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除了謝予遲似在斂目沉思,其餘的人無一不瞠目結舌地愣在原地,而西燼在見到胸口滲血,緩緩倒下的閆淩之後,更是怒目圓睜,心中那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景寧公主,你這是欺人太甚!”


    “府主何出此言?”鬱燁將劍直接抽出,那劍尖的血灑落在地上,鬱燁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仿佛笑意都染了血色。


    “無需你出手,孤便幫你解決了叛徒,還省得府主將人帶迴去。”


    鬱燁緩緩走至西燼身側,又道:“府主不如試試,看看他死透了沒。”


    話罷,那西燼身邊一隨行的攘刃立刻蹲下身來,手觸上閆淩的頸部。


    “稟報府主,已失去脈息。”


    西燼凝望鬱燁半響,眼中的怒意卻沒有消去,他瞪著眼盯望鬱燁半響,才咽下心中那一口不甘的氣,朝手下說道:“將人拖起來,我們走。”


    “慢著。”


    那兩人正要扶起閆淩手臂,要把人夾帶而去,卻被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


    “府主是不是忘了什麽?”鬱燁將那把血漬未幹的劍直指地上預備動作的二人,往前一劃,生生將兩人伸出的手逼退。


    “這屍首,是孤的。”


    鬱燁直直橫列在西燼同地上之人的中央,毫不相讓,一雙眼含著不容置疑的絕然。


    “來人!”她目光沒有挪動半分,高聲開口:“給孤把三百兩抬過來,交給西府主。”


    話音剛落,便又有兩個下人一前一後抬著個箱子從後院走了出來,動作快的……好像早有準備一般。


    兩個下人將箱子放在西燼腳邊,行禮離去。


    “景寧公主……”西燼咬牙切齒地恨恨開口:“這閆淩,可不是你要尋的趙清抑趙大人!”


    “那又如何?”鬱燁哼聲開口:“你這辛闞府的屍首,可都是你親口答應賣給孤的。”


    西燼想要開口反駁,卻又無從下手,誰讓他自己方才被這女人蠱惑欺騙,同意地這般迅速,心中堵住一口氣,但細細想來,他同鬱燁的交易確實沒有毛病可挑,西燼隻好憋住鬱悶的情緒,瞟了一眼地上的人。


    “迴去!”


    極不情願的出聲,西燼氣極拂袖,隨即轉身離開,雖然他已達到了殲滅叛徒的目的,可是那種似乎又被鬱燁擺了一道的想法,不停地在他腦中閃過。


    走出幾步,西燼越想越氣結,又似乎是記起自己忘了什麽東西,便臉色通紅,怒火中燒地迴頭對兩個手下喊道:“把銀子帶上!”


    直至三人身影完全消失在院落內,鬱燁便將手裏的劍擲在地下,繼而轉身皺著眉咳嗽幾聲,臉色灰白:“把人抬進去,治傷。”


    “都死了還怎麽治?”書歌走到閆淩身側,踢了踢他的胳膊。


    “隻是喂他吃了閉息丸,此物隻要人一經昏迷便立刻生效。”謝予遲大步上前,脫下外袍披在鬱燁身上,遂將人攬進懷裏,慢慢地替她順著背。


    “閆淩常年習武身體自然強健,而且皇姐也並未刺穿要害,但是需得盡快止血,包紮傷口。”謝予遲有條不紊地解釋,目光卻一直落在唿吸有些費力的鬱燁身上。


    “這麽晚了,誰去請大夫?”


    “不是還有你?”


    書歌微愕,直愣愣地看向謝予遲:“長玥公主的意思,是讓我去給他包紮?”


    “書歌……”鬱燁咳嗽地有些虛弱的插話:“動作快些,不然孤的三百兩就沒了。”


    謝予遲凝目,有些嗔怒的說道:“如今到了這個地步,皇姐居然還在想那些銀子?”


