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望著無際黑暗的大海,繼續道:“漣叔的身體已經死了,可他的氣還活在你身體裏,在你有生之年,他的靈魂都將永無天日,這便是以命換命的代價。你有什麽想告訴他的,這裏最合適。”


    小夜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也聽話地點點頭,把花燈從掛繩上解下來,慢慢地放到黑色的水麵上。


    昏暗的天水之間,一盞透著紅色光芒的小燈慢慢地飄向茫茫黑暗,最終化成一個小光點消失在天際。


    小夜目送著著跳動的紅光,心中默默地祈求爹爹的靈魂能夠安息。她不知道爹爹過去經曆了什麽,為何要輕易地放棄,為何又執著地選擇,飄忽不定的罪孽之影,可悲可歎的宿命輪迴,迷失的道路,情義的雙重枷鎖,在起起伏伏的黑海中浮浮沉沉,一切愛與恨,終不過是一場煙雲,過眼即逝。


    昏暗,就好像過去暗無天日的自己,又瞎又啞,小小的花燈就像迷失於黑暗中的悲哀之影,沉溺於罪惡的靈魂,是爹爹給了她光明,給了她嶄新的一切,即便如此,她也不過是宿命中的一粒塵埃,他們都是為了什麽在與命相爭,卻都逃不過命運的天網,隻能化作風中的低喃。


    唯有流動不息的大海,才是真正永恆的存在。


    小夜癡癡地望著花燈遠去的方向,好像時間停滯了一樣,許久沒有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銀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走吧。”


    小夜呆滯地轉過臉來,看著銀清冷的眉眼,問:“有罪之人真的可以贖罪嗎?”


    銀靜靜地看著小夜,略有差異。


    “如果我死了,爹爹的靈魂能得到安息嗎?”


    銀微微一怔,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算她死了,她的爹爹也已經死了,最遠的距離不過就是生和死。但就算她死了,一切也木已成舟,父王會死,母後會死,漣叔會死,玄武會滅,他仍會被神劍吞噬。死者矣,生者痛,天下哪有什麽節哀順變。


    “如果我死了,一切都會迴到從前那樣美好,我是不該出生的,對嗎?”小夜依舊癡癡地問,她好像隻是有所疑問,卻並不想知道答案。


    銀凝視著小夜空洞的雙眼,她的眼裏沒有痛,沒有悲,沒有可憐,沒有懦弱,沒有強大,空空的好像眼前的人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銀不禁心裏發痛。


    在他把自己鎖在息香宮的一年裏,確實曾恨過這個素未謀麵的小王姬,當他被神劍選中之時,暗血族世世代代族王的風雨都深深刻進他的記憶裏。他清楚地看到那個安靜的夜晚,母後生下她又差點掐死她,可幾經內心的掙紮,最終還是留了她的性命,取名夜。母後逆天而為,說自己是個罪人,她早就知道成敗不過一夜之間,但仍對小夜有所希冀。


    初到白山時,小夜叼著個肉包子一身狼狽,銀盯著她看了許久,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小孩,功力低微,氣息與凡人無異,甚至她特殊的身世讓她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小孩,上茶時居然慌慌張張地連順序都搞錯了。銀當時內心感到很無力,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根本不值得記恨,除了她的出生一切都不足為懼,可出生並不由她選擇,要她的命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而這樣的小夜竟然在不久的之後救了他,讓他幸免沉淪入魔,他暗暗記恨了近十年的人竟然救了他,真是荒唐。


    然而,當銀麵對小夜這樣的疑問時,他卻無言以對,如果沒有她的出生,是不是一切都會一如繼往美好而安定?


    時間不會因為困苦難耐時就快走兩步,也不會因為幸福得意時就慢走幾步,時間隻會向前推進,不會重來,誰都沒有上帝之眼,不過是隨波逐流的一粒沙塵。隻要時間還在流逝,隻要生命還在繼續,人們隻能存活在困惑迷茫中,誰也無法逃脫。折磨人的除了痛苦,還有希望。


    銀望著漫無邊際的黑色海水,緩緩才道:“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愛離別,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可受過?”


