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鎮上到村裏也就兩盞茶的工夫,很快就到了家,渠水將大門給關的嚴嚴實實,就捧著錢匣子坐在屋裏開始一枚一枚數銅錢。


    小山一到家裏就精神抖擻了,這會兒就也抱了凳子坐到渠水跟前,幫著她數。


    趙傷卻覺得自己在灶火邊待了一天,渾身油膩膩的,不舒服極了,他一向就是個十分愛幹淨的人,去了廚房開始燒水要洗澡。


    渠水就大咧


    咧的吩咐道:“多燒一點,我和小山等會兒也洗。”


    趙傷正燒柴的動作就頓了頓,往窗外看了一眼,正房那邊就傳來姐弟兩個歡快的數錢聲,其中姐姐還對弟弟抱怨了一句:“小山,你數太大聲了,小心讓人聽見!”“哎呀,都怨姐姐你了,跟我說話,讓我忘了數到多少了!”


    然後便是嘩啦啦重新數錢的聲音。


    姐弟兩個完全將他忘記了。


    趙傷又好氣又好笑,搖搖頭,很有點無奈的又燒了第二鍋水。


    等他洗好澡出來,換了幹淨的衣服,去了正房,渠水與小山已經數好了,將一百枚銅錢串成一串,總共串了八串並一堆散錢。


    趙傷就就微微詫異:“竟然有八百多文?”


    渠水卻在心裏已經快速算了一筆賬,然後目光亮得驚人,直直看向趙傷:“喂,你以後多去山穀那邊釣點魚迴來,咱們多賣點與肉餡兒的餛鈍!”


    她的脾氣很衝,哪怕是有求於人的時候,對他也是“喂”來“喂”去。


    趙傷早就聽不慣了,正要想法子糾正她,機會就來了。


    他雙手抱胸,抬眼淡淡瞥了她一下,就像是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


    渠水便皺眉,打量了他兩眼。


    小山已經很機靈的叫道:“趙哥哥,快來坐。剛姐姐還和我說呢,咱們做了一天生意,本錢幾乎都迴來了。就是因為咱們的魚肉不要錢,不然,咱們至多隻能掙得今天的一半。趙哥哥,你是去哪個深穀裏麵釣的魚嗎,我能不能去?我不怕老虎,我有小弓箭,我還射過兔子呢!”


    為了能跟著去深山看看,小家夥將壓箱底的本事都亮出來了。


    趙傷想了想,微微一笑:“你要是想去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得再等一段時間!現在深山裏不安全。”


    小山就很失望。


    渠水瞪了半晌,等得不耐煩了,又“喂”了一聲,不滿的說道:“你怎麽不理人?”


    趙傷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就看向她,淡淡看了半晌,才慢條斯理說了一句:“我不叫喂!”


    渠水猛地瞪大了眼睛。她臉上有些漲紅,急忙張嘴要說什麽,對方卻又扭過頭和小山說話了。


    渠水慢慢迴過味來,對方這是不滿意她對他的稱唿呢。


    真是的,男子漢大丈夫,卻小氣吧唧的,還尋機報複!


    渠水表示她很氣憤,他讓她像小山一樣叫他“趙哥哥”,哼,想得美哩!


    她嘟著小嘴,起身將八串錢和散錢都放入錢匣子裏,抱著進了自己房間,預備藏錢。但,她的骨氣也隻維持了短短的一刻鍾,等她再次從裏間出來以後,就有些扭捏的走到趙傷跟前,咳嗽一聲,重重叫了一聲:“趙公子!”


    趙傷略微皺眉,眉眼不抬。


    “請問趙公子,你能不能隔幾天去山穀裏釣些魚迴來?”渠水站在他麵前,一字一頓的拖長聲音說道。


    這樣說話的語氣還真是別扭。


    趙傷暗歎口氣,覺得渠水這小豬脾氣一點也不像頭小豬,執拗得很,指望她低頭那比登天還難。


    他看向她,沒有迴答她的話,而是淡淡說道:“我餓了!”


    渠水的小眉頭皺的緊緊的,這是指使她做飯的意思嗎?


    恰好小山也道:“姐,我也有點餓了。咱們把今天人家送的東西熱熱吃吧?”


    就知道他惦記這個。


    渠水無奈的看小家夥一眼,隻得點頭:“好,小饞鬼一個。”


    趙傷就站起身,往書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吩咐:“我不吃,你做點新鮮的給我。”


    渠水就把嘴撅得老高,幾乎都能掛上一個小油壺了。


    小山就不解的問道:“姐,為啥趙哥哥不肯吃剩飯?我覺得剩飯也蠻好吃的嘛!”


