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將謝予遲一行人送至安全的地界,阿瑤可謂是筋疲力盡。


    她提著兩壺溫酒,往軍營裏趕。


    現下鬱懷瑾並未迴京,也沒有返迴封地,而是駐紮在兵營,名義上是為鬱景治處理睿王留下的政犯,實則等待機會。


    “主子,阿瑤迴來了。”


    解開麵罩,阿瑤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掀開了將帥營帳的帳簾。


    望見裏頭坐著的人,她微微睜大了眼。


    “蔣將軍……你也在啊。”阿瑤將酒藏在身後,有些尷尬的向蔣黎書打招唿。


    蔣黎書點點頭,轉而對鬱懷瑾道:“不出三日,祖父他們便可帶兵返迴。”


    鬱懷瑾放下手裏的兵書,斟酌開口:“蔣將軍他們……興許不入京更好。”


    “不可。”蔣黎書直接了當的反駁:“他們不迴來,一部分兵力我們便無法收迴。”


    見鬱懷瑾麵色猶豫,蔣黎書倏然站起身來,“陛下近十年的心血籌謀,如今已到關鍵之時,還望殿下莫要動搖心境。”


    阿瑤將一切盡收眼底,站在門口的她前也不是,後退也不是,隻好盡量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默默看著兩人,直覺告訴她這兩人之間某些氣氛已然發生了變化。


    “黎書大可放心,我隻是顧忌他們的身體,此番成事,危險無處不在,若是令他們受傷,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發生的情況。”


    “殿下放心,我自會在他們身邊輔助。”


    心中端量半響,鬱懷瑾頷首,忽然換了一聲阿瑤。


    “主子,我在。”


    “我已安排你明日混進宮中,先將景寧公主帶出來。”


    “可東宮戒備森嚴,我擔心……”阿瑤麵色猶豫。


    “無妨,若是被人發現,那我們便提前舉事。”鬱懷瑾目光堅毅,言語間透露出不容置疑之勢。


    “慢著。”蔣黎書忽的插話:“殿下,你有沒有想過,鬱燁會不會站在你這邊。”


    此話一出便直指要害。


    鬱懷瑾怎麽會沒有想過,鬱燁與鬱景治感情篤深,就算是鬱景治曾對她做出欺瞞傷害之事,鬱燁也不一定會同他決裂。


    “你說的沒錯,就算所有真相揭開,我也不能確定。”


    “那主子……”


    “阿瑤,你還是要去,我想帶晚晚出來,是怕某日她在宮中遭遇危險,誰都不能保證人在情急之下會做出什麽事。”


    “我也去。”蔣黎書提議道。


    鬱懷瑾猶疑片刻,便迴答:“那好,明日是後宮命婦的親眷探親之日,你二人趁機混入其中,再借著我安排好的馬車出宮。”


    第二日清晨。


    阿瑤房中,她抱著手裏的衣物,同突然闖進的蔣黎書爭執不下。


    “我怎麽能當主子!那些個宮裏的繁文縟節,我一樣都不會。”


    蔣黎書撓撓頭,有些犯難:“那我也不會啊。”


    “將軍,你以前不是常常同公主混跡在一處?”


    的確,八歲以後她便被接入宮中當鬱燁的伴讀,可那時她根本就未得到宮中嬤嬤教養禮儀,盡帶著鬱燁東躥西躥去了。


    如今迴想起來,若是當時學了那些,興許現在就不會被人當作男人對待了。


    “誰說和她呆一塊兒就要學這個啊。”蔣黎書目光躲閃。


    “畢竟您熟悉宮裏,所以將軍,你還是當主子,其餘的我們看旁人怎麽做便好。”


    “可太子認得我!若是碰到他該怎麽辦?”


    阿瑤恍然大悟:“你說的對。”


    “所以我得扮作小廝。”


    “好吧,也隻有這樣了。”阿瑤無奈妥協。


    於是二人著急忙慌地換好了衣物。


    蔣黎書從未穿過襦裙,走起路來倒像個騎著豬的夥夫,阿瑤見狀額頭冒汗,箭在弦上,卻也無可奈何,反而扶著蔣黎書戰戰兢兢地上了入宮的馬車。


    雖並未立春,但今日著實是個和暖的天氣,午後太陽漸漸從厚重的雲層中透露些許,若仔細去看,便能發現依舊摻雜著冰渣的泥土中竟然冒出低矮脆弱的新芽。


    就連牆上宮柳都抽出點點新枝,翠綠一片。


    剛親自給乾安帝送完藥,又陪著用了午膳,鬱燁才從正掖宮走了出來。


    “今日著實暖和不少,公主不如去禦花園走走?”書箋跟在鬱燁後頭,興致勃勃的提議。


    她是剛招入宮裏的新宮女,被分到東宮後,由鬱燁自己挑去的丫頭。


    被鬱燁挑上,其它宮女有的冷嘲熱諷,有的替她擔驚受怕。


    因為不僅是鬱燁如今尷尬的身份,還有她詭變難測的性子。


    書箋剛去偏殿時也是內心忐忑,可後來她才慢慢發現景寧公主並非是那般冷漠,相反,她對待自己身邊的人倒是十分寬容溫和。


    鬱燁緩緩伸出手,瑩白的手在光線下如溫滑軟玉般,指尖細嫩微紅。


    似觸碰到光日的溫熱,她緩緩攏起五指。


    “也好,父皇念叨的那枝晚冬白梅也該開了,我們折幾枝帶迴去。”