    小夜搖搖頭,誰都不在她心裏,她不曾在乎過任何人任何事,唯一的念想就是對得起爹爹的命。


    銀笑了笑,道:“不亂於心,不困於情,又何需為木已成舟的事情徒增煩惱。”


    小夜木訥地看著銀靜如深潭的雙眸,原來他已經放下了。


    銀緊緊握住小夜的手,問:“準備好了嗎?”


    “恩?”小夜並沒有聽明白要準備什麽。忽的,二人腳下一沉,沉入冰冷的海水裏,小夜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連想要掙紮都動不開手腳,而海底深處好像伸出無數的手,將小夜包裹著向下拽。小夜無力地望著頭頂上同樣黑暗的海麵,突然感到這裏確實是個好地方。


    銀拉著小夜仍由海水將他們沉下去,越沉越深。


    一股溫暖的靈力慢慢湧進小夜體內,驅散了海水刺骨的寒冷,小夜的手腳漸漸恢複了知覺,他們竟然在海底遊走,大概這就是她怎麽學也學不會的另一項技能——沉湖千裏吧。


    小夜恢複了精神,四下看了看,這才發現海底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反而十分美妙。河源書吧


    這真是一片奇妙又少見的直線森林,生長的都是十分高大的植物,散發著植物特有的星星點點的暗光,叢生的枝權都筆直伸向海麵,沒有枝條,沒有葉脈,像鐵杆一樣。海帶和水藻受到海水強大密度的影響,堅定不移地沿著垂直線生長著,好像是靜止的標本一樣,一味執著地要衝破海水的禁錮衝出海麵。小夜好奇地用手分開它們,一放手,它們又立即迴複原來的筆直狀態,有趣極了。


    在這像溫帶樹林一般高大的各種不同的灌木中間,遍地生長著帶有生動形狀的各色珊瑚,五彩的珊瑚花就像斑斕的遠古化石,靜靜地綻放在那裏。小夜迫不及待地在珊瑚中穿梭,不經意間掙脫了銀的手,頓時被海水的洋流卷開到遠處,周身寒冷無比,水壓強大到要把五髒六腑全都擠出來一樣,再不似方才那樣自在。小夜一口氣吐了出來,緊接著腥鹹的海水就灌向她的口鼻,四周的海草好像突然活了一樣全都向她湧來,小夜的手腳被海草纏住,越是掙紮越是纏的緊。小夜慌張地四處尋找銀的身影,可她陷在海草叢裏,又被團團圍住,根本看不到外麵,氧氣沒了力氣也越來越小。


    正當小夜無力再掙紮時,銀從背後托起她,溫暖的靈力緩緩滲進小夜的體內,小夜逐漸清醒過來,但窒息的感覺另她更加鬱悶,卻感到柔軟的唇覆了上來,溫暖的氣緩緩渡進小夜口中,小夜好像聽到兩個心髒在“咚咚”地以同樣的韻律跳動著,又好像聽到銀的聲音:“這是送你的雲遊四海,大鵬展翅可助你上天,你的雙腿可丈量萬裏土地,上天入地下海,隻有海是你無法企及的,今日我便助你下海。”


    小夜恢複鎮定,閃著大眼睛看著銀,直覺告訴她,銀的話中有話,但又聽不明白字麵背後的含義。銀的膚色在幽深的海底好像在發光,銀微微一笑,牽著她遊出海草叢。


    從草叢裏出來,廣闊的大海一眼看不見邊,隻能看到更幽深的黑,上麵一群水母慢悠悠地飄過,有時是個半球形,像一把光滑的傘,映有紅褐色的條紋,下麵垂著十二朵挺有規則的花彩,有時又變成一個翻過來的花籃,很美觀地從籃中散出紅色大片的葉和紅色的細枝。


    小夜跟著銀在海下暢遊,東看西看,恨不得把眼前的美景都藏到眼睛裏,深海幽暗之處傳來空靈低沉的鳴叫,鳴叫聲在海水的無限漫射下好像包圍四周,分不清方向。小夜四處張望,除了遠方黑黢黢的一片並不能看到什麽。慢慢地才感覺到前方有個巨大的動物正在逼近他們,小夜轉頭看向銀,銀依舊鎮定,確切地說他是在朝著那個大東西遊過去,小夜這才放心下來,連銀都無所謂,她便無需懼怕,倘若連銀都躲不掉,她就更無需多想了,安心等死便是。


