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景寧公主府,廖雲淮便俯身行禮,向鬱懷瑾辭行。


    “廖大人,若你想真正徹查此案,有些代價,你不可能不負,悠悠眾口,你堵不住,卻可以忽略而過。”鬱懷瑾看著朝著自己躬身的青年,忍不住開口囑咐幾句。


    “多謝王爺開導。”廖雲淮答:“臣心意已決,不管如何,應當先開棺查看一番。”


    “老師弟子雲布四海,臣一時無法求其諒解,所以首當其衝,還是應當取得杜夫人的同意。”


    “你這般想便也是好的,也許……”鬱懷瑾停頓一下,然後接道:“你會發現更多線索。”


    廖雲淮沒在言語,朝鬱懷瑾拱手,便轉身離去,直奔杜相府。


    一路上,他心思愈發堅定,腦中想起杜靖倫時常告誡他的一句話:“京雍朝堂如層瘴迷霧,虛實不清,血脈、禮教、人心交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彌天大網,且不言你尚在刑部,無論是身位何處,行事會遭受重重阻礙,不求為官做到盡善盡美,理當竭力全力,順從正理。”


    那晚在崇明山,他與沈言除了見到死去的杜靖倫以外,再無第三人,那麽若是杜相國真的還活著,他可能就會被直接劃歸於兇手,而且……若是他真的就是兇手,一些疑點便可以迎刃而解,例如每位死者脖頸處的勒痕,後來經仵作細細查驗,確定施害者並未用盡全力,所以勒痕並不深。


    起先他還以為那人是因著死者已服毒,勒殺隻是為了混淆視聽,卻忽略了一種情況,若是那人下了毒,心急卻無法令人立死,便用繩子加速其盡快死亡,隻是礙於自己氣力不夠。


    而氣力不夠的原因,便是久病或者年老體衰,這一點,杜相國完全符合,再者,能讓遇害的幾個位高權重的大人毫無防備地迎進書房這一特定地方,也極有可能是揚言有重要事宜商議的相國。


    崇明山那晚,他廖雲淮親眼目睹那個杜靖倫躍下懸崖,那崖地深不見底,人跌落下去必死無疑,那麽他要將一切都歸在自己的老師身上嗎?


    若是他們真的撞破了杜靖倫意圖勒殺溫瞿的場麵,才使得他畏罪自殺,又或者當年的朝臣已被他殺盡,算得上了無遺憾,才……


    這兩個確實都是個好理由,但是卻不一定是真相……


    他不想先入為主,可事情總要調查清楚,思及此,廖雲淮不禁在心中詢問自己,若是相國真的是這幾案的真相,不管他處於何種理由,他日在地府相見,老師還會不會對自己說出這番話來?


    騎馬緩行在街道上,隨侍走在前方為廖雲淮牽馬,還在陷入沉思的他並未注意到前方奔來一匹疾奔的馬。


    “大人,大人!”前方那馬上的人正是匆匆趕來的刑部侍衛。


    被這喊聲打斷思路,廖雲淮抬起頭,看向來人。


    “何事如此慌張?”


    “溫……溫大人,他醒了!”侍衛勒住馬,上氣不接下氣的迴話。


    廖雲淮神色緊張,立即詢問:“溫大人可有說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侍衛有些失落的低下頭:“溫大人……他什麽都不肯說,自醒來至現在,除了喝下幾口水,就一直未開口講話。”


    溫瞿是唯一的幸存者,他極有可能知曉全部真相,廖雲淮想立刻去問詢,可下一刻腦中湧起的想法,讓他堅定了先去杜相府的打算。


    若是開棺之後,屍體尚在,一切如常,那麽他便可以安心查案,順著是否有人易容來幹擾查案方向的可能性去尋找線索。


    也可以將死者複生這一匪夷所思的事從心裏頭剔除。


    “且好生照看溫大人,我有要事先行趕去杜相府,待我迴來,再去看望溫大人。”


    “是!”


    如鬱燁等人所料,自杜夫人這一開始,就進行地艱難異常,廖雲淮剛說明來意,便被杜夫人冷言駁斥,還揚言將他趕出杜相府。


    “所有線索,半月前不都讓你們查盡了嗎?如今還要做什麽嗎?”


    “雲淮!”杜夫人痛心疾首地指向廖雲淮,眼中蓄起了淚:“靖倫在世時,他最為看重的便是你這個弟子,身患重病之時,還要熬夜親自批畫你呈交上來的策論,如今他逝了,你還忍心這般折騰他?”


