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的時間如逝水而過,待樹蔭漸濃,街販上開始擺放起清明所需的各類香燭值紙錢,那麽春季也就快走到了盡頭。


    而那朝堂內外都十分關切的春闈科試也是隨著春色而過,隻是它掀起的波瀾可要大得許多。


    盡管這堂下吵得是不可開交,可座上的乾安帝還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他闔著沉重的眼皮,似乎自動忽略下頭的聲音,隻用蒙上一層淚霧的目光留在言辭激烈,還不是用手指指點點對方的幾個大臣身上。


    今日同以往不同,許久不上朝堂的杜靖倫沉默地站在最右側,冷眼旁邊這些朝臣“表演”,就確定狀元探花之人爭辯。


    一是以論策奪彩的寒門士子廖雲淮,再是以讚賦奪名的皇商周家二郎周堯,不過這周堯身份有一點特殊,他周家是戚貴妃娘家的表親。


    “以臣之所見,那廖雲淮才學雙絕,賦文論辭皆為上乘,實有狀元之才。”吏部侍郎道,因著吏部宋碣一死,這新任掌司遲遲沒有定下,所以也隻有它下屬的侍郎先為上朝論事。


    “哼!”司徒浩然朝著發話的吏部侍郎投去一道不屑的目光,隨即言之鑿鑿說:“侍郎大人看過他那文章了嗎?什麽國之弊病久矣,規陳度殃,黃口小兒,空口白話也上的了台麵?”


    劉章和上前一步,插話道:“那華而不實,詞藻豔麗的讚賦之詞就登得了大雅之堂?這是取士,不是寫典祀上寫讚文,司徒大人。”


    “如今陛下聖治,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安樂富足,周堯那文章正是當下寫實,怎就不雅?”司徒浩然向乾安帝拱手,隨即轉身作挑釁狀看向劉章和,“劉大人,近日時有幾位大人家遭遇偷竊之事,您倒不如將心思多放在這事上。”


    良久,那金鑾座上的人終於出了聲,他慢慢悠悠地打了一聲哈欠,語調軟綿無力:“懷瑾啊……你怎麽看?”


    這半月春假已過,鬱懷瑾自然名正言順的上朝參政議事。


    一身玄色官袍的鬱懷瑾緩步而進,手持笏板作了一揖,迴道:“依臣所見,此次春闈由相國主持,如何取士自然由杜相國安排。”


    此話一出,方才還侃侃而談的幾人頓時噤聲,的確,杜靖倫太久未上朝,導致他們都自動忽略了右方相國之位現在站著一個地位比他們任何人都崇高之人。


    “確實如此。”乾安帝摸了摸下巴,隨即朝著一直默默無聞,骨瘦蕭立的杜靖倫望去,“朕聽相國的。”


    於是低著頭的,沒低頭的朝臣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在了杜靖倫一人身上。


    杜靖倫忽視來自其他人的灼灼目光,對那些人形形色色的表情神態熟視無睹,他雙眼微紅,臉上因衰老與疾病而顯得暗沉蠟黃,眼袋下沉,幹枯開裂的唇動了動,原先清明的雙眼閃過一絲猶豫。


    “臣以為,這廖雲淮有經略之才,治國之道,應納為狀元。”杜靖倫的喉嚨動了動,隨即帶著沙啞音調的聲音響起。


    司徒浩然黑了臉,卻不敢立刻反駁。


    “嗯……相國之言頗符合朕心。”乾安帝大袖一揮,像往常一般連聲符合,每迴這大皇子與睿王兩方爭得是不可開交之時,隻要杜靖倫一開口,為了省事的乾安帝便會立刻采納他的諫言。


    停頓片刻,杜靖倫接著說道:“至於職務安排,臣建議任狀元廖雲淮為刑部侍郎,周堯為太史長司。”


    這話一出口,令在場所有人都驚愕不已,包括被他一手栽培的監察禦史趙清揚,在這之前,他曾去看望過杜靖倫,並與他探討這次取士之事,在交談間,他曾見過自己老師向自己誇讚廖雲淮的文章,直言不諱的稱他為可造之才,可是如今為何隻是推薦他當一個小小的侍郎?


