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的江家染坊蒙上一層詭秘意味,紅布依舊在院中擺放的木架上飄飄散散,從門口望去,就像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手在往外抓撓,未洗淨的血漬還殘留在地上,空中似乎還餘留層淡淡淺淺的腥味。


    變得有些渾濁的大染池內浮起一層細沫,隱隱約約映出半輪未圓的月亮,相較起來,天上那個皎潔淨白,可池裏的卻像是表麵上蒙了層黃翳。


    剛剛傳來這裏死了人,加上這令人生懼的幽森環境,任誰都不會特意找尋這裏,也就是一個下午的功夫,附近的街坊鄰居便開始繞路入正街了。


    殷歌倒是見怪不怪,加上她此刻一門心思都在江筱竹是否安然無恙這問題上頭,也不管其他,慌裏慌張地趕到了這裏。


    江家大門被京兆衙門打上了封條,殷歌無法,隻好尋找一處低矮的院牆,施個輕功翻了過去。


    踏上地麵之時,殷歌險些崴了腳,站穩後,不禁心下感慨,日日在宮裏吃喝玩樂,到底還是將武功荒廢了許久,再這樣下去,恐怕自己真的都要成個閑散宮婦了。


    抬眼往周圍打量,殷歌發現自己也不過幾年未迴來看過,這院裏布局竟然改變了許多。


    但是這每個屋內都沒有點燈,隻怕也是無人在此。


    難道……就連江筱竹也難逃一劫?


    但她又立馬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明明給她傳信的紙上寫著江家人被擄走了,怎麽到頭來還是在染坊出了事?


    循著記憶,殷歌朝江筱竹所居的側房走去,她想著,就算是江筱竹不在,自己興許也可以在她房裏尋到一些蹤跡。


    江筱竹是江家的主事,也是手握全族權力的當家,但是她平日不喜雜擾,便將自己的房間安排在了離染坊最遠的一處院落。


    出於謹慎,她在外頭往裏麵看了看,確定沒有異常後,便小心地推開房門踏了進去。


    刹那間,一道疾馳短刃朝著她飛來。


    殷歌憑著下意識反應躲過,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扶住手邊的瓶架,冷眼看向短刃襲來的方向。


    嚓——打火石的摩擦聲響過,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個青衣高挑的俊逸男子,兩個手持火把的黑衣人分列左右,再看向門口,一人推門而入,熟悉的臉龐出現在她眼前。


    鬱長玥?不,應該叫他謝予遲。


    “殷貴妃,聽聞你自皇宮消失,長玥對你的安危甚是憂心。”謝予遲隻手負後,唇下小痣被緩緩牽起,笑容如暖日般和煦。


    “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得,謝予遲,你是如何查到我的?”


    既然都願意挑開話頭來講,謝予遲驀然輕笑一聲,雲淡風輕道:“此事你知道也無多大用處,倒不如是你……”


    謝予遲鳳眸微眯,眼神漸漸透出威逼之色,“浣娘,你將邊防布陣圖藏去了哪裏?”


    “什麽?”殷歌怔住半響,接著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待她止住笑意,複得開口:“那老東西對你說,邊防布陣圖在我身上?”


    但房中所有人都注意到,這位殷貴妃並沒有對謝予遲於自己的稱唿做出反駁。


    戾風靜靜打量著同楚穎宮中有些截然不同的兩張臉的殷歌,心中了然。


    曾經的浣娘,如今的殷歌,雖是同一人,但是在楚穎之時,她一直用著易容下的臉。


    直到來了京雍,她才褪去一切易容,用其真正麵目坦坦蕩蕩地做了幾年殷貴妃。


    這也是謝予遲無法一眼看出殷歌問題的所在之處。


    與此同時,從內室又走出一抹娉婷嫋娜的身影來。


    她朝著殷歌跪下,低聲喚了句師傅。


    “洛凝?”突然出現的人讓殷歌有些猝不及防,“你怎會在此處?”


    她望了望謝予遲,立馬豁然開朗。


    “你……什麽時候成了謝予遲的人。”


    殷歌諷刺一笑,又道:“跟著這個披著笑麵人皮的怪物身邊,不怕隨時被取了性命?”


    洛凝跪在地上,緘默無言。


    “還請浣娘說得清楚些。”謝予遲緩緩靠近了殷歌,由此看去,才發現他臉上的笑意如鬼魅般令人生懼。


    “邊防布陣圖,到底在哪裏?”


    此刻,那唇下痣不再魅惑人心,反倒無端增添了幾分戲謔冷意。


    “你就這麽相信那老東西?”殷歌挑起眉狠狠出聲。


    謝予遲停在她身前,目光驟然凜冽晦暗。


    “若是他如常所言,我自是不信的。”


    他抬起手,狀似無意打量著自己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


    “但若是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被釘上了拴鏈,每日還要承受千針之刑,你猜,他還會不會把那些醜事給掩蓋住?”


