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族裏傳出玄武有人襲擊族人,有人傳言玄武大當家有謀反之心,企圖弑殺異己者;又有人說是當年玄武長夫人青龍憶也是被殺的;也有說是長夫人發現玄武棘的企圖而被幽禁活活逼瘋才結束生命的;甚至說玄武瑾騙婚於王室漣,亦有說玄武瑾是察覺了什麽而向王室求助才得到漣殿下保護。


    一時間謠言四起,其中真真假假,玄武襲擊族人是真的,玄武長夫人獨居梅園是真的,早逝也是真的,玄武瑾與王室漣的婚約亦是真的,其他的則早已紛紛揚揚辨不清虛實了。當時玄武一脈整體萎靡,常年靠玄魂草續命,而青龍一脈在青龍源的帶領下逐漸成為中流砥柱,青龍源事事親力親為,日理萬機,為族人安康太平奔走東西,民眾都看在眼裏,感激在心。相比之下,確實矛盾直擊玄武,連玄魂草這樣的聖物也成了興風作浪的手段,真正變成了一棵善惡不定的牆頭草,更有甚者,有人放言要燒了玄武的後山,毀掉玄魂草。


    阿瑾對這些流言蜚語非常氣憤,父親對母親的深情她從小就耳濡目染,怎麽可能會害了母親。父親的性子再忠厚不過,可不能因為玄武裏麵出了幾個害群之馬就一棒子打死一片。更無聊的是,竟然還把她和漣也掰扯上了,居然說她是騙婚的,他們玄武曆來根深葉茂,人才輩出,是王室的左膀右臂,何需騙婚!


    可不日,竟然真的收到漣取消婚約的文書,一同送到玄武府的還有無數珠寶作為賠禮道歉,阿瑾怔怔地捧著一紙文書傻了一夜。


    次日,阿瑾收到漣的密函,約她去樹林小屋,阿瑾迴了心神,氣憤地一個箭步跨進屋裏,急切地唿喚:“漣殿下?”


    草屋內間有個男子走出,身軀凜凜,相貌堂堂,雙目溫潤如玉,手上戴著一枚白玉扳指,色澤瑩潤極為罕見,盡顯一身儒雅。“阿瑾,”男子頓了頓,“我正在等你。”


    阿瑾氣惱著淚眼朦朧,“為何取消婚約?可是因為我父親?”她不相信親梅竹馬的漣會因為一點風言風語就放棄他們的感情。


    漣搖搖頭,心緒讓人看不明白。


    “那是為何?”阿瑾顫聲追問,“可是因為族後月?”阿瑾也看出族內的動蕩,這些年多虧族後勞心勞力,而近來漣總是避開她與族後密謀著什麽。


    漣轉開身,目視前方,眼中盡是虛無,隻說:“你我撇清才好。”


    阿瑾心如沉石,幾經盤問後依舊問不出所以,但她很是了解漣,漣依舊在乎她,可卻不得不放棄,為了族後月。


    阿瑾掩麵而泣,漣心疼地看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委屈你了……”


    阿瑾抹著淚搖搖頭,強顏歡笑道:“我是玄武一脈的唯一的嫡女,想與我攀親帶富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


    漣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說:“迴去吧。”


    於是兩人走出草屋,阿瑾轉身看了看破草屋,輕輕歎息。漣驅動內力,草屋燃起熊熊烈火。


    阿瑾呆呆地看著跳動的火焰,迴憶起小時候,每次被父親責罰,漣總會偷偷帶她到這片林子,撐起重重屏障不讓人找到,倘若幾日未歸,月姐姐總會悄悄破障而入,帶著好吃的點心來接濟他們.....阿瑾心中鬱鬱不已,轉過臉對漣說:“月姐姐在阿瑾心中一直視為長姐,倘若今後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竭盡全力。”


    漣肅著眉,點了點頭。兩人一同朝林外走去。


    阿瑾隱約覺得玄武真的有事,且玄武的事隻不過是冰山一角,但她並不懷疑父親的忠誠。


    ———————————————


    雖然阿瑾並沒有哭鬧不滿,但內心的失落也全都掛在了臉上,每日都呆呆傻傻的,父親見了憂思重重的女兒,問:“是不是為父的連累你了。”


