多長的蛇皮,被老烏龜硬生生撕剝下來。


    白兮兮沒有血,纏住老烏龜的嘴巴,格外瘮人。


    太殘忍。


    大青蛇扭動身子往岩石縫裏鑽,老烏龜追過來咬尾巴,被它一尾巴拍了開去。那烏龜吐掉嘴裏的蛇皮,左前爪撓了撓臉,慢悠悠地潛入碧水清潭。


    “汪!”小黑狗冷不丁吼了一嗓子。


    鐵小虎揪住它的頸皮:“腦子進水了長哥子?老烏龜那麽兇,小虎哥送你下去洗個澡怎麽樣?”


    “嗚嗚~~”長哥子四腳撓地,壓低屁股往後麵縮。


    “算你識相。”鐵小虎把手機往兜裏一塞,揪住大老鵝的脖子罵道:“老東西,怎麽不飛了呢?來來來,送你一程秒變天鵝。”


    提溜著大老鵝的長脖子,把它甩了出去。


    大老鵝“嘎啊嘎啊”叫了幾聲,從草坡上滾出十幾米遠。它爬起來扭扭屁股,昂著大鵝頭飛奔下坡。


    這鵝是鐵小虎的爺爺養的,自打鐵小虎記事起就在他們家了。鐵小虎敢讓小黑狗喊他哥,卻不好意思在大白鵝麵前充老大。


    山脊線處雲霞滿天,鴨蛋黃似的夕陽還剩下不到五分之一。


    “快走快走,天要黑啦。”鐵小虎跳下高坡,折了片斑竹葉卷在嘴裏,吹著滄海一聲笑的調子往村裏麵走。


    沿小溪順流而行,穿過開滿辛夷花的小樹林,現出一角農家小院。


    青磚灰瓦,綠竹花牆,牆上盛開著紅色、黃色、還有白色的野薔薇。


    天色暗了下來,小院裏亮起四盞月影燈。清風拂過,掛在月影燈底座上的不規則小瓷片,發出丁鈴當啷的脆響。


    暖暖的色調,真如月影一般。燈罩上畫著遠山近水,還有一隻歪著脖子撓耳朵的小花狗。


    長哥子坐在月影燈下麵,學著燈罩上的小狗子撓耳朵。


    “嫂子我們迴來了。”鐵小虎擰開小竹管做的水龍頭,湊在底下洗了把臉,順便把腳衝洗了一下。


    “貪玩小虎,太陽落山才知道迴來,爺爺要擦身啦。”屋子裏傳出來的聲音,比銀鈴兒還要清脆。


    “大老鵝飛走了,我和長哥子出去追的。”鐵小虎甩幹手,穿上方口黑布鞋。


    嫂子張玉娟喜歡嘮叨,要是被她知道鐵小虎不穿鞋在山裏頭亂跑,少不得又是一通埋怨。


    “大老鵝會飛?一準兒又在騙嫂子吧?大鍋裏有熱水,爺爺要起床吃飯了。”張玉娟在屋裏頭說。


    “好,馬上來。”鐵小虎抱著小木盆,飛一般地衝進廚房。


    爺爺腦子不好,落了日頭不認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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