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就是一夜頭裏少有的安靜時段,可房內無端地詭寂無聲,鬱燁在猶豫,目光從那床榻上移迴自己的腿上,似乎在丈量自己能不能坐上去一般。


    側頭瞥見鬱燁古怪的神色,謝予遲疑問,難道她不喜歡這花色?


    想到這裏,謝予遲大步流星的來到櫃前,一通翻找,最後扯出件大紅色的襖被來,他臉色微紅,胡亂的塞了進去,最後在底層終於尋出個淺藍的床單。


    眼看這謝予遲錯誤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鬱燁便直接來到床側,挽起袖口預備掀開那幾層礙事的毛毯墊子。


    正在這時,剛從鬱燁房裏拿藥過來的書歌也將這房內的“盛狀”收入眼中。


    “打死賣墊子的啦?”


    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趕去鬱燁身邊幫忙。


    謝予遲抱著懷裏的床單,看向兩人,最後詢問出聲:“你……不喜歡?”


    被這問題問的莫名其妙的鬱燁停下手裏動作,不明所以地轉過頭,“這是你沁央閣,與我喜不喜歡有何關係?”


    “睡在這麽幾層墊子上,你也不怕得頸椎病?”末了,鬱燁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床上,還貼心地補上一句。


    而不知將話聽沒聽進去的謝予遲隻是默默地將被子收進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待這床榻收拾妥當,書歌便扛著高了她幾個頭的床墊走了出去,踏出門檻之時,還險些被上梁卡住。


    而鬱燁則坐上床去,頗為滿意地拍了拍厚度適中的床墊,朝謝予遲抬頭:“過來上藥。”


    那人十分乖順地走了過來坐下,若有所思。


    鬱燁不知這人又在心裏謀劃著什麽,隻是想盡快給他把藥換好,然後迴去睡覺。


    除卻時不時投在自己臉上的灼灼目光,鬱燁換藥的動作十分熟練迅速,不過一會兒,鬱燁已經在纏帶上係了個結。


    “正是骨骼修複的關鍵時刻,明早許是要再上一迴藥。”磨蹭半天,謝予遲才吐出這一句話來。


    “嗯,你明日派下人喚我過來就是。”鬱燁換好了藥,順手為謝予遲拉正了衣襟。


    “不如……你今晚……”


    如此試探性的語氣,鬱燁眯了眯眼,突然迴想起今天上午談話時自己無心提起的一句,便抬眼觀察謝予遲的表情。


    “難道你是因為我嫌棄你這墊子,才特意換上的?”


    遭人直愣愣地盯著看,到底是臉皮頗厚的謝予遲也架不住。


    被戳破心思的謝予遲微紅著臉,幹咳一聲,立刻站起身背過鬱燁。


    “我索性也就是在這裏睡了一晚,權當意外,這荒郊野外我都過了夜,自是沒有這般嬌貴,你既然受得住這原先的墊子,又何必更換。”


    轉過身,謝予遲的視線掃過鬱燁的臉,末了,淡聲開口:“你多心了,我換這床墊,是為了養傷。”


    “那便這樣吧。”


    鬱燁說著,便要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也許是出於慣性,她順其自然地計劃著明日的行程來,


    自己既然給杜夫人送去那物件,說不定廖雲淮開棺之事會有轉機,可她也不敢妄下結論,若是廖雲淮近日遭遇真的成了整個事件的轉機,那往後,她又該如何決斷?


    這京雍本就亂成一鍋粥,加上碌碌無為的皇帝和那幾個野心勃勃的人顛亂攪覆,若不是楚穎也在內亂,北境蒙漢還能暫且用當年訂約之事壓製,大雍恐怕局勢堪憂。


    可突然把蔣家軍調迴來,兵部的人有何用心?


    就在憂心忡忡的鬱燁推開房門那一刻,隻聽後頭傳來一道十分響亮又隱含氣急敗壞的聲音。


    “床墊就是為你換的又如何,你就不能再陪我一晚?”