    而鬱明啟同司徒浩然一般,既驚訝又有些意外,他們還以為憑杜靖倫以往固執,又油鹽不進的性子,定是直接把廖雲淮安排上三品以上的要職,以平衡世家與寒門的勢力,可現在他不僅隻給廖雲淮安排個小小侍郎的位置,居然還使狀元比探花的官職都要低。


    “臣附議。”鬱廣冀站了出來,出聲道。


    鬱廣冀這一插手,倒讓旁人都看不清當下的形式了,朝堂之上各懷心思,卻無非是如何得利自保,可現在都不知怎麽反應才是,到底哪方得利,還無法輕易下結論,不過從大體來看,杜相國這般處理倒是兩方都不得罪。


    可這還是杜鐵腕的手筆嗎?


    “哎呀……如此甚好,就這般決定下來!”乾安帝一拍手,臉上露出了喜色,“諸位都無事要奏了吧,退朝!”


    自春試過去了許久,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京雍恢複往常的平靜,公榜之日還曆曆在目,各家參試的士子一早便候在了貼榜處,加上有些世家大族停駐的各色馬車,圍得那兒水泄不通。


    如今曾貼著紅榜的地方,隻留餘幾張緝拿犯人的通緝令,蕭蕭瑟瑟地迎著風飄蕩。


    而從上午一直持續到現在,身在玉篁樓的鬱燁都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因為她此時正坐在一處靠著外樓臨窗的茶室,旁邊就挨著一個鬱長玥,同身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堂堂的景寧長公主,居然淪落到相親這一步。


    今日之宴是由太子鬱景治一手操辦的,他也曾親自相看過如如今的世家公主,但隻要一提她鬱燁的名號,對方要不就是未到年歲,就是得了重病,甚至還有人直接剃發出家,無法,鬱景治隻得將視線放在無突出身家背景的人,甚至還物色了一些江湖人士。


    而且,若是按著常規公主招婿的方式,由皇帝出麵直接賜婚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他也不希望鬱燁與皇家往後都遭人詬病。


    若是這幾次鬱燁能相看上一位,便由他出麵為駙馬安排一個稱當的官職,再行成婚,若都相看不上,鬱景治再慢慢物色下一批。


    “公主,你放心,俺父母雙亡,有一兄弟也早已成家,算的上是了無牽掛,俺家是走鏢的,產業財物也差不多清點完備,來之前也同弟弟說過話了……隻是希望公主往後能看顧他們一二,俺那侄子還小……”那漢子抹了抹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有些緊張。


    “噗……”謝予遲將茶杯送至唇邊,卻突然被這話逗笑。


    鬱燁輕描淡寫地看了身邊的謝予遲一眼,迴過頭,哼笑一聲:“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孤這兒可不是讓你來托孤留遺言的。”


    第一個來的看到她立刻腿軟,身體抖的跟個篩糠似的,第二個倒是有勇氣坐下來了,隻是始終不敢抬頭說話,要不是鬱燁擺擺手讓他離開,他肯定能把桌子盯出一個洞來……


    鬱燁揉揉額頭,若不是鬱景治托長玥盯著自己,要把今日安排的人都見完,她早就甩臉色走人了。


    “好了,你也可以走了。”這下倒是謝予遲先開口趕人。


    那漢子似乎是得到了解脫,立馬站起身來,也許是礙著對方的身份,他這麽個身量高大的漢子總是束手束腳,局促朝外走去,離開時還在門口差點摔了一跤。


    “還剩幾個?”鬱燁隻感到腦仁兒突突地疼,如今讓鬱長玥不知看了自己幾迴笑話了,她肯定在心裏直罵自己活該。


    拿起手邊的畫像名單,謝予遲細削的指尖自那一排名字滑過,眼尾微微上挑,答:“六個。”


    聽到這個數字,鬱燁臉色越發黑沉,其實讓她那景寧公主府在多容納一個人也不是不可以,就算是駙馬這種可能要完全闖入她生活的人,隻是……這人也不能如此怕她吧,見她跟瞧見了活閻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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