    “杜夫人,此案尚且存疑,為了盡快尋出真兇,雲淮不得不做出這般決定。”廖雲淮伸鞠一躬,言辭真切。


    這也是證明老師並不是真兇的最好方法,隻是廖雲淮不敢說,也不願將這天方夜譚之事告知於老師最親的人。


    “雲淮,這禮教綱常,你父母都是教授於你的吧。”杜夫人繼續說話。


    “你看看這古往今來,有那個弟子,是要親自帶人去撅老師的墳的?若你是在堅持,就不怕背上畜生罵名?”


    因心中實在鬱結難疏,又酸澀異常,一向溫和平易近人的杜夫人也不禁吐出了些粗鄙之語。


    “夫人,老師教給弟子的是要做事從一而終,無愧於心,也不應束縛於虛禮形式……”


    廖雲淮頓了片刻,遂真誠坦言:“若是老師泉下有知,也定會理解弟子所為。”


    “靖倫理不理解臣婦不知曉,但臣婦絕對不會讓人在他無辜枉死之後,還擾了他的清淨!”熱淚終於從還帶著疲憊傷痛的眼中流下,杜夫人哽咽出聲。


    她不似她那位心如明鏡,秉公任直的丈夫如此深明大義,隻知道這麽多年在他夜以繼日地為這朝堂嘔心瀝血之時,沒有做好一位妻子,讓他晚年還受這般疾病繞身困擾。


    “你要學他的理智嚴謹可以,可應首先想想!你是他的入幕弟子!”


    廖雲淮沒有迴話,隻是突然掀起衣袍,直直地跪在了杜夫人的房門前。


    “這是做什麽?”杜夫人拭著淚,垂眼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廖雲淮。


    “為弟子,雲淮知曉此番做法乃大逆不道,但為官,我需得還這京雍百姓一個真相。”


    “所以你這是在威脅我?”杜夫人反問。


    “雲淮不敢!但還請夫人諒解雲淮!”


    無論廖雲淮語氣有多誠懇,可杜夫人卻已打定了主意不願讓步,她朝地上之人撇去一眼,隨即拂袖轉身。


    “你既喜歡跪著,那便好好跪在此處吧。”說完,杜夫人便不再管廖雲淮,進入了房內。


    廖雲淮垂眸,未向那緊閉的房門投去一點目光,隻是忽視杜府下人投來的疑問目光,挺直了脊背跪立在地。


    伴隨著陣陣聒噪的蟬聲漸歇,日頭慢慢落下天際,夜間的蟲鳴此起彼伏,茂密竹林樹叢中,不時有陣陣涼意襲來。


    白日本來是個陰天,可到了夜間,這空中的雲層卻慢慢浮散,露出點點月光撒在地上,銀白色一片,讓人冷不防地想起秋日清晨的冷霜。


    在戾風的陪同下,謝予遲今日出府逛了一圈,傍晚才迴府,這還是戾風擔心他胸口的傷勸導多次,又拿自己先行迴府留他一個路癡在外做脅迫,才沒讓人一直逛到夜市去。


    房間內又重新被裝飾一番,謝予遲才堪堪滿意,來到庭院中散步,他望著這滿園花草,心中五味雜陳。


    也沒過幾月,這原本都是枯枝敗葉,荒草叢生的院中便被戾風打理地井井有條,而且……種上的各類花草爭奇鬥豔,似乎一點都不輸禦花園的花樣種類。


    戾風幾乎將賞賜給鬱燁的花都給弄了過來,因為鬱燁不喜那些東西,書墨等人又無心看管,常常任這花草枯敗凋零,所以戾風才將那些名貴的花草搬迴沁央閣,細心照料之後,還真的救活了幾株瀕死的花束。


    細細算來,戾風跟了他十年之久,也跟著他無欲無求了十年,如今除了完成他布下的任務之外,便將注意力放在了擺弄花草上麵。


    可能是為了照顧到謝予遲特殊的強迫癖好,戾風還特意左一盆右一盆,連花的顏色都擺放地十分對稱。


    看得久了,謝予遲忽然釋然,雖然他對養這些花草不甚有興趣,但打理這些亦能平心靜氣,有益神思,倒是好事一件。


    “公主,戾大哥讓我來喚您迴房換藥休息。”閆淩上前行禮。


    “好,那……”


    謝予遲的話還未完整地說出口,便聽見閆淩接著道:“戾大哥還說今日公主並未在府上,所以他會喚些有經驗的侍女為公主換藥。”


    哪有什麽其它侍女,謝予遲一般不許旁人近身,而且自己還需保守本為男身的秘密,怎會輕易讓人給他上藥?