    已經踏出的步伐淺挪收迴,鬱燁緩緩轉身,微縮的瞳孔映出說話之人有些躑躅的清瘦身影。


    ——


    大雍有項獨特的俗儀,實施起來較為簡單,隻是讓人聽著總歸有些不舒服,汗毛直豎。


    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平頭百姓,若是家中有喪,其家戚在自己臥房的桌上朝著東南方點燃一支白燭,足足點滿半月,曰為引魂,讓逝者能在見見掛念的在世親人。


    這樣的俗習,一般也少有人真的遵循下來,總歸有幾個有心的,對親人亡逝難以釋懷,或許就會點上一點。


    這杜夫人臥榻的桌上便點燃著一支,夜間也燃盡了三支有餘,隻是每迴見了底,她又會重新拿出白蠟續上。


    融化的蠟油在桌上凝固起一大攤,緊緊抓入木桌的縫隙中,幾乎占了桌五分之餘二的大小,杜夫人緩緩磕手,將手裏的書冊慢慢平鋪在桌上,特意避開了蠟漬。


    當得知這冊本是鬱燁令人送過來的時候,杜夫人還是有些驚訝,原先她還以為是廖雲淮特意送來說服於自己的,隻是她沒有想到,能尋出杜靖倫記敘冊的人,竟然是幾年前被他逐出師門的景寧公主。


    “為仕不求濯濁世而清,但盡人事,竭心力,問心無愧。”


    這是杜靖倫附在這記冊首頁的一句話,這麽多年,這字跡有些模糊,顯然被磨蹭掉了些,但是大致字形還是容易讓人給識出來。


    記冊中的內容也十分簡單,四十多年的為官生涯不可能暢通無阻,順風順水,更何況是他那種身居如此高位之人,當杜靖倫在仕途上遭遇瓶頸,或心有鬱結難解之時,便把其事以及他自己的心緒想法記錄下來,以作內心疏解。


    鬱燁令侍女呈送給她的,便就是這個冊錄,她想,若是杜夫人看了這個,興許能理解廖雲淮同杜靖倫一般的執拗之處。


    而杜夫人在看完這書冊上所列大小之事後,第一反應便是自責,為妻這麽多年竟未替她夫君分擔一點宦仕上的艱擔,就算是聽他傾訴一番也好。


    原以為她隻需做好內宅之事便是對夫家最好的體貼,不應幹涉他的外務官途,可對與自己相濡一生的人,有些必須的介入關切,是確確當當的缺失了。


    揉了揉發澀的眼角,杜夫人緩緩合上了雙目,外頭漸盛的日光透進房中,落在她的下顎骨上,卻無端讓她感受到了著一絲涼意。


    “夫人。”見自家的主母終於有了動作,擔憂許久的侍女不禁側目出聲詢問:“可要休息一會兒?”


    那桌前狀似羸弱疲累的夫人搖了搖頭,隻是抬手示意,喚侍女過去。


    “刑部的廖大人還跪在外頭?”


    侍女停愣片刻,迴了聲是。


    “把這書給他吧。”杜夫人將桌上的書拿起,遞給了身側的侍女。


    “夫人,這是……”


    “他看了便會明白。”


    見身前有些發皺的書冊,侍女遲疑片刻,終是接了過去。


    不時望了望著手上的書冊,侍女想的倒是簡單,她認為夫人用此書興許可以將門外頭那個固執如崖壁磐石般的人打發了去。


    這般大逆不道之事都敢拿到夫人麵前說,侍女無端對廖雲淮生出幾分反感,原以為這般光風霽月的人物,偏就是不識大體,可她卻是萬萬沒有沒有想到,這書冊遞入廖雲淮的手中之時,卻意味著默許。


    每日照例晨時的清掃聲響起,竹枝劃拉過地麵的聲音異常清晰。


    深夏的天氣是說不準的,昨夜不知何時飄灑下綿綢細雨,台階上的水漬起了又幹,地麵上升起一渺渺淡淡稀薄的霧氣。


    當然除卻一處還有些濕濡,那便是廖雲淮雙膝貼地之處。


    夜雨不大,加上整日的溫度並不低,所以這廖雲淮身上的衣物被體溫蒸幹了個大概。


    “廖大人。”侍女的語氣並不和善。


    “拿著此物便離開吧。”


