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這般講究,我一早便說過,你同晚晚一樣喚我兄長即可。”


    茶香愈發濃鬱,就這般聞起來,便知道這茶已烹煮了許久。


    前兩個時辰她們還在逃命,加上這大半日的路途折騰,鬱燁早已口幹舌燥,但她下意識的覺得今日兄長心中有氣,便隻好幹巴巴地等著對方將茶水遞到自己跟前。


    可鬱景治似看出了鬱燁的急切,故意放慢了倒茶的動作。


    “今日見你二人來到這別苑時有些狼狽,可是遇到了什麽事?”鬱景治將茶水放在謝予遲身前,切聲詢問。


    謝予遲自覺忽視朝他投來的針紮似的怨毒目光,神色舒和,接著輕聲說話:“多謝兄長。”


    道完謝,謝予遲又繼續對鬱景治問題做出解釋:“我同晚晚一道出城,剛走出半裏路,那馬車便出了些問題。”


    停頓片刻的空隙,謝予遲將自己桌上的茶水放在了鬱燁身前,“那時我們幾人已經到了四處無人的地界,隻好駕馬而行,誰知這馬今日也不知為何桀驁難馴,忽然掙動,所以我與她便摔了一跤。”


    “可有受傷?”鬱景治蹙眉。


    “兄長放心,我與晚晚並無大礙。”謝予遲應答。


    被晾在一邊的鬱燁也不客氣,直接端起茶杯飲下,隨即又把空茶杯放在了謝予遲身前。


    “繼續滿上。”鬱燁的目光在茶杯與謝予遲的臉之間來迴切換,意思明顯。


    謝予遲無奈地搖搖頭,雙手將茶杯奉於鬱景治前方。


    “煩請兄長再續一杯。”


    “罷了。”鬱景治瞟了一眼右側方的鬱燁,隨即將整個茶壺端放在他們兩人前麵的桌子上。


    “你二人自便吧。”


    這下鬱燁就毫無顧忌地倒了茶水,一杯杯的喝了下去,全無平日在外頭的矜貴模樣。


    直到她喝下第四杯後,謝予遲抬手壓住了鬱燁的手腕,製止其繼續灌水的動作。


    “茶水性涼,對你身子不好。”


    鬱燁沒有說話,隻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了茶杯。


    將兩二人動作盡收眼底,鬱景治眉眼帶笑,隨即朝外頭喚了一聲:“將後廚備下的酸梅湯端些過來。”


    “是。”門外的侍女應聲離去。


    做完這些,鬱景治又繼續與謝予遲說話,“我托付給你的那事,辦的如何了?”


    果不其然提到了這茬,他思慮片刻,隨即含笑說道:“能配上晚晚的人,定需得文武雙全,文可比論朝官丞相,武可擔一介將帥,而且才貌德行皆處上等。”


    “按長玥這番說辭,那我隻得向百裏外的清淨庵給晚晚定個席鋪了。”鬱景治搖搖頭。


    “兄長的建議倒是不錯,借著兄長太子殿下的麵子,我說不定還可以混個尼姑頭頭。”鬱燁把玩著手裏的茶杯,插話道。


    鬱景治看向鬱燁,語氣不善:“就你話多。”


    謝予遲是被這兩親兄妹的相處模式弄的哭笑不得,他沒有想到,就是麵對自己的親生兄長,鬱燁也是這般嘴上不饒人的待人方式。


    可謝予遲不知道的是,原來的鬱燁在鬱景治麵前也是十分乖順的,隻是若提到了她的親事,鬱燁便會立刻化身一隻刺蝟,碰不得摸不得,還逮到誰就刺他滿手血。


    “晚晚的婚事還需磨合,請兄長再給我一些時日。”謝予遲見鬱燁又要開口反駁,立刻出聲製止。


    “好了。”鬱景治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逼的有些過於緊了,便放緩了語氣。


    “正如長玥所言,此事慢慢來罷。”他站起身,朝著身後放置著一方棋台的榻上走去。


    “平日我無其它喜好,隻願意同旁人對弈一番。”


    “長玥。”鬱景治坐上軟榻,理袍坐正:“你同我下一局如何?”


    “卻之不恭,此乃長玥之幸。”謝予遲立刻站了起來,先是朝著鬱景治行禮,接著走向了棋盤。


    看那兩人下棋去了,鬱燁自覺無聊,便趴在桌子上繼續轉動著手裏的茶杯,直到侍女端上了一些糕點與酸梅湯,臉色這才緩和起來。


    聽著時起時落的棋子聲,她悠閑地吃著糕點,一口口喝下酸梅湯,目光緩緩落在了對坐的兩人身上。


    這樣看來,這謝予遲通身的氣質倒是一點也不輸於常年浸染在棋茶熏陶的鬱景治,加上他那賞心悅目的一張臉,更讓人挪不開視線。


    若是她是個男子,恐怕這京雍城的姑娘都得因他這張富有欺騙性的臉而五迷三道。


    可要扒了芯去瞧,這人定是從心肝到肺髒都是黑的。


    鬱燁換了個姿勢,開始雜七雜八的胡思亂想,不知不覺間,她又忍不住思考起了杜靖倫的案子。


    “石斛蘭,開的不是時候。”鬱燁情不自禁地低喃一句。


    門外的天色漸暗,攜著涼意的晚風透過院中竹林吹進房內,淡淡清香撲麵而來,侍女走了進來,見兩人正在下棋,便沉默地在房內點燃了燭火。


    而外頭草叢中,不時地浮起點點螢光,自叢間靈動緩飛。


    又不知過了多久,榻上的兩人終於停下來落子的動作。


    “是長玥輸了。”謝予遲頷首,緩緩開口。


    看這棋台幾乎棋子滿布,排列曲延婉轉,似乎步步都涵帶著剛剛廝殺之後的餘燼,這戰況的激烈程度可見一斑。


    “你的棋藝令我出乎意料,若是將你與鬱燁拿來做比較,她那點功夫可稱得上是一灘爛泥。”


    謝予遲垂目,勾起一抹輕淺的笑意來。


    “兄長繆讚了,隻是我有時愛鑽研這棋道,會了些巧路,實則登不上大雅之堂。”


    “不必妄自菲薄。”鬱景治抬手,慢慢將棋子逐個收放好,“雖我並未同其它名家下過棋,也並未教過弟子,但我知曉,你之技藝,若是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我倒是想看看,你同懷瑾下一盤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謝予遲不語,他當然知曉,自他同鬱懷瑾還在楚穎之時就經常對弈,但往往都是不相上下的結果。


    可是下一次見麵,鬱懷瑾指不定再也不願同自己下棋了。


    想到這裏,謝予遲忍不住去看鬱燁,卻發現她早已經趴下桌上睡了過去。


    “她定是累極了。”柔和的聲調傳來,謝予遲側頭,便發現鬱景治也順著自己的目光看向了鬱燁。


    那眼神中,含著的卻是同白日冷硬態度截然相反的溫柔與寵溺。


    這便是血龍於水的親情吧……謝予遲想。


    可未來的某一日,他會為自己當下所想而深惡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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