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抱著腦袋不敢抬頭,可鐵拳並未落下,周圍卻銀光閃閃,於是慢慢抬起眼看了過去,隻見於相保持著進攻的姿勢仿佛離弦之弓嘎然而止,在他的拳頭與自己的腦袋間似乎隔著層薄冰正在一點點皸裂,而於相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震驚,時間好像停止了,或是變慢了。


    頓時一片火光在他二人之間湧出,似冷似熱,像心髒一樣跳動。這個火,於相再熟悉不過,是漣殿下的紅蓮業火。


    於相急急向後退去,一個反蹬又攻了過來,這次小夜能清楚地看清了他的動作,是他放慢了速度?不是,是小夜能看清了,而且小夜還能清楚地分辨於相並無殺意。左閃,後退,右移,跳起,小夜輕鬆地躲過這一輪攻擊。


    於相屢屢進攻未果,眼裏倒不似方才那般驚訝,也沒有仇恨,反而有種落寞、傷感,亦或是認命。


    小夜背靠大樹,調整唿吸,靜靜地等待下一輪進攻,心裏思索著,原來這就是五感,可以看清常人看不清的速度,可以聽到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連於相的唿吸聲都略微可辨,甚至可以看清對方的心,於相的心是暖的,銀的心是白色的,大樹會散發星星點點的光好像螢火蟲,還可以看到風的影子溫柔地像少女翩翩起舞,可是太陽卻耀眼得散發著暗含殺氣的幽藍的光。


    於相看著小夜,小夜的眼睛如赤色水晶,滿頭銀絲散發著冷冷的光,經過一番打鬥,她身上沒有一絲傷口,剛剛的火分明就是紅蓮業火,是漣殿下的火,她果真是王室,是漣殿下的女兒。於相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


    銀長眉緊鎖,這眉眼,這火焰,是漣叔,漣叔竟然以命換命。


    小夜見於相已放棄攻擊,也漸漸鬆了戒備,問:“你既不想殺我,又為何要此番打鬥?”


    於相半晌沒有答話,良久才自言自語道:“你是漣殿下之女。”


    小夜沉默。


    又過了許久,於相才開口,道:“這是生死界,我們中必須得有人死才能破界。”


    小夜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出,可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呆呆地站著。


    於相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了過來,就在小夜走神地須臾,五指為劍,刺穿了小夜的身軀。


    小夜直直地倒在地上,黑血汩汩地流了出來,動彈不得。周圍結界正慢慢地褪去。


    於相提著鮮血淋淋的手,道:“血債血償,從此兩清。”說完頭也不迴地走出了樹林。


    小夜倒在地上,隻覺得神智一點一點地模糊,周圍的聲音似乎變得越來越遠,眼皮沉的都快抬不起來了,胸口的窟窿火辣辣地疼,心髒越跳越慢,四肢開始抽搐,唿吸從正常的節奏轉為急促,身體內的血液好像停止流動了,手腳變得冰涼,小夜清楚的感到瞳孔的變化,周圍的事物好像玻璃晶體一樣泛著朦朧的光。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小夜隱約看到有個人向她走來,將手覆在自己的雙眼上,她再無力思考,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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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夜的意識隨風飄散,周圍仿佛騰起重重烈火,火是冷的,但有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抱著她,小夜靜靜地感受著,是爹爹!從她記事起,爹爹從未抱過她,連爹爹的聲音都很少聽到。那一夜,爹爹帶她出了地窖,她雖然看不見,但能感受到微風拂麵的涼爽,能聞到空氣中的芬芳,能聽到鳥鳴蛙唱。而後她感動一股強大的靈力將自己團團圍住,靈力湧進小夜的體內,慢慢將她淹沒。當她再次醒來時,她看見眼前一片白色虛無,她能看見了,這雙眼睛似冷似熱,胸口中仿佛有一團火焰,隨著心髒咚咚的跳動,是爹爹。


    小夜閉上眼睛,這裏是爹爹為她換命的地方,爹爹用自己的命為她續命。恍恍惚惚中好像有雙手牽起自己,小夜微微展開眼,看到昏暗的燈光下有一雙清冷溫柔的眼睛,眸如深淵靜如平鏡,小夜覺得眼皮好沉,又緩緩閉上。


    小夜想,我是不是死了,這裏是死人都要經過的地方嗎,於是她在這片白色虛無中越沉越深,眼前出現一道巨大的門,這扇門她見過,曾經有位一位滿身是血的少年,試圖要打開這扇門,打開那扇門是不是就進入輪迴了,那個少年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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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相提著血淋淋的手走出結界,經過銀身邊時,深深地鞠了一躬,便要離去,卻被銀叫住,於相停步。


    “打算繼續浪跡天涯嗎?”銀問。


    於相沉默地低頭不語,他確實無處可去,自從父親帶他離開漣府,他已四處躲藏、食不果腹地漂泊了七年。


    銀道:“可願隨我迴府,輔佐族王?”