    輕抬起已經僵硬的頸脖,廖雲淮視線集中在那侍女手持的東西上。


    “夫人,還是不同意嗎?”廖雲淮出聲,音調有些低啞。


    到底是看見地上跪立之人頹然落敗的模樣有些不忍心,侍女便勸了幾句:“大人還是迴去吧,至於這書,夫人說,您看了就會明白她的意思。”


    書頁被忽起的晨風微微揚起,盯看這書頁半響,廖雲淮抬手,將書接了過去。


    他握緊書,又嚐試著站起身來,不覺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下去,幸好被那侍女扯住衣袖扶了一把。


    忍住從膝蓋小腿處傳來的酸澀脹痛搞,廖雲淮輕聲道了聲謝,便一瘸一拐地轉身朝外頭走去。


    陪著他守了一夜的侍衛見狀慌忙上前,攙扶住廖雲淮離開。


    “大人,如何我們該當如何?”


    沉默片刻,這一夜未眠的廖雲淮搖了搖頭,隻是虛弱迴話:“先迴刑部。”


    也不知是這京雍城近日的氣氛確實令人心緒難安,同這守在杜府的廖雲淮一般晚間難以入眠的,還有得到密報的王翼。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早朝乾安帝在將劉章和收監後便宣布他將接任刑部掌司一職,接著又傳來了睿王治理水患有功已歸京的消息,這本來是一樁喜上加喜的事,可還未令他喜過一日,睿王身邊的探子就來報,說這睿王歸途時遇上泥石垮塌,人現下不知所蹤。


    可為了穩定睿王一黨,這消息愣是被瞞得嚴嚴實實。


    王翼心想,難不成這睿王時運竟已差到這種地步?


    可他抱怨歸抱怨,畢竟是自己身後最大的莊家,還是隻得派出幾人信得過的去尋人。


    “來人。”忽然想起什麽,王翼隻手敲了敲身前的案桌,便外頭的人喊到。


    不多時,便又一侍衛上前應聲:“屬下在。”


    “廖大人還未迴來?”王翼詢問。


    那侍衛抱拳,迴答道:“迴稟掌司,方才有人傳信,廖大人半柱香之前已前往周山。”


    一般京中稍有家世地位的人都知道,那周山是占地八萬高林,坐北靠南的一座背陰山,同時,它也是埋葬曆代朝堂重臣,功將良仕的地方。


    “他去哪裏做什麽?”王翼不解。


    “似乎是……開棺驗屍。”那侍衛也隻是聽見了些風聲,至於開誰的棺驗誰的屍,他也說不出個確切來。


    “開棺驗屍?”王翼抬高了音調,目露驚訝神色,“他又要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侍衛沉默了,不知如何迴話。


    “你同本官隨行!將這廖侍郎叫迴來,大案未結,他不好好待在刑部處理案子,四處蹦躂些什麽?”王翼大袖一揮,頗帶了些一司之主的氣勢。


    “是。”


    日中,城郊外,距離周山已不到半裏的寬闊泥道上,一家青灰色的馬車快速駛過,車頂上的玉墜叮咚聲伴隨著車軲轆轉動此起彼伏。


    隻需看見那趕車的兩人一身暗灰色輕勁正裝,長發後束,目光謹慎嚴備,便知道這馬車中的人物不容小覷。


    直至那靠右側揮動韁繩那人露出腰間的玉牌,旁人才立即意識到是景寧公主府的車駕。


    聽見廖雲淮一早特意傳來的話,鬱燁倒是無甚反應,但是還立有杜靖倫墳塚的周山,無論如何她也是應當來一趟的。


    至於身邊坐著的,還黏著自己的狗皮膏藥,鬱燁側頭,若有所思地掃過一眼。


    “餓了?可是要吃些點心?”似乎是感受到鬱燁的目光,謝予遲合上書抬眼,隨即出聲問道。


    “不必了。”鬱燁語氣淡淡。


    也許是害了什麽病,或者是自己身上那根筋搭錯了地方,昨夜她居然順著鬱長玥的意思留了宿!


    雖然那人給她在床榻上留了偌大的空間,甚至還讓身為傷患的他悉心照料,以至於一夜好眠,第二日她也並無身體酸澀的不適之狀,可她還是忙不迭的後悔。


    明明她身上謎團重重,還心機頗深,自己怎麽能輕易放下戒備?


