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不論,單憑這份劇變臨頭仍麵不改色的氣度,也值得稱道。


    有哈爾鐵武力展現在前,秋穗夫人從容談判在後,其他人終於醒過神兒來,或者說壯了膽子,試探著朝高處投去詢問的目光。


    是啊,摩爾究竟想要什麽呢?


    他的家族是艾斯聯盟建立者之一,數千年傳承下來,累世財富、無邊名利、滔天權勢……所有俗人渴盼的東西,都如山高海深,應有盡有。


    摩爾本人更是數十年兢兢業業,清正廉潔,在全星際名聲極好,有口皆碑。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麽忽然想當「神主」?他到底想要什麽?


    「不愧是秋穗夫人。」摩爾麵露讚許,像嘉獎晚輩一樣微微頷首,「我很欣賞你。」


    他伸出右手食指,隔空點了點秋穗夫人身後的曼莎,「還有這隻小狐狸,也不錯,我將允許她在神殿侍奉,做我最忠誠的奴僕。」


    秋穗夫人勃然作色,然而她尚未開口,角落裏忽然有人哭叫出聲:「不是的!你是摩爾先生啊!是最像初代摩爾的大人物,是最忠誠的聯盟戰士,你不可能搞神殿奴僕這一套!我不信!我不信!」


    數百道目光齊刷刷看過去,發現是初級議員安東尼。


    他邊哭邊喊,狼狽地從花瓶後頭走出來,一會兒嚷著「你可是摩爾先生啊」,一會兒搖頭「你不是摩爾」,說起話來語無倫次,明顯受到了極大刺激。


    眾人頓感惻然。


    和埃摩森那種公認的抱大腿不同,安東尼是真心崇拜摩爾。因為他出身很差,是遺落在外的孤獨蛋崽,全靠摩爾家族的補助才活下來,然後上學、工作,一步步升遷來到首都星,又被摩爾破格提拔進入議事廳,人生履歷相當勵誌。


    正因如此,安東尼成了摩爾的真摯崇拜者和狂熱追隨者,大到行事風格,小到言語舉止,都毫不避諱地全方位朝摩爾靠攏,被人私下嘲諷也不肯收斂。


    眼下摩爾當眾政變,無異於當著安東尼的麵打碎他的神祇。


    還是神祇本人動的手。


    「議事廳乃神聖之地,不可喧譁。」摩爾表情不變,隻居高臨下地看著神色癡狂的安東尼,漫不經心地對他招招手,「過來吧,我的孩子。虔誠跪下,向我臣服,我將賜予你新生。」


    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正在撕心裂肺的安東尼忽然停住哭喊,眼神迷離起來,隨後匍匐在地,卑微如螻蟻般朝前方爬去,嘴裏輕聲呢喃:「神主,救我……」


    好強的蠱惑能力!


    秋穗夫人瞳孔驟縮,悄悄對曼莎比了個手勢,同時眼波流轉,自商雄、哈爾鐵與巴裏等人身上快速滑過。


    沒有和談餘地了……


    受擬態影響,她們希多林家族的天賦能力也隨了傳說中的狐族,有的「招人喜愛」,有的「自然誘惑」,最強者當屬希多林小姐和她的太婆,可以達到「暗示蠱惑」的階段,談笑間不動聲色誘敵入甕,甚至取其性命於指掌。


    可是剛剛,她分明在摩爾的言語間感受到了一點幾不可察的能力,和太婆極為相似!


    究竟怎麽迴事?


    擬態巨蟒的摩爾竟擁有和太婆相似的能力嗎?


    但九尾狐的情報網遍布全星際,她早知道摩爾家族的能力者不但很少,曾經出現過的能力也隻有「吞噬」一項,和巨蟒擬態完美符合,為什麽會……


    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甚至比埃摩森召喚蟲族那刻更甚。秋穗夫人心念電轉,滿頭銀髮無風自動,像隨時能暴起的獵食者。


    「啊~」痛苦的呻吟中,正在匍匐爬行的安東尼忽然停了下來。


    他淚流滿麵,眼神掙紮,顯然並不想麵對這樣的摩爾。


    但那股強加於靈魂的力量讓他無法抗衡,盡管裸露在外的皮膚青筋暴起,頭頸拚命向後,四肢卻扭曲著執意向前,就像同個身體裏住了一強一弱兩個靈魂。


    僅僅停留數秒,便被迫繼續爬行。


    此時此刻,他不是平日裏極其講究規矩的年輕人,也不是辦事公正到有些古板的初級議員,隻是一個從身體到意誌,都被另個人全盤掌控卻無法反抗的悲劇。


    將一切生而為人的美好徹底打碎的悲劇。


    議事廳越來越靜,終於陷入可怕的死寂,連唿吸聲都低不可聞。


    「很好,我的孩子。」摩爾垂下眼,俯視艱難爬到近處的安東尼,對著那張糊滿血淚的臉勾起唇角,露出今天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喜歡這樣的好孩子。


    什麽都不用說,便跳出來替他展示神的力量。


    像一塊盡力討好的碎布,在裂成沒用的垃圾前,發揮最後一點兒能量。


    「臣服於神主,你將獲得新生——」


    話未說完,摩爾戛然而止,微抬的右手頓在半空。


    在他麵前,兩米開外的地方,安東尼用盡全身力氣,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他的四肢仍是向前爬動的姿勢,那張五官平凡的臉上糊滿了眼淚、鼻涕和鮮血,爆滿血絲的眼球突出眼眶,幾乎看不出本來麵目。


    他維持著扭曲僵硬的模樣,在他一生崇敬並視之如神祇的摩爾麵前,咬舌自盡了。


    「嚇……」


    大股鮮血爭先恐後從安東尼嘴角溢出來,生命流逝的同時,他終於掙脫掌控,將頭扭了迴去。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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