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雍城清晨一場朦朧春雨將灰塵攜落在地上,使整個城中都洗滌得清新,樓舍門戶敞開,小橋周圍柳樹的枝葉翠嫩一新。


    國喪一過,歌坊酒肆重新開張,商販吆喝叫賣,整個街巷瞬間鮮活起來。


    沈言得了把新扇,緩緩展開玉骨扇麵,嘴裏哼著小曲。


    “放榜了!快去看看!”


    於是眾士子一擁而上,立刻聚攏到榜欄前,有人歡喜有人憂。


    “今年可是廖相國親自監審,取士定是不差的!”


    “不知誰能殿試,得見天顏啊。”


    打這榜欄繞過,沈言將那些士子的喜怒哀樂盡收眼底,然後打個彎兒踏進了茶館。


    “沈公子!您終於來了!”茶館掌櫃立刻迎上,指著坐的滿滿當當的桌位,“您看,客人們都等著你呢!”


    “掌櫃,勞煩你按老樣子備下一壺春景。”


    “得嘞,包在我身上。”


    沈言一落座於高台案桌前,底下瞬間鴉雀無聲。


    “昨日,我們說到了……”沈言拿扇子撓了撓頭。


    “楚穎太子恢複記憶,入晉雍尋公主!”一個官家小姐模樣的女子用帕掩去眼角淚漬。


    “對!”沈言將扇子拍在桌上。


    “那太子聽聞公主身死,便闖幽州,不見活人,攜八萬大軍逼脅,搶棺槨,誓立亡者為妻,不充後宮,獨守一人終寢。”


    台下又是一陣竊語,聽者傷神,聞者落淚。


    “而陛下被其真誠感動,便許他將公主屍首火化,攜骨灰入楚穎,以此共度餘生。”


    “這便是結局了嗎?”一人突然出聲問道。


    沈言拿起扇子展開,遮住半容,但笑不語。


    “我不接受這結局!”原來那位官家小姐站起身高聲怒道。


    “對!沈公子,您得改改!”其他人接連附和。


    “諸位稍安勿躁。”沈言連忙安撫眾人:“這話本,也不過聽著一樂,諸位何必這般糾結於結局?”


    “不成不成!”


    底下人激動起來,有甚者直接將手邊的花生茶杯丟上台去。


    沈言連忙偏身躲避,餘光竟見桌上插著一枚刀片。


    “娘親,要不我去將這說書的揍一頓,讓他改改結局如何?”一身著短襟的白胖小子正用剛抓著雞腿的油爪,氣勢洶洶地挽袖子。


    “莫慌,馬屎蛋兒。”蔣黎書擦拭著手裏的短匕,一巴掌拍上小胖子的額頭。


    “待我收好東西,咋們就揍得他娘都不認識。”


    正將短匕塞進包袱裏,一張名帖從裏頭落了下來。


    “嘖,我給忘了,你太後姥姥還要我們入宮省親。”


    “娘親,我們不去了吧,每迴我們入京不都被她抓過去嘮整晚的嗑。”小胖子撇了撇嘴。


    “這迴不同。”蔣黎書撿起名帖,“你嘉遇姑姑從寺裏迴宮了,我們得去看看她。”


    “成吧。”小胖子妥協,又朝台上望去,卻連說書的案桌前早沒了人影。


    “娘親!不好,那小子逃了!”


    蔣黎書順眼望去,大刀闊斧地將銀子往桌上一拍:“走!給他抓迴來!”


    與此同時,這茶館的二樓高座處,一身著雪青錦袍的男子遙遙下望,見那說書的男子貓著身子從側方往大門靠近,不由得輕笑。


    “阿瑤,你也去將那說書的抓來,給他銀子,讓他改了結局。”


    “主子!”阿瑤壓低了聲音:“您今日出宮是去那什麽文會考察狀元郎的!”


    鬱懷瑾端起茶杯,淺抿一口:“還有些時辰,不急。”


    “您就慣會為難人!”阿瑤倏得起身,不滿嘟囔:“好不容易閆淩哥哥答應入宮當近侍,你偏要派他去楚穎送東西,還僅僅是兩棵梨樹!”


    “你若舍不得他,便一同跟去就是。”


    “我的主子!”阿瑤目瞪口呆:“我走了,您又這般能作妖,誰保護得了你!”