    於相麵帶驚訝,問:“殿下信我?”


    “漣叔視你如己出,時常親自教導,我為何不信你?”


    於相心懷感激,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永遠都記得曾經一個炙熱午後,父親命他驅車去王府接漣殿下迴府,他恭敬地侯在王府門前,那日不知為何他站在烈日下頭重腳輕,昏昏欲墜,就在要暈倒的刹那,有人從後麵扶住了他的胳膊,迴頭一看,是一位翩翩少年,一身貴氣,鬢似刀裁,眉如墨畫,清澈的眼眸似有星辰閃爍,又透著剛毅和威嚴。於相知道少年必是有身份的人,趕緊站好正欲下跪行禮,卻被少年抬手擋住,少年手掌一翻,就像握手一樣,一把拉起於相。於相詫異地看著少年,眼中略帶驚恐,少年卻粲然一笑,便轉身走進王府,正巧遇上走出來的漣,少年抱拳行禮喊了聲“漣叔”,儀態端莊高貴。


    漣笑道:“雪,迴來了,聽說你弟弟又不見了。”


    雪道:“這幾日正趕著白雲鎮廟會,銀想去玩玩,漣叔莫要見怪。”


    漣輕笑道:“怎會,銀那小子真是一天也不閑著,這四海八荒難道還有他沒去過的地方。”說著二人都笑了起來。


    於相傻傻地看著他們說笑,心中默念,原來他是雪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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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走到小夜身邊,小夜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神已經灰敗了,銀默默地抬手覆在小夜的眼上,幫小夜合上了眼睛,又探了探她的脈,脈相極弱。


    此時小夜的發色和眸色均已恢複原樣,銀思索著漣叔是怎樣以命換命的,但更加好奇漣叔為什麽不惜自己的性命隻為給小夜續命,漣叔把女兒小夜關在地窖裏將近四年,於相說得沒錯,誰會把親生女兒關在地窖裏。小夜的出生必然是有意為之,並且不僅僅為了殺死父王,漣叔和白山夫人先後護她至今,必然還有日後的用處,會是什麽用處呢。母後為何不惜自己陪葬也執意要殺死父王,父王到底怎麽了必須以死謝罪。如今漣叔死在小夜的身體裏自然無法解答,白山夫人欲留小夜長居白山必然不知道小夜今後的用處,應該隻是想保漣叔的子嗣,這重重的謎題怕是再無人知曉了。


    銀一把抱起小夜,順著屋脊翻進窗子,迴了觀日閣。


    銀坐在床邊,細細地為小夜擦拭血跡,小夜的體溫已接近冰冷,臉上蒼白一片,再無一點血色。


    銀想到在竹林的幾日,小夜日日幫他清理傷口,上藥,包紮,手法之細膩簡直與真實的小夜判若兩人,然而那個細膩的小夜也是真實的,她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研製的靈藥都用在了他身上,後來又把香囊裏的防身毒藥用來救了白虎銘,難道她這個準備雲遊四海又無力自保的人從不考慮日後自己的安危?銀越想越覺得奇怪,小夜會為了籌錢把自己賣到金府,她總是會留有後路,就連平日裏與自己相處時雖然自以為是,但也有一半小心謹慎,這樣的小夜卻不顧安危地把護身保體的家當都無私奉獻,豈不是自相矛盾?除非,除非她知道她並不是無力自保,她知道漣叔的命在她體內,也許她還知道更多的事。


    銀一邊慢慢地擦著小夜的手一邊思索著,小夜卻突然微微睜開了眼睛,銀略感驚訝,照理說這個時候她應該還不會醒來,便稍稍俯身,湊近了查看情況,小夜的眼珠微微透著赤色水晶的光,眼神縹緲,四目相對時,像是在看他又像不在看,不一會又閉上了。


    昏暗的燭火襯著夜幕忽明忽暗地閃動,銀起身來到窗邊坐下,無精打采地倚在椅子上,迴想著與小夜的相處的蛛絲馬跡:叼著肉包子闖進大殿時對雪畏懼的眼神,祭拜蒼頂跪得東倒西歪見到雪迴來立即打起精神,離開白山時心懷感激地向夫人行禮一路都在張望前車動靜(前麵車裏是雪和安),王府大宴饞得口水直流卻還不忘注意雪的一舉一動,竹林裏受雪所托一邊細致療傷一邊不忘投機取巧,白雲鎮費盡心思一次次想把自己甩掉僅僅因為自己是受雪愛護的弟弟,被人追殺後又把自己看成救世主還送了個小熊抱,在金府的灑脫不羈與金二少稱兄道弟,與於相決鬥時執著地求生信念……


    她有意隱瞞漣叔去向,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她要活著,並且與其他所有人都保持距離,在她眼裏這些人不過是過眼雲煙,包括自己,她在乎的隻有雪。可她與雪並無交情,接安迴府之前連麵都沒見過,她會在意,隻有一個可能,受人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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