    阿瑾連連搖頭險些搖成個撥浪鼓,父親沒有做錯任何事,父親事事都為她著想,父親是天下最好的父親,何況漣都說了不是因為父親。


    玄武棘摸了摸阿瑾柔順的黑發,歎了口氣,說:“不論發生什麽,都別鬧脾氣,別記恨漣殿下,他終究是愛護你的。”


    阿瑾點頭道:“父親別多慮,這是我與漣的事,與父親無幹係,我與漣相識多年了,自然知道漣的為人,他對我的好我全都記著呢,父親放心。”


    玄武棘點點頭,歎了口氣。


    這時,管家來報說族後來了,在花廳等候。玄武棘聞言趕忙帶著阿瑾去了花廳。


    族後月一身水綠絲質休閑便裝長衫,下著暗金薄紗裙,頭配珍珠紅葉發簪,清新雅致,眉宇間卻有一絲疲累和憂愁。


    玄武棘大步上前行禮,道:“族後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阿瑾跟著行了禮,如今看到族後,心裏多半有些別扭,畢竟漣為了幫族後而放棄了自己。


    月看出阿瑾心有不滿,溫言道:“此番來得突然,棘叔叔可別見怪,我,是專程來看阿瑾的。”


    玄武棘知道是關於婚約的事,看了看阿瑾,便隨便尋了個理由出了花廳,留她二人單獨說話。


    阿瑾拘謹地站著,自覺十分尷尬。


    月淡淡地笑了笑,道:“竟這樣生分了嗎……”


    阿瑾搖搖頭,不說話,她很想問到底為什麽,可又覺得無從問起,漣不肯告訴她,還一把火決絕地燒了小屋,雖然她選擇諒解,但依舊擋不住內心的失望和心寒。


    月道:“難道不想問為什麽嗎。”


    阿瑾抬眼看著月,眼神憂傷而複雜。


    月歎道:“漣兒燒了草屋?”61文庫


    阿瑾點點頭。


    月握住阿瑾的手道:“是王室負了你,你可會怨恨?”


    阿瑾看著月,當然會怨恨,可該恨誰呢,恨漣對自己的無情灑脫?還是恨漣對月的有情有義?還是恨自己的軟弱無能?


    月似乎並不是很在乎答案,直接著說:“漣心中的人一直隻有你,從沒有過旁的人,隻是,如今,”月似乎欲言又止,頓了頓才道:“不要恨漣兒,一切都是我走投無路,拜托他的。”


    月緊緊地握著阿瑾的手,好像看到將來阿瑾的手上多了一枚白玉扳指,月輕輕歎氣,不知是喜是悲。


    之後過了些時日,阿瑾依舊時常去漣府玩耍,兩人仍是親密友好,他們也時常一塊去王府看雪和銀,好像什麽都沒變,除了婚約沒了,還跟從前一樣,隻是騙婚之類的流言再不曾出現過。


    ———————————————


    在霜被囚禁的第六個年頭的一個夜晚,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女人忍著劇痛生下一個女嬰,女人目含春水,膚若凝脂,滲出細細的汗水,女人不敢喊,不敢渲泄疼痛,深怕被人發現。


    她抱起軟噠噠血糊糊粘嘰嘰的嬰孩,無聲地哭著,抬起手捂著嬰孩的嘴不讓其哭出聲,不一會嬰兒已不再試圖發出聲音,如果再捂緊一點嬰孩就會窒息而亡。女人垂著眼看著似是睡著的嬰孩,將手覆在嬰孩的眼睛上,暗暗聚起內力。淚眼朦朧中,她才看得清楚真切,隨著赤眼和五感被拿走,孩子的臉也漸漸淡了,這個孩子沒有臉了。


    此時門咿呀地被推開,男子見狀疾步走了進來,疾唿“月姐姐!”,一手抱過嬰孩仔細審視,哀傷地問:“你把她怎麽了?”


    月無力地撐著自己,倔強地不願依靠任何人,顫聲道:“漣兒,姐姐可是做錯了,霜,霜將受反噬之苦之至死亡,是我害死了他。”說著嗚嗚地哭著。


    漣滿眼心痛,卻說不出安慰的話,霜死了,他就是幫兇,他也謀殺了自己的哥哥。


    月接著說:“雪和銀還小,安尚年幼,應當是快樂無忌的年紀,倘若他們知道自己的母親用這樣下作的手段弑夫,可會恨我吧。”


    漣搖頭,安慰道:“怎會,雪和銀都心思細膩,冰雪聰明,日後定會明白姐姐的苦心!”