    誹謗完自家主子,阿瑤氣鼓鼓地下了樓,逮說書先生去了。


    而鬱懷瑾則是放下杯子,透過敞開的窗戶望向湛藍透澈的天際。


    話說這頗有來頭的兩棵梨樹,跋涉千裏終於送進楚穎皇宮,擺放在了一座沒有牌匾的紅木門扉兩側。


    這座宮室自六個月前開始建起,同新皇登基是同一日。


    在外遊曆半年,沈梔迴宮探望,便帶著一群捧著合適菜苗種子的弟子來到這宮室前。


    她們將手裏的東西送進去,交給管事姑姑之後,便走了出來。


    到了門口,一個女弟子終於忍不住詢問:“師傅,這座宮殿怎得同其它不一樣。”


    “對啊,師傅,我看這牆瓦構造,頗像晉雍的樣式。”


    沈梔迴過頭,靜靜的望向悠悠白雲下紅瓦青牆的瑰麗宮殿。


    良久,她訥訥出聲道:“沒錯,陛下他將京雍城那座宅府整個複搬原刻過來,就是為了等一個人。”


    “什麽人?”弟子們好奇追問。


    轉過身,沈梔緩步踏下台階。


    “若陛下有幸等到,你們便可以知道了。”


    ……


    這一日,謝琉被謝予遲一封詔書強行從婆羅拽了迴來。


    他憋著一腔火氣,對著大臣依舊言笑晏晏。


    原來謝予遲在晉雍大鬧近半月,都是他一人同那些老狐狸周旋。


    好不容易解脫,這迴又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召了迴來。


    這次他倒要看看,又有什麽理由!


    隻是當謝琉推開禦書房,裏麵早已空無一人。


    “來人啊!”謝琉朝外喊道。


    “小的在。”一小太監急忙走了進來。


    “你們陛下去哪兒了?”


    “迴王爺。”小太監恭恭敬敬地低下身:“陛下他接到一封傳信後,就去了晉雍幽州。”


    “他可說有什麽事?”


    太監搖了搖頭。


    謝琉心有預感,嘴上依舊罵罵咧咧:“若是他此次迴來後還要往外跑,我定要帶人打折他的腿!”


    同樣對謝予遲的不務正業心懷怨懟的還有孫驍。


    好端端的皇帝不當,偏要來幽州唱戲!


    大人物的嗜好都這般異於常人?


    於是孫驍替謝予遲包下整座風月樓,外頭還派了重兵把守。


    謝予遲對他這番做法並無異議,隻是道:“誰能進,誰不能進,你可知曉?”


    孫驍求助地望向門另一側的戾風。


    “陛下放心,屬下明白。”


    於是謝予遲頗為滿意地走了進去。


    鋥鏘鏘……鑼鼓開響,咿呀聲漸起,水袖拋落,無一人看者的曲目——湘女怨便緩緩開幕。


    若不是知曉這裏頭是誰,孫驍還真以為風月樓來了個名角兒。


    從清晨開始,這已到了午後,樓裏的湘女怨唱了一遍又一遍,未停歇過一次。


    孫驍明顯聽到裏麵的聲音逐漸低啞,卻依舊沒有斷絕,心裏實在不是滋味。


    “哎喲我說,這唱下去得要人命啊,戾侍長,你去勸勸陛下吧。”


    戾風望裏頭看了一眼,轉身目視前方,“想死你便去勸吧。”


    聽到這話,孫驍咂咂嘴,沒有再開口。


    將近日暮之時,孫驍早已肚腹空空如也,他癡癡望著紅霞西沉落日,神遊天際,他的耳朵自動將身後的唱曲轉化成了大悲咒。


    恍惚之間,身邊似擦過一抹帷帽的輕柔紗幔,以及輕風拂過攜帶的淡淡藥香。


    直到那抹娉婷纖影走進了樓裏,孫驍忽然睜大了眼,語無倫次地朝著戾風比劃。


    “這……這這!是人是鬼!”


    “你見過鬼有影子嗎?”戾風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朝門外的侍衛們喊道:“全體戒嚴!”


    “再堅持一下啊!”孫曉顯得格外興奮:“兄弟們,咋就快解放了!”


    風月樓內,謝予遲見那一身素白的女子緩緩走到台下,他怔立在原地,癡癡看著人逐漸靠近。


    無數個日夜曾夢到過這樣的情形,一瞬間他也不清楚這是虛幻還是現實。


    隻見一枚白玉戒指拋上了台,砸在謝予遲的腳邊。


    “怎麽,這彩頭不好嗎?”輕嘲的語調傳來,久違而熟悉。


    謝予遲沒有迴話,仍舊癡癡望著台下的女子,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你這戲子格外貪心了些。”鬱燁揭開帷帽,朝著台上人挑眉。


    隨後她又解開披風,露出明顯凸起的小腹。


    “楚穎未來的太子,這彩頭夠大了吧。”


    瞥見對方的表情自驚訝癡愣轉而喜極而泣,鬱燁展顏一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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