    “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為了那些所謂的財寶,做盡喪盡天良之事!”


    謝予遲聞言,笑意不減,可一隻手已經緩緩覆上了殷歌的脖頸。


    殷歌想要反抗,卻在瞬間被她卸去了兩隻手的肘節。


    伴隨著清脆的關節錯位聲響,一道強忍住叫喊的悶哼聲緊隨而來。


    “師傅!”


    地上的洛凝見狀,立刻轉朝謝予遲方向,連連磕頭。


    “主子!求您饒過師傅!”


    “臭……丫頭,還輪不到你替我求……情!”胸腔內的空氣越發稀薄,殷歌卻覺得肺裏像要漲開似的,她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已經是十分艱難。


    她有看向麵色如常,似乎在觀察自己的謝予遲,努力憋出幾字。


    “你……被騙了。”


    “是嗎?”謝予遲的唇角牽起不鹹不淡的弧度,長而濃厚的睫毛無辜似在淺淺撲扇。


    “那你便好好在地下保守這秘密吧。”


    感到自己喉間最後一絲空氣都在被漸漸抽走,殷歌求生欲愈發強烈,她臉上終於露出倉皇神色,“所有……我……告訴你!”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外麵的門被打開。


    “謝公子,您這是在做什麽?”


    清冽又淡漠的熟悉聲調傳來,謝予遲緩緩收迴了手。


    失了束縛,殷歌立刻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唿吸。


    謝予遲背對著站在門口的鬱燁,不敢迴頭。


    “看來這稱唿沒用了。”披著流雲素白外袍,淺灰色錦繡襦裙的鬱燁站在門口,脖子上的吊著穩定手臂的白鍛,臉色依舊無比蒼白。


    “皇妹,你鬧夠了沒有?”僵持片刻,鬱燁硬聲開口。


    聽見這稱唿,明顯就察覺到自己地位差一大截的謝予遲立刻產生了危機感,他歎了一口氣,漸漸迴過身,快步走到鬱燁身側。


    “晚晚,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你這手不宜挪動。”雖然沒了笑容,可謝予遲的聲音怎麽聽都含了些委屈討好的意思。


    “對啊,我要是好好休息到明早,恐怕這大雍的貴妃就沒了。”


    “我沒打算殺她。”謝予遲掩唇低咳一聲,有些別扭的移開眼。


    “你就不能信我一迴。”


    殺人沒殺成,所以還生氣了?鬱燁臉上帶著詫色,接著冷哼。


    “若沒套出想要的消息,你會輕易放過她?”


    不知是被氣的還是怎麽,鬱燁感覺手上傷口有些刺痛,忍不住嘶了一聲。


    突然聽見鬱燁發出的聲音,謝予遲慌忙轉過頭查看。“晚晚,你怎麽了?是不是傷口扯著了?”


    這還不是立馬破功?一旁的戾風無力扶額。


    都說美色害人,擱在自家主子身上,那就是美色換人。


    在鬱燁與謝予遲的身後,洛凝連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起殷歌。


    臉色極差的殷歌本想推開這個逆徒,奈何自己雙手不能動彈,隻好由著她扶住自己。


    而鬱燁則是朝著正檢查她手臂的謝予遲翻了一個白眼。


    “謝予遲,我同你做個交易。”


    “什麽交易?”想要輕輕攬住鬱燁,卻見她故意與自己拉開了距離,謝予遲收迴手,無奈開口。


    “我告訴你邊防布陣圖的下落,你放了江家的所有人。”


    “你怎麽就篤定他們是我抓的?”謝予遲迴身站定,展顏一笑。


    “不是你還能有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拿他們做要挾!”


    “貴妃這就冤枉我了。”謝予遲說著,又朝著身邊的鬱燁挪動步子貼近。


    “你翻翻床頭前的那櫃子,看完那東西,你就得向我道歉了。”


    終於輕輕貼到了鬱燁,謝予遲頗為滿意,便決定大發慈悲的告訴她真相。


    “您看我這手還能翻嗎!”殷歌氣極出聲。


    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謝予遲便揮揮手,道:“戾風,你去給她正骨。”


    戾風應了一聲,便走到殷歌身前,扭住她的肩膀一用力。


    哢嚓一下,殷歌沒忍住,雖不至於大喊出聲,但是眼角已經飆出了淚。


    將她另一隻手的骨頭掰正,戾風收手,退了迴去。


    等到疼痛的餘陣過去,殷歌動了動手,見恢複如常,便立刻去翻找櫃子。


    除去櫃子裏一層層整齊疊放的賬目以外,眼尖的殷歌立刻找到了一封留信。


    她迅速拆開信封,展開紙看了起來。


    待她將信上的內容看完,殷歌隻覺得更氣急攻心。


    緊接著,她指著謝予遲大喊:“謝予遲!你眶我!”