    “那要不錢你出了?”鬱燁沒好氣地反問。


    柔和一笑,謝予遲恰當的閉了嘴。


    翌日清早,書墨的房中卻不想往日一般整潔,這地上還留著盆深色的血水,旁邊雜亂散開些和著血汙的纏帶,而那床上還躺著一個眉頭緊縮,嘴唇蒼白,口中傳出呻吟聲,又好像是喃喃低語,他臉上痛苦的神色,好似胸口疼痛蔓延至夢中一般。


    閆淩隻見一片火光中,四周都是斷壁殘垣,倒下的木樁還在燃燒,熱烈的溫度直熏人的頭頂,身邊都是淒厲的慘叫聲,腳下的泥坑盛的都是血水,混雜進泥濘的土地裏。


    他向下瞥過一眼,發現自己竟是光著腳,泥巴黏糊在腳趾間十分不適,掌心磨擦在地麵,被石子硌得一陣生疼,可他還是在瘋狂的奔跑,身後傳來一陣委屈的低泣聲。


    “哥哥……我跑不動了。”


    “再堅持一下!我們先逃出去,好嗎?”他不由自主地發出勸慰聲,隻是驚訝於自己的聲調怎麽變成了清脆的童音。


    “唔……嗚嗚……哥哥,我腳疼。”


    心中一陣絞痛,閆淩咬牙,立即轉過身蹲下,“別怕,爬上來,哥哥背你。”


    隻是當他看清自己拉住狂奔的人之時,瞬間唿吸一滯,瞳孔劇震。


    自己的妹妹……怎麽會變成一具骨架!?


    他猝然掙開手,後退幾步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恐地說不出話來。


    “哥哥……你……怎麽……”那小骷髏扭動著脖子,骨頭發出脆生的響動,裸露的腳趾骨抓撓在地上,明明已經沒有絲毫皮肉經脈黏在骨頭上,可她連著牙齒的上下頜骨卻一張一合,頭骨歪至一邊,好似馬上就要掉下來落在地上砸碎。


    它發出陣陣嘶吼,步步朝著閆淩靠近。


    閆淩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瞪大了雙眼,死死盯住朝他緊逼的怪物。


    “背……你怎麽不背!是不是……嫌棄我了!”


    那白骨怪異地尖叫一聲,倏然朝著閆淩奔去,緊接著那尖銳的指骨徑直朝著他的胸口插入,刺進皮肉中。


    眼睜睜看見自己流出的血染紅了那森森白骨,可閆淩也隻能張惶地大張著嘴巴,感受到指骨在慢慢深入皮肉之中,但是他就像是失了力一般,絲毫無法掙脫。


    “救……救命……”


    從喉中嗚咽吐出這斷斷續續地字眼,閆淩緊緊咬牙,使出渾身力氣,似突然爆發一般,緊攥住胸前的骨架,狠狠朝後一拉,骨頭脫離血肉那刻,鮮血瞬間噴湧出來。


    被自己的血糊了滿臉,睜開眼睛都十分費力,閆淩連忙用手背去擦。


    終於能睜開黏膩的眼皮,他豎立了來,大喘幾口氣又連忙攤開手去看,卻是一手滴落的細汗。


    “醒了。”淡漠又平靜的語調傳進耳中,閆淩轉過頭,正端著一盆水的書墨緩緩走近。


    “書……書大哥……”閆淩將手放下,目瞪口呆地看向來人。


    “我……我沒死?”抬起頭,朝四周望去,“這是什麽地方?”


    許是沒有料到人醒過來還這般囉嗦,書墨將水放在床頭的支架上,淡淡道:“你沒死,這是公主府。”


    “這是怎麽迴事?”閆淩想要扭過身更好與書墨談話,卻沒胸口拉扯的傷口疼出一身冷汗。


    書墨將人按住,微歎了一口氣:“別動,你身上還有傷。”


    將人扶住靠著軟墊半躺,書墨將水中的毛巾擰幹,接著遞給了閆淩,“自己擦。”


    “嘶……”閆淩疼得呲牙咧嘴,卻又按耐不下心中的好奇心:“書大哥,我還活著……”


    似乎在為體內的血液還在鮮明的流動,而離心髒最近的傷口疼痛感實實在在的存在,閆淩才真正體會到活著的真實感,至於那個夢……他不敢再迴憶。


    “是……是公主救了我!”忽然意識到這點,閆淩幾乎激動的抬頭。


    這孩子倒也不傻,書墨在心中誹謗一句,隨即莞爾,開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鬱燁為了救他幫助他脫離辛闞府的事悉數脫出。


    半柱香後,隻見閆淩眼中氤氳著霧氣,似小姑娘一般地揪住了手裏的被角,“我何德何能,能讓景寧公主出手相救!”