    尤其是那吃剩下的餛鈍,晚上渠水用油煎炒一下,香噴噴的,好吃的不得了。


    渠水就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懶人作怪!”


    停了一下,小山去廚房,就看見渠水果然在幫趙傷熬小米粥,又炒了南瓜絲。小家夥就憤憤不平了:“姐,為啥趙哥哥要吃什麽你就做什麽?”


    小家夥要求公平待遇。


    渠水就敲了他腦袋一下:“你傻啊你,臭小子,也不想想今天咱們能掙這麽多錢是靠誰?要不是他會打獵,咱們能掙今天的一半就不錯了,現在米麵貴,肉價也貴死了,我們要去買肉,光本錢就投進去多少!”


    現在,除了麵粉,幾乎是無成本投入,所以盈利才多。


    敢情她事事順著對方的心意,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價值啊!小山有些無語的看著渠水:“姐,趙哥哥要是知道你這麽勢利,更不會理你了!”


    渠水蔥管似的手指頭就又狠狠點了他一下:“少廢話,自己出去玩去,忙一天還不累啊!”


    她手指頭看著纖細修長,但實際上手勁兒很大。


    小家夥疼的眼淚汪汪,捂著額頭很委屈:“好疼!”


    “知道疼就閉嘴!出去出去,沒見我正忙著嗎?”渠水像是轟小雞一樣將小山給趕了出去。


    晚上,渠水和小山便就著白天人家送的幾樣吃食吃了個飽,趙傷則配著南瓜菜喝了小米粥,又吃了兩個黃麵餅子。


    其實一開始,他吃黃麵餅子的時候還挺稀奇的,覺得味道也不錯,別有一番風味,但是,當這將近二十天的時間,天天都吃這個的時候,那股新鮮感早就沒了。而且,粗麵做的再怎樣精細,當咽進喉嚨裏的刹那,總能感覺到一種粗糲。


    他頓了頓,抬頭去看正吃得不亦樂乎的渠水,便又搖頭,現在提出讓她改善夥食,估計迎接他的怕是一頓臭罵吧!還是再等等,等小吃攤生意果真好起來了再說。


    當天晚上,渠水就去了許三嬸家裏將要請一個幫工的事情說了一遍。


    許三嬸果然就笑:“其實今天我帶盧氏去你家小攤上幫忙,就是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意思,畢竟你們雖然三個人,但真正能做事的卻隻有你一個人,那怎麽夠!”


    “盧姐姐家裏挺富裕的,倒也願意出去做工?”渠水有點驚訝。


    “咱鄉下人家,再富裕也隻是勉強填飽肚子而已,而且,王家的糧食都掌握在公婆手裏,她哪有插手的份兒,她家裏房頭又多,一大家子擠在一起磕磕絆絆


    的,尤其是現在人多糧少的情況下,倒不如出去做個短工,一來省了一份糧食,二來,自己又有工錢入賬。她是媳婦,公婆再也沒有要她工錢的理兒,這個攢下來做私房,小夫妻兩個想幹個什麽都不用跟長輩們開口了,豈不便利!”許三嬸說完這番話後,又悄悄湊到渠水耳邊:“渠水啊,這盧氏到底是裏正家的兒媳婦,她能去你們家小吃攤上幫忙,村裏人看著她的麵子也不會為難你們家。”


    渠水便連連點頭,這幾句話,果然是處處為她考慮。


    “三嬸,您真是好人,一直處處提點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有點激動,說話都顛三倒四的。


    許三嬸就擺手笑道:“傻丫頭,這麽客氣幹什麽!晚上要忙剁餡兒的吧,快去吧,嬸子就不留你了。對了,娃他爹今天去隔壁鎮上了,迴來的時候帶了兩把冰糖,給你家小山帶兩個吃,娃們都喜歡吃甜的呢!”


    說著就挪動著微胖的身軀,去了牆角櫃子裏抓出來一小把冰糖來,拿了油紙包著,遞給渠水。


    渠水還要客氣:“三嬸,小山不吃這些…”


    許三嬸已經虎了臉:“胡說,就沒有娃們不愛吃甜的呢,拿去拿去,剛說了跟嬸子不要客氣!”


    她不由分說,就將油紙包塞到了渠水手裏,又風風火火將渠水給推到了門外:“你快去忙吧啊。我等會兒替你跑一趟,讓盧氏明早去你家。工錢的話,你自己跟她說就行。”


    望著砰地一聲在麵前關起來的大門,渠水又好氣又好笑,隻得轉頭迴去。


    在路上恰好遇到了崔大牛,後者如同小鐵塔一般走過來,在黑暗中看著很有壓迫感。一開始離得遠,渠水並沒有認出他來,還考慮著要不要避開,等到了跟前才發現那是崔大牛。


    渠水就忙打了聲招唿:“大牛哥,這是從哪裏迴來啊?”