    謝予遲挑眉,淡淡迴了句:“愚者上鉤。”


    原來江家並沒有被劫走,隻是帶著全族人去了嶺南。


    事情還要從幾天前說起,那時江筱竹的確帶了幾人去了裕陽尋找染料,隻是她突然收到了加急傳信。


    江家祖籍嶺南,前些日子鬧洪水,大水直接衝了她們的祖廟,所有牌位都被衝毀,無法,她隻得帶人親自迴嶺南修廟,順便帶著全族人去續族譜。


    所以當時江筱竹沒有趕迴京雍,直接給本家傳了封信,便先行趕迴嶺南。


    “先不論騙與不騙,我既然告訴了你江家下落,交易便成立。”


    “晚晚,你說呢?”謝予遲朝著鬱燁笑笑。


    鬱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對謝予遲殷切的目光視而不見。


    “鬱晚晚!你這麽聰明,難道沒看出你身邊這老狐狸的心思?”這時,捏著書信的殷歌才將話頭對向鬱燁。


    “小心到頭來被人騙身騙心,還賠上整個大雍。”


    身與心就不說了,隻是這大雍之事,鬱燁是絕不會容許楚穎摻上一腳的。


    “你且放心,若是他藏了什麽別的心思,我會親自處理。”


    鬱燁頓了頓,抬眼看向殷歌,深邃透澈的眼眸中冷漠地沒有摻雜一點感情。


    “再者,你也是楚穎人,我理應一視同仁。”


    既然如今她所隱藏的一切都被揭開,又無法逃脫謝予遲的掌箍,殷歌無奈笑笑,神色淒累。


    “我並未偷走楚穎的邊防布陣圖,至於那老頭為何騙你,我並不知曉原因,相反……”


    她雙眸微抬,定定地盯看謝予遲,泰然自若地開口。


    “你既然這般了解他,就應該知道他將你支過來的意圖。”


    此話一出,謝予遲倏然變了神色,不過也僅僅一瞬,他又恢複如常。


    “好了。”殷歌抬手,放輕動作摸了摸自己還有些刺痛的脖子。


    “不管你是要迴去,還是繼續在京雍玩扮演遊戲,但我已決心留在宮裏。”


    畢竟這裏包括不成器的徒弟和姍姍來遲的景寧公主在內,還有那麽幾個關心她生死的人。


    忽然迴想起自己白日所見,殷歌緊鎖眉頭,快步來到鬱燁跟前。


    她故意隔開了謝予遲,反正有鬱燁在此,謝予遲就算想要拿自己泄憤也得畏手畏腳。


    “我有正事要同你商量。”殷歌拉著鬱燁朝門口走去,正色出聲。


    話還未說完,鬱燁便看見殷歌的胸口自前往後穿過了一把利箭。


    “殷歌!”鬱燁目露驚愕,立即驚喊出聲。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直到她口吐鮮血,倏然鬆開了鬱燁的手,直直倒在地上,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師傅!”洛凝大喊一句,便馬上跑到倒下的殷歌身前。


    沒有意料到有人會在這時出手,謝予遲微蹙眉心,朝前走了幾步,順著箭矢突襲而來的方向望去。


    他心知若是早有預謀,且隻針對殷歌一人,恐怕那個射箭的人早已逃走。


    “戾風,到那處看看。”正說著,謝予遲抬手,指向了一個方向。


    “是!”戾風應下,領命下去辦事。


    而謝予遲的後方,鬱燁製止洛凝搖動殷歌,並穩定住她身體,鎮靜出聲:“別動,你會沒事的,相信我,不要昏過去。”


    “來人!在外頭搬一副木架,再扯上幾匹厚實的布!”她要做一個簡易的抬架,盡快將殷歌送到醫館去。


    盡管理智告訴她殷歌已經必死無疑。


    眼見對方沾滿血的唇一張一合,目光漸漸渙散,鬱燁連忙拿出手帕擦拭著殷歌嘴邊的血跡,微微顫抖道:“沒事,殷歌!看著我!鬱晚晚在這裏,晚晚能救你!”


    “晚……沒用的,你低下頭,我……”


    鬱燁聽罷,立刻俯身靠近殷歌。


    “殷歌,你看著我!要是你敢睡過去,我便把你的金銀珠寶都擄走!以充我景寧公主的私庫!”


    視野中的人影模糊不清,聽力也慢慢退去,殷歌盡力集中神智,喃喃開口。


    “晚……你皇兄………”


    “殷歌!”鬱燁連連搖頭,神色愈發慌張,“你不要說了!”


    “疑……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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