    一旁的謝予遲見鬱燁臉上神情複雜,還以為她正煩惱案件之事,並沒有意識到問題出在了自己身上。


    “不管今日結果如何,這死人複活之事,都為無稽之談,這亡故的杜相國,在那般時機場合再次出現定不是巧合,而且那被救下的溫大人對此事一直閉口不言,也有些古怪。”


    鬱燁沒有過多反應,隻是目光平視前方,置放在坐榻上的食指與拇指慢慢摩挲。


    瞥見她這個細小的動作,謝予遲便知曉,鬱燁這是已經將自己的話聽進耳中了。


    “既然這死人複活一事並無可能,那要繼續順著這條線查下去,也隻得按著易容的方向來。”


    聽見易容兩字,鬱燁的動作微不可察地停滯了下來。


    鬱燁當然知曉誰有這個本事,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那人居然願意出手幫忙。


    “籲——”待馬車停穩,書墨迴頭道:“公主,到了,這周山陵墓還需步行約一裏左右的路程。”


    謝予遲見鬱燁似乎是心事重重的低聲應答了句,沒有動作。


    他抬手在鬱燁前方晃了晃,笑著開口:“到地方了,你難道不想立即上去看看?事實真相到底如何?”


    鬱燁揮開謝予遲的手,率先起身出去,“不管他開不開棺,那裏頭都沒有東西。”


    聽到這話,謝予遲微微一愣,隨後眼睛眨眨,興致甚好的跟了上去。


    他探出頭,看向早已落在地上的鬱燁:“你是說,棺木裏頭並沒有杜相國的屍首?”


    被問話的鬱燁沒有迴答,隻是輕揚起頭,睨了馬車上的人一眼,接著便朝著他伸出了手。


    見人這是要攙著自己下馬車,謝予遲有些受寵若驚,可下意識又感覺怪怪的,停頓片刻,他便將手放了上去。


    幾人走在上山的石階上,正值一日中最為炎熱難捱的時候,蟬聲聒噪,地上徒然升騰起一陣熱暑氣息,好在這周山背陽,四周樟樹環繞,高崇入雲,且枝葉交錯茂盛,行在這穿列其中的層層石階異常清涼,趕起路來倒並不難受。


    放慢了速度,謝予遲一直保持著同鬱燁並列的步調,不時四處張望,好似在欣賞周圍的美景一般。


    鬱燁瞧見他雲淡風輕悠閑自在的模樣,不禁出聲道:“我們是去查案,你倒好,出遊來了。”


    “既然結果我已知曉,好不容易同你出來一趟,倒不如放輕鬆些。”謝予遲坦然笑答。


    這時,山間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聲,若人們忘了這山路的終點是陵園,還真有幾分出行踏遊的意味。


    “若無其他變數,他定不會入陵墓。”


    “為何?”謝予遲駐目反問。


    鬱燁表情淡然,清麗的眼尾勾起淺淺一點諷意:“他曾對我說過,若是某日身首異處,無法善終,便讓後人將其屍首火化,骨灰揚撒在京雍護城河裏。”


    一輩子為這王朝鞠躬盡瘁,殫精竭慮,最後落得病痛交加,孤零死去的下場,死後還沒落得個安靜。


    “護城河裏渾濁不堪,什麽髒東西都有,他也不嫌膈應。”憤憤吐出這句話,鬱燁的臉卻寫著低沉落寞幾字。


    謝予遲又見她是嘴硬的毛病犯了,也並未揭穿,隻是接著問話:“那你為何不一開始就告訴廖雲淮?”


    “告訴他做什麽?”鬱燁說的十分理直氣壯。


    “這世人需要的是一個事實,不管是天定也好,還是人為也好,他開了棺,看不著屍首,才有順著杜靖倫這線索查下去的借口。”


    “所以就算是無人信他這死人複生一說,也可以以尋屍的由頭行事。”謝予遲了然,轉而微眯著眼盯望鬱燁。


    “總而言之,你這是在為他著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如皇妹貌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襪子配皮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襪子配皮鞋並收藏不如皇妹貌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