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蟬靜,已經過了戌時,就連皖香苑所在街市都不再熱鬧,許是白日繁鬧的餘韻猶存,這幹道上若有若無地飄著一股混雜的柴火油水味兒。


    此時,人寂寥落的瑾王府門前,一位老仆照著燭燈站立,不時地朝著街口處張望。


    未幾時,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徐徐漸起,由遠及近地放大,末了,那馬連帶著人影才堪堪出現。


    “王爺,今日又晚了些。”待鬱懷瑾翻身下馬,那老仆便立刻上前迎人。


    鬱懷瑾把韁繩遞給趕來的馬夫,便同老仆一起踏進府門。


    這老仆名叫官呈,是自宮中帶出來的老太監,因從小照顧鬱懷瑾,與他情誼最為深厚,當年鬱懷瑾出生之後便沒了母妃,也是官呈一直服侍照料,這年幼的瑾王無依無靠,沒少受冷落欺負,可官呈無論怎麽受苦挨打,也不願讓自家的主子受著一絲委屈,所以在後來太上皇殯天,乾安帝即位後,鬱懷瑾便可以自立府邸,而他也被乾安帝特赦出宮,照看瑾王府內各種事物。


    就算是後來鬱懷瑾被送去楚穎做了質子,瑾王府全府上下仆從皆或是發賣,或是另尋新主,而官呈卻誓死不從,以性命作挾,那日戶部拿人之時,他一頭撞在水井之上,頓時額間血流湧柱,最終引得天子憐憫,特準他留守瑾王府,這一守,也就守了三年。


    “禦林軍雜務甚多,而且還去了城中各處尋訪,故而晚些。”鬱懷瑾答。


    “王爺應當多休息幾日再上朝的……”官呈歎息一聲,道:“現下政事如此繁忙,可不是要累壞了身子。”


    “官伯,您老放心吧,我身體無慮,自然是要多分擔些朝堂之事。”說罷,鬱懷瑾解下披風,抱在懷裏,這一舉動落在官呈眼裏,便連忙接過鬱懷瑾懷中的披風,順帶又引得他一陣歎惋。


    “若是王爺尋到位賢淑的王妃便好,這接衣奉茶的小事,也有個貼己的人做,您迴來不久,竟也願多買幾個丫鬟入府,阿瑤那小姑娘,一天天不見個人影,也由得您慣著她!”


    輕笑一聲,鬱懷瑾便勸慰道:“阿瑤是被我派去做了正事,過會兒她迴來了,您可別責怪於她。”


    官呈正要反駁,卻見一黑衣近侍突然上前,朝鬱懷瑾抱拳行禮,道:“阿瑤已歸,正在書房等候王爺。”


    “好。”鬱懷瑾斂了神色,作勢便要朝著書房趕去。


    見鬱懷瑾才從外頭忙完迴來,又要去書房議事,官呈隻覺得心酸不已,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殿下,向來都是吃著苦受著累的,除了同太子兩兄妹住在同一宮中之時,才算得上過了一段安生日子。


    且不說在楚穎那三年受了何等委屈,如今一迴來,又忙的輪軸轉,竟然是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王爺,您還未來得及用晚膳吧,老奴給您呈一碗蓮子羹過來,今天白日裏奴新采了蓮子熬出來的。”


    這幾日鬱懷瑾確實異常繁忙,多次忙得也顧不上用膳,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竟比剛入京雍之時還瘦了一圈兒。


    “好。”知曉官呈若不看著自己吃下東西,定不得安心,又尋著其他法子來給他送,於是鬱懷瑾也隻得應下。


    來到書房,鬱懷瑾在黑漆漆的房中環顧一周,並不見任何人影,隻至隨他而入的近侍點燃了房內燭火,才發現了藏在案桌下,已經唿唿大睡的阿瑤。


    “來人啊……再給本姑娘上一壺酒!”


    夢囈間,阿瑤本來頭靠著桌腿上,卻因說夢話帶著的動作太大,直接磕在硬邦邦的桌腿上,額頭傳來的疼痛,使得阿瑤瞬間清醒過來。


    “呔!那個小賊膽敢襲擊我!”


    睜眼,阿瑤眼中便出現了掛著“核善”笑容的鬱懷瑾,她立刻心下一沉,手忙腳亂地從桌下爬了出來。


    阿瑤本來一早便完成了鬱懷瑾吩咐給她的任務,見自家主子還未迴府,又沒了看管,於是肚腹中的酒饞蟲便被勾引出來。


    瑾王這貼身婢女,身懷特技武功高強,有以一敵百之勢,可弱點也被明晃晃地擺在那兒,鬱懷瑾等人口中的阿瑤,其全名聶瑤,嗜酒如命,能吃愛睡,除了同人打架,她的喜好也就這三樣。


    “主子……嘿嘿嘿。”阿瑤一邊咧開嘴笑,一邊揉了揉自己被磕疼的額頭,討好地望著鬱懷瑾。


    而被傻盯看著的人,則緩步走到了桌前坐下,唇邊依舊含著淡淡笑意。


    “將你探查得到消息悉數說出來。”


    雖見到鬱懷瑾臉上依舊掛著和煦溫柔的笑容,可阿瑤隻覺得頭皮發麻,若不是正事不能誤,她早就跳窗逃跑了。


    “稟報主子,我順著那有關任仲禹傳言最多的地方找去,尋思看能不能找到最早傳開來的地方,卻發現那些百姓所說的傳聞源頭,各在不同地方,有人說首先是從玉篁樓流傳開來的,可又有人說……這消息是從皖香苑開始的。”


    “看來……”鬱懷瑾斂目,低聲開口:“是有人故意混淆視聽。”


    偷偷往後挪動步子,以便稟報完事情後,自己能從正門迅速逃跑,阿瑤又歪頭打量起鬱懷瑾,發現他似乎正在思考自己方才所言之事,便微微放下心來,朝後動作的幅度變大了一些。


    “陛下曾聽到京兆府尹孫司倫孫大人提起,還有一位當年知情人士在世,現在還入了京雍?”


    “似乎是有這麽一迴事。”阿瑤猛地停住動作,開始仔細迴想起來:“有人說,這迴來申冤的,居然就是前任掌司的兒子任永濟。”


    聽到這裏,鬱懷瑾心中疑問愈深,既然任永濟都迴到了京雍,為何當現在還是毫無動作?替父伸冤,一般是情緒激昂,直接告上禦狀,說句不好聽的,若他畏懼當朝勢力,那為何還是下定決心入京雍?


    不過這番說法,也隻是他一人的推測罷了,鬱懷瑾心中明白,這時隔十多年的往事,一切痕跡都可能被歲月消磨抹去,所以必須得多費些時日查查,而且……


    對於即將發生的事,誰又有能力料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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