    可到了這禦花園,鬱燁才發現今天著實不是個遊園好日子。


    一路上遇到很多貴女宮婦,她們見到鬱燁無不避之如蛇蠍。


    有些避之不及的,麵上妥帖的行禮,背後也是指指點點說出極為難聽的話。


    鬱燁早就對這些議論不癢不痛,她帶著書箋徑直來到那白梅所在地。


    可是見到光禿禿的枝頭,她還是免不了有些失落。


    書箋看鬱燁怔望著那梅樹,不忍她失落,於是立刻出言安慰:“公主,恐怕差些日子呢,我們過幾天再來便是。”


    那枝幹上分明連花苞都無,怎麽可能還會開花。


    鬱燁默然片刻,隨意緩緩點頭:“我們走吧。”


    無功而返,鬱燁走的很慢。


    因她嚐嚐困在殿內,書箋也是陪著她在房中一呆就是一整日,宮裏許多地方都未曾去過,於是她看到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充滿了新奇。


    側目而視,鬱燁發現書箋望著一處湖邊修築的精巧小亭出神。


    “走的有些累了,去那處歇息一二。”她伸出手,指向那個小亭。


    “公主腿又疼了?”書箋連忙問。


    “無礙,隻是想坐坐。”


    書箋扶住鬱燁的手,眼中掩飾不住的躍雀躍:“那奴婢扶著公主過去休息。”


    擱遠望去,她們並未發現那亭中有人,書箋發現裏頭兩抹明亮的衣襟,便停下了腳步。


    公主喜靜,她是知道的。


    “公主,今日天氣尚好,宮裏還有幾味茶葉奴婢還未來得及曬,不如我們就去石桌那裏坐坐,便早些迴去吧。”


    誰知鬱燁似沒聽見一般,旁若無人的走了過去。


    反正若是她靠近,那兩人也會立即離開,鬱燁心想。


    見鬱燁不甚在意,書箋立刻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剛要踏上小亭石階,便聽到裏頭傳來了議論聲。


    “我方才可是看明白了,景寧公主不知來了什麽興致,竟逛到禦花園來了。”


    另一個聽了,麵上有些緊張:“這可別讓咋們碰上了!”


    “碰上又如何,時至今日,她也應當認清形勢,本就是睿黨餘孽,還私通楚穎外賊,若不是太子仁慈,又仗著胞妹的身份,早該下獄流放了。”


    “我也聽聞,那幽州因血狂死了近四千百姓,她為了活命,竟指使下屬服藥,保護她從幽州逃出來。”


    那打扮華貴的婦人唏噓不已,話說的卻是越來越難聽:“還有人說她結黨營私,濫殺無辜,大雍竟出了這麽個禍國殃民的公主。”


    書箋聽那些話氣便不打一處來,她想出聲嗬斥,卻被鬱燁攔住。


    “公主?”書箋疑問。


    隻見鬱燁麵色不改,緩步走了過去。


    那兩人原本還說得火熱,一見鬱燁出現,立刻變得慌張無措起來。


    “參見公主!”她們兩人顫抖著身子跪下,恨不得將頭埋進土裏。


    “候夫人,李夫人,行這般大禮作甚?”


    鬱燁饒過跪在地上的兩人,來到亭下木椅處坐下。


    “一位是工部侍郎的五品誥命夫人,一位是後宮容妃的生母,都是京雍有頭有臉的貴婦,怎麽膽量這般小?”


    “公主!我們二人也是頭昏腦漲!這嘴髒得很!請公主饒命啊!”


    無視地上兩人磕頭,她緩緩伸出手,撫摸起身前亭柱的裂痕,“候夫人,孤記得你曾發賣過候侍郎一房小妾,那小妾最後因意外溺死了?”


    那被稱作候氏的女人立刻臉色煞白,將頭抵在地上發抖。


    “至於李夫人,容妃溫婉賢淑,頗受父皇寵愛,隻不過孤似乎想起一件事,有下人向皇後娘娘稟報,那容妃殿裏似乎常有位侍衛造訪……”


    “公……公主!都是妾身的錯啊!”那李夫人更是誇張,她連連磕頭謝罪,以至於額頭慢慢滲出血來。


    斜瞥兩人的狼狽模樣,鬱燁微微後仰,望向那湖水,扯出抹輕淺笑意。


    “孤看這湖水清澈,二位既然已經承認自己嘴髒,那便跳下去洗洗如何?”


    且不說這湖水深,冬末之時,水冰冷的厲害,若是人下去,恐怕沒被淹死,也會凍出個好歹來。


    “公……公主!公主饒了我們!”那兩人哭得鼻涕眼淚直流,跪在地上向鬱燁靠近。


    “最後一遍,是你們自己跳下去,還是讓宮裏的侍衛將你們丟下去。”鬱燁冷冷出聲。


    許久未得到迴答。


    見鬱燁就要招來侍衛,兩人倉皇後退,絕望地喃喃開口:“我二人……自己跳下去。”


    “那便是極好不過了。”


    目睹她們抖著身子站起身,往湖邊走去,鬱燁冷哼一聲。


    “無趣。”


    她站起身,朝一旁已經目瞪口呆的書箋開口:“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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