    “隻有背叛才能置他於死地。”月兩眼空洞如死。“希望這個孩子真如預言所示能幫到新的族王。”許久又歎息道:“可是,她能否活著長大都不得而知,就算王室有意護她,貴族也容不下她,怕是早早就會被處以死刑了吧……....”說著,哀傷地看著嬰孩,手指撫過嬰孩的小臉,又道:“這個孩子異於常人,我廢了她的赤眼,她已五感盡失,氣息微弱,幾乎與凡人無異,既望她能隱匿自己平安長大,又望她不要怨恨王室心存報複,還望她未來能有助於新王。”


    漣詫異地看了看女人,道:“姐姐天生靈眼,能通曉未來,我族可是有難?霜死後,新王會如何?這孩子失去赤眼五感盡失,要如何幫到族王?”


    月無力的搖搖頭,道:“倘若她能給新王一條活路,”說著便不再說下去,沉默片刻才道:“這孩子的出生注定了霜會死,她將會背負置霜於死地的罪名,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漣的眼神堅毅,鄭重道:“我定會用命護她平安長大。”


    ——————————————


    漣把孩子帶走後,月獨自留在小屋裏,看著漣的背影遠去,漣為了幫她,放棄了他的一切,包括阿瑾,在月的心裏,阿瑾早就是她的弟媳,漣以為她是為了保全族人,其實她的初衷並不是這樣偉大。


    月無聲的流著淚,她是個罪人,她隻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違逆天命,拆散有情人,謀害自己的丈夫,不論她是誰,她都首先是個母親,她自私地想要孩子們平安喜樂。然而小夜,她厭惡她,可她又不得不寄希望於她。


    罪惡之心無法升入極樂淨土,靈魂將在無盡的痛苦中永遠徘徊。無法終止的緣,無法洗刷的怨,無法昭雪的罪。


    ———————————————


    漣帶走了女嬰,藏在漣府的地窖裏。小小的嬰兒孤零零地躺在陰冷的地窖,從不吵鬧,從不哭泣,後來才發現女嬰不僅失去眼睛,也失去了聲音,至於她能不能聽見就不得而知了。


    黑暗的地窖,沒有藍天,沒有鳥鳴,沒有微風拂麵,沒有漫天大雪,沒人說話,沒人玩耍。嬰兒不聲不響地呆在裏麵,就好像從來不曾出生過。


    她隻知道,有個人時常在獨自來到地窖,輕輕地拍著她,告訴她“我是你的爹爹,漣,你的名字是夜”。


    起初,嬰兒並不能聽懂語言的含義,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個不一樣的發音,她曾經試圖張嘴發出點什麽,可她試了許久也沒聽到自己的聲音。


    每隔一段時間,那個自稱爹爹的人會來看他,有時候是幫她換衣,有時候是洗澡,有時候是喂飯。久而久之,她對時間有了精準的判斷,當她覺得爹爹該來了,爹爹果然就來了,她很喜歡爹爹抱著她說些聽不懂的話,慢慢地,她好像也能聽懂了。


    直到有一天,她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爹爹,肚子餓得咕咕叫了,終於聽到有個從沒聽過的腳步聲走進來,一個年少的聲音道:“你的飯。”然後是食盒放在地上的聲音,卻沒人給她喂。


    她伸手到處摸,也不知該往哪裏摸。那個少年終於端著一勺飯送到她嘴裏,飯食還是和從前一樣,隻聽少年說:“原來你是個瞎子,漣殿下對你可真好,”


    話沒說完,傳來唿喚的聲音,“相兒,過來,今日太過燥熱,估計一會要下雨了,你驅車去王府接漣殿下迴府。”


    少年一把將飯碗和勺子塞在她手裏,就跑了出去。


    她抱著飯碗端著勺子,心裏默念著,爹爹對她可真好,這句話深深地印進了她的心裏。


    之後,爹爹不再像從前那樣準時來看她,反而那個少年時常代替爹爹來。她並不喜歡這個少年,因為他來了就意味著爹爹不會來了。她很想問爹爹怎麽沒來,但她張著嘴使勁喚,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隻聽少年驚訝地說:“你竟然還是個啞巴。”


    她不再掙紮著試圖表達什麽了,原來她是個瞎子,還是個啞巴。每天隻靜靜地呆在地窖裏,期待著爹爹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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