    崔大牛乍看到渠水,像是很不好意思一樣,撓撓後腦勺,甕聲甕氣的問:“渠水啊,我聽說你在鎮上開了個小吃攤,賣餛鈍啊?”


    渠水就甜甜的應著:“噯,是哩,也就今天剛開張,啥時候有時間去攤子上吃一碗餛鈍唄?”


    這是未來的衙役,得提前巴結好了。


    崔大牛便連連點頭:“去,有時間就去。那個,啥,渠水…”他像是做賊一般左右望了望,這才快步走到渠水跟前,小牛犢一般壯實的身體反而襯得渠水越發瘦弱矮小了。他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袋子遞到渠水跟前:“給,給你!”


    渠水詫異:“這是啥?”


    “是我攢的一百多文錢,你家裏遭了難,拿去用吧!”崔大牛看到黑暗中渠水好像是繁星一般眼睛,就又笨拙的補了一句:“借,借你的,不是給你的…”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讓他懊悔得想要咬了自己的舌頭。


    崔家也是大家族,人口多,絕對不富裕,崔大牛攢下來這麽多錢還不知道是怎樣攢的呢。


    渠水就忙擺手,又趕緊後退兩步,認真的說道:“不要,大牛哥,我現在做小吃攤生意,生意還不錯,應該夠我們三個人開銷了。這錢你留著吧,我不需要…”


    看到崔大牛臉上那一閃而過的落寞,渠水懷疑自己說話是不是直白了,傷了人心,就也補充一句:“要是真缺錢了,我就跟你借,好不好?”


    崔大牛頓了頓,才點點頭。


    渠水就趕忙告辭了:“那我就先走了啊,大牛哥,你迴去也小心一點。”


    剩下崔大牛捧著錢袋子呆呆的站在原地。


    這錢是他藏在懷裏一天了,一直在想著怎樣送到渠水家裏,隻是怕人誤會,便猶猶豫豫的,剛他迴來還繞到了渠水家裏,隻是在門口張望半晌也沒見她的身影,他隻得死心迴來,卻萬萬不曾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她的人。


    隻是,這錢終歸沒有送出去!


    崔大牛心裏很失望,胸口那裏好像堵了一塊什麽似的,有點難受。


    他傻傻的站了一會兒,見有村人過來,就趕忙裝了錢袋子往自家走了。


    渠水迴到家,將自家請了一個小工的消息宣布後,又去廚房忙碌半晌,才哼著歌去睡覺。


    到了第二天早早就趕去了鎮上,盧氏也來幫忙,說好的工錢是每日三十文,再管兩頓飯,現在流民多,個個都願意幹苦力,隻求給一碗飯吃,所以,渠水給的三十文工錢已經不算少了。


    這一天的餛鈍照舊賣得很好,傍晚迴去數了數,也有七百多文工錢。


    到了中午,趙傷就去渠水趕去深山裏釣魚了。


    他迴來的時候照舊提了兩隻野雞和十來隻魚,因為沒怎麽遮掩,過往的村民們看到,一個個都羨慕不已。


    直到五六天過去,小吃攤的生意才慢慢降下來,但也維持在每日有三百文錢的進賬。而且魚肉餡兒的餛鈍也不像之前那樣受歡迎了,實在是因為價格太貴,鎮上的大部分人隻是偶爾嚐個鮮兒,天天吃實在吃不起,而香菇餡兒的素餛鈍賣得也越發好了,還有劉記的餛飩湯也是一大特色,也不知道是怎樣做的,那味道嚐起來就是鮮香,咽到喉嚨裏仍覺得口齒留香。鄉下人幹的都是出力氣的活計,個個胃口大,隻吃一碗餛鈍是吃不飽的,所以甚至還有人去隔壁買了燒餅來,坐在劉家的小攤上要一碗素餛鈍吃完,就再要求渠水給單舀一碗湯,坐在那裏,配著燒餅慢慢的喝。


    反正劉家的餛飩湯是隻要吃過一碗後就吃多少給多少,不要錢的。


    這比去喝稀粥要劃算多了,小米粥如今一碗也有五文錢。


    渠水也沒有嫌棄過這些客人,一向都是笑臉相迎,對周圍幾家小吃攤也十分客氣,有了剩下的餛鈍總會請他們吃一些。


    漸漸的,她很快就與周圍人熟識了,有時候在劉家小攤實在太忙的時候,也會有人主動來幫忙。


    而趙傷沒兩三天便進深山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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