    “當然,救你也不是白救的”書墨從懷中掏出一本黑底封麵的賬本,徐徐出聲:“從今往後,你便要留在公主府裏當侍衛,三百兩銀子,從你每月的月奉中扣除,當然,你也要做額外的任務還債。”


    “三……三百兩銀子……”


    聽到這個數字,如今孑然一身的閆淩隻覺得剛剛頭上流下的汗比夢魘時還多,他抿抿有些幹裂的唇,緩聲開口。


    “既然為公主所救,閆淩這條命自然是屬於公主的,而且我會終身銘記公主恩惠,必用一生報答。”


    “你又這份心便好。”說著,書墨從後方的衣櫃中翻找出一件衣服,看那大小,應該是書墨多年前的衣裳。


    “若是好了,就穿戴好公主府的侍衛服去麵見公主吧。”


    “是!”閆淩接過衣服,放在身前細細撫摸,仿佛看待一件珍寶一般,除了昨日,他從未見這傳聞中的景寧公主,但是書墨的麵,他還是見到過一兩迴。


    當時閆淩的心思,說是沒有豔羨過書墨是絕不可能的,但是更多的欽佩,他那自辛闞府就崇拜的偶像,理應跟隨這般非比尋常的主子。


    見閆淩正對著衣服發愣,書墨沒有提醒,而是抬起衣袖,放在鼻下聞了聞。


    方才他同戾風去後院挑糞,果然還是留下了味道,此時此刻的書墨輕蹙起濃眉,開始有些嫌棄自己。


    雖說自己是在受罰中,可這清晨的早膳時間,他還是想要去給公主布菜,順便……再就閆淩一事鄭重其事的向公主道謝。


    在某種程度上,他承了鬱燁比閆淩還猶過不及的恩情,可是書墨一直覺得,用自己這般汙濁不堪,又負載累累血債的卑賤性命迴報鬱燁,實在不配。


    “我有要事先行。你好生休……”書墨轉過頭去看閆淩,卻被他的動作噎住即將出口的話。


    隻見閆淩站起了身,已然穿好給他找出的淺黑外袍,十指靈活異常,正有條有理地係腰封。


    “我已收拾完畢,可以麵見景寧公主,還勞煩書大哥帶路。”


    望了一眼地上血橫交錯的纏帶,以及滿滿一盆的血水,書墨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錯愕,“你沒事了?”


    閆淩聞言,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傻笑道:“我自小體質特殊,傷口恢複比較快,隻是尚有痛感,還會比一般人強烈。”


    “那為何要堅持去麵見公主?”


    “想……想親自向公主道謝。”閆淩微紅著臉,明明這般高挺的個子,卻是十分正經的害起羞來,自從聽完昨夜之情的經過後,閆淩對鬱燁的崇敬程度上升到了一個新高度。


    “喲~小侍衛醒了?”


    書歌插著腰踏進房間,走到閆淩身邊,上下打量一番,接著捏了捏他的手膀子肉。


    “昨夜還被刺了一劍半死不活的模樣,今天居然就這般生龍活虎,我們公主是撿了個什麽血厚的寶啊……”


    閆淩咧開嘴笑了笑,有些糗然道:“公主撿到我……應該算是撿到了個賠錢貨……但我會好好報答公主,不讓她後悔……”


    “你個沒良心的!”書歌墊腳,緊緊揪住了閆淩的耳朵,“昨晚可是老娘費心盡力地給你包紮,怎麽,就不報答我了?”


    “自然……自然是要的。”閆淩被迫低下身,感覺傷口又疼了起來,但還是任書歌揪紅了自己的耳朵。


    “這還差不多。”


    就在兩人說話動手的功夫,書墨已經從內室走了出來,顯然換好衣物。


    書歌鬆開了閆淩,負手看向穿戴整潔的書墨:“你要去見公主?”


    “正是。”理著手腕有些褶皺的袖口,書墨淡聲答話。


    “你去倒也好。”書歌抱緊胳膊,似打了一個寒戰,接著嘁聲開口:“今日一早,刑部的廖大人就上門了,你可不知道,當時長玥公主聽到廖大人進入公主府,臉別提有多臭,幾乎是立刻出門去了公主房中,現在三人在正廳用膳,那氣氛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我原本還以為長玥公主是喜歡廖大人的,如今看來……”書歌十分神秘地放低了聲音:“我看她呀,就是黏住了公主,看著護著,像那什麽?”


    “像娘護著閨女?”


    “不對。”書歌搖搖頭,又冥思苦想了一會兒,才靈光一現,接著道:“不對!就像那善妒的妻妾,生怕自己的丈夫被隔壁小寡婦勾搭了去。”


    兩人頭頂黑線,似乎並不認同書歌這般十分“恰當”的比喻。


    “閆淩,我們走。”書墨理好衣袖,喚了一聲還在捂住耳朵的閆淩,朝外走去。


    “是!”閆淩應下,迅速跟上書墨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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