    漸漸的,大東西變得清晰,巨大魚臉出現在眼前,甚是震驚。這麽大的魚,不知大到幾千裏,在北冥無際的海水中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潛碧海,泳滄流,沈鰓於勃海之中,掉尾乎風濤之下,而濠魚井鮒,自以為可得而齊焉。


    大魚圈起龐大的身軀繞著他們慢悠悠地轉,銀伸手撫過大魚的身體,大魚好像十分開心,又發出低沉空靈的鳴叫,這條大魚也是銀的寵物?


    小夜愣愣地看著大魚在銀的愛撫下溫順乖巧地“唱歌”,若不是在海裏,她一定要配上“嗬嗬”兩聲來表達當下難以言狀的心情。


    大魚遊到他們身下,曠闊的脊背拖起他二人,銀一手扶住大魚的背,一手把小夜拉到自己前麵護住,輕拍魚背,大魚忽地穿梭而出,巨大的側鰭劃開海水,飛一般的速度排推而進,原本柔軟無形的海水瞬間變得堅實如刀劍,簡直能割裂肌膚,幸虧銀將小夜護在臂彎裏,否側小夜估計連魚背都抓不住,直接被甩開滾落在這茫茫大海中了。


    大魚一路向前,並慢慢地接近海麵,小夜抱在銀的胸前眯縫著眼睛看著周圍的景色,各種各樣的魚悠然自得地遊來遊去,美麗的珊瑚,筆直的海草。


    隻聽“唿啦”一聲,大魚破水而出,鱗片抖落水珠化成輕柔的白色羽毛,巨大的側鰭變成翅膀拍擊水麵激起水花,波及千裏遠,然後拍擊大翼,憑借旋風直上高空。翅膀上的金色羽毛在昏暗的北冥竟閃著岑岑的光,展開的雙翅就像天邊的雲。


    “飛飛?”小夜驚唿。


    飛飛發出空靈的鳴叫震徹天海,好像在迴答小夜的疑問。


    銀鬆開小夜,讓她舒服地躺在飛飛的背上,道:“讓你開開眼界,入水為鯤,出水化鵬,算是上古神獸,一般人隻見過鵬,卻很難見到鯤。”


    小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鯤,傳說中的大魚,生活在北邊幽深的大海——北冥。鯤在古代文獻中記載最早的當屬《列子·湯問》,文中說:“終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裏,其長稱焉,其名為鯤。”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飛飛在海天之間翱翔,時而高空滑翔,時而貼水而行,小夜躺在柔軟的羽毛上,身邊的銀一直在用靈力幫她除去周身的濕氣,整個人舒服極了,道:“你可真會挑,挑了這樣靈光的神獸養。”


    銀笑道:“當初見到飛飛時,他還是條小魚,後來化鵬不遠萬裏飛來尋我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鯤鵬。”


    小夜眯縫著眼看著周圍美妙的雲,道:“看不出來你對動物也這麽有吸引力,真是魅力就跟這北冥一樣無邊無際。”


    銀對小夜的調侃並不在意,隻淺淺一笑而過。


    小夜一骨碌坐起身,認真地質問:“海裏那麽多魚,弱肉強食本就是萬物天性,你為何偏偏救了飛飛?你當時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上古神獸?”


    “我確實覺得他靈氣非比尋常,”銀十分坦白,“那會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鯤鵬這種神獸本就沒什麽人見過,都當是傳說故事。”


    小夜盯著銀,他的坦白真是無懈可擊。


    轉眼間,他們就飛出了北冥,一輪明月又掛在了天空中,小夜看著下麵星星點點的燈火,深深覺得自己算是迴到人間了。


    銀俯瞰著道:“北冥是飛飛的故鄉,以後你可以時常帶他迴去,但不要再下海了。”


    小夜瞅了瞅銀,心想:你自己帶他迴去不就行了,難道飛飛歸我了你就打算徹底撒手?好歹也得問問飛飛的意思。但終究理智抵擋不住濃濃的貪念,上古神獸呀,不要白不要,立即狗腿地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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