    “景寧公主去哪兒了?”謝予遲蹙眉,疑問出聲。


    閆淩搖搖頭,無奈道:“迴稟公主,我們也不知曉,隻知您旁晚迴來休息之時,公主已經離府了。”


    謝予遲一言不發,腦中已經浮現起好幾處鬱燁可能出現的地方,隻是一個個尋去太過浪費時間……


    劉章和一事已經了結,鬱廣冀尚未迴京雍,她一直暗自擔心的劉媛也托了鬱懷瑾送藥,那麽如今隻餘留一個可能性……


    “閆淩,將戾風喚來,我們出府。”


    “公主!您的傷本就未痊愈,下午又出去逛了這麽久,這折了的骨頭也不經這般折騰啊……您還是早些迴房休息吧,要做什麽,明日也不遲啊……”閆淩低聲細語的勸話。


    “給我換藥的人都沒了,你說遲不遲,嗯?”謝予遲對著閆淩似笑非笑道。


    這會換藥的這麽多,長玥公主就偏生要景寧公主去換,這不是存心鬧騰人家嗎?


    閆淩對謝予遲與鬱燁的不合程度又有了一個了解,但更多的是覺得這長玥公主似乎是在存心找景寧公主的麻煩。


    可既然如今長玥成了他的主子,那她下的命令不得不從,閆淩無法,也隻得乖乖順順的去尋戾風,希望他能勸導這長玥公主一二。


    隻是最後他沒有想到,就連他的戾大哥,也是不能動搖謝予遲想法半分的……


    這景寧公主府內有人在匆匆忙忙地尋鬱燁,可這正主卻早在半個時辰前就來到了杜府上。


    鬱燁被帶進杜府大門之時,還是杜夫人的貼身侍女帶的路,聽起鬱燁問起夫人尚在何處之時,那侍女便有些為難,露出一種諱莫如深的神情。


    “夫人……呆在臥房裏不願出門,還請公主赦免夫人怠慢之罪。”


    “孤自然理解,還請杜夫人多注意身體。”鬱燁迴答。


    “其實……”那侍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若是有什麽難處,你直說便是。”


    聽到鬱燁這話,侍女的表情明顯鬆懈下來,她朝著四周巡望一圈,這才低聲說話:“今日上午那刑部的廖大人來了,說什麽都要挖杜相國的墳,開棺驗屍,夫人不同意,他便一直在夫人門口跪著,怎麽勸都不肯離開。”


    鬱燁了然,便接話詢問:“你是想讓孤去說道說道,叫廖雲淮早些離開?”


    “公主獨具慧心,又能言善道,還請公主顧念夫人身子,幫夫人這一個忙。”侍女說著,連忙跪下見禮。


    “倒不是孤不願幫。”鬱燁略頓半響,平靜出聲。


    “一來這廖大人是朝堂上出了名的倔脾氣,孤去勸導也無甚作用,二來……他此舉涉及公事,孤無權幹涉。”


    “公主要去取走相國留下的書籍,還是由奴婢為公主引路吧。”


    侍女貌似失落,卻還是站了起來,恭敬有禮地為鬱燁帶路。


    鬱燁也知曉此番做法雙方都會為難,但她作為一個名義上被杜靖倫逐出師門的人,無論站在哪方都尷尬異常,所以她隻得旁觀,不加以幹涉。


    而就此案本身而言,廖雲淮等人的說法就應仔細斟酌,然後尋找解決之法,不過事已至此,她也想不出來除了開棺以外其它更好的法子,況且,鬱燁也不敢相信杜靖倫還尚在人世。


    不得不承認,她對廖雲淮的堅持抱有欽佩理解之意,如果換成是她,興許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正思慮之時,她們幾人已經繞過庭院,來到了杜靖倫的書房前。


    “有幾本書相國放在了不同地方,你且先去照看杜夫人,孤自行尋找便可。”鬱燁站在門前,迴身說道。


    那侍女遲疑片刻,便緩緩應聲,隨即又行了一禮,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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