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洋出去後,步啟彎腰一頭埋進雙手裏。強忍迴片刻的抽泣,慌亂的將眼角溢出的液體塗抹幹淨。迴頭看看床上,艱難地潤潤喉嚨,微微顫抖地去將幾件沒洗的衣服塞進書包裏。


    他仰頭望著發黃的頂棚努力的眨眨眼,再收迴揚起的下巴時步啟努力的挑起眉梢擠出一個微笑。心裏又想起昨日夜裏陳洋和自己的閑談,關於理想,關於姑娘。


    “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不是麽。”步啟有片刻的瞬間這麽對自己講,彼時又望著床頭小桌上的那包火柴出神。


    待迴過神時隨即又攏攏手中的背包,聽得屋外有輕盈的腳步聲滴答滴答的走來。步啟忙把背包跨上肩膀,大步走出屋去。


    “收拾好啦?”老板娘雙手握在胸前,見步啟出來忽地站住。


    “嗯。”步啟迴答說。


    “那,路上慢點。”老路的女人撐起手掌遮在額前,西廂房斜斜的影子此時已經被太陽慢慢的越拉越長,吞噬著站在那修長陰影裏的步啟。


    而此時的她,麵上滿是金黃色的光芒,從頭頂的每一絲發,沿著撐起手掌的間隙繼續向下揮灑,再到那為擠出一絲強笑而遲遲未能反彈迴去的法令紋。


    在那個即將離開的少年往後記憶裏,這個下午的餘暉看起來是那樣慷慨,站在牆頭的麻雀歪頭歪腦的打量著院子裏的花草和雜亂,還有那個在車上拽著篷布爬上爬下的後生。


    一位年邁的長者倚靠在花園架子前抽著大煙袋,院子上空的電線延伸著連接去不知名的遠方,房頂的煙囪裏又有徐徐的炊煙湧起,炊煙湧動的地方蔓延著醇厚而略酸的酵母味。


    那悠悠迴蕩的味道讓他分不清楚,鼻孔裏和喉嚨裏的酸到底是怎樣的酸。


    “我,走了。”步啟轉身跳下台階。


    身後留下老板娘一句沒聽分明的話,大概是“以後來了太穀過來玩。”之類的。路過門口陳洋忙活著的地方,步啟停下腳步。


    “我走了陳洋。”


    “我走了陳洋!”


    “陳洋!”


    陳洋停下忙碌的活計,慢騰騰的轉過身來。左邊的眼睛眯著,揉著右邊的眼睛,好像是進了什麽東西。


    “我要走了。”步啟盡力的把聲音發出清脆瀟灑的調子,“你別下來了,我迴去了會給你打電話的。”


    陳洋站在車上,篷布已經重新鋪蓋好,此前積在車上的雨水也處理幹淨。他怔怔的踩在篷布上,一隻腳踩著圍欄,高出另一隻腳很多。左邊的胳膊微微往外岔開著,右邊的則彎曲在半空中。像是要揮手道別,又停在那裏遲遲沒動。


    步啟默默的望著他,等著他咧開嘴角在暖陽下同自己道別,伸出手揮舞著和自己說聲“路上慢點”。


    陳洋就隻是呆呆的站著,右邊的胳膊微微抬起。抿緊嘴唇張開手掌在腰間的高度擺擺,便忙迴頭抹一把臉繼續揮舞著手中的繩子。


    步啟跑著衝出了門外,很快便消失在了巷子口。一直奔著村口的國道口去了,路上遇到過老路載著勇勇迴來的車。步啟遠遠便瞧見了,停下來低頭抹抹眼眶,他剛好繞到一棵樹後麵解手。


    那時候的時間已經不早了,他需要抓緊趕路才是。傷心之餘又開始擔心,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趕到榆次車站。想到這裏,便也顧不得那麽多傷心或是矯情。隻好背著包往外麵跑去,一步一步狂奔著。沉甸甸的踏在雨後放晴的下午,撞擊在那條有水有泥的水泥路上,好在那天的路並不算泥濘。


    往常從家裏沿著這條路走上國道,需要大概半個多小時的樣子。步啟邊扯著步子跑著,邊騰出手摸摸口袋裏的那幾張錢。


    忽然聽見身後“滴滴滴滴”的鳴笛聲,摩托車沉鬱的轟鳴聲朝他駛來。他站在原地,扭身迴往——是陳洋!


    “你怎麽來了?”步啟等車子紮住後問。


    “給!拿著。”陳洋拽過步啟背後的書包,拉開拉鏈將兩包太穀餅塞了進去。


    “你....”


    “快點,上車。”陳洋拍拍身後的座位,“要不就太晚了。”


    “唔。”步啟忙跨上座位。“我剛才看見他的車迴去了。”


    “是!”陳洋發動摩托車,嗖的上路了。


    “那你怎麽出來?不說你的嗎?”步啟坐在後麵搭著陳洋的肩膀大聲的喊道,風吹的很大讓人閉氣,聲音也聽不清楚。


    “我出來送你呀!”陳洋目視前方大聲的迴道。


    “不是說要去王莊的嗎?”步啟問,“給那個老媳婦家裝去。”


    “也不說早點迴來,這會兒都幾點了。”陳洋微微扭頭說道,“勇勇非攛掇得要今下午去,他和老路倆人去了。”


    “唔。那幹完就不早了,估計得在七點多八點迴去。”步啟牢牢抓住身後的支架,陳洋開的很快,比勇勇快很多但是又那麽穩,隻是這邊的路段實在顛簸。


    大概五六分鍾,時間過得飛快。陳洋將步啟放在國道口的等車點,把車紮好靠在路邊。他抽出煙來遞給步啟然後點燃,倆人靠在路邊的護欄上,看著天邊那太陽越來越低。周圍的雲霞也紅通通的,偶爾會有幾隻成行的鳥飛過。


    “記得我昨晚的話嗎?”陳洋開口說。


    “大概記得。”步啟低著腦袋,抬起左腳踩著一顆石子滾來滾去。


    “迴去打電話,記得!”陳洋跨坐在摩托上。


    “那邊那車是嗎?就要過來了。”步啟眼神裏先閃過一絲欣喜,轉而又緩緩地看看陳洋的背影。


    陳洋搭起手了望著:“是個客車!但凡走這裏往那邊去的,基本沒有不去榆次的。”


    “那,你呢?”步啟突然問道。


    “什麽?”陳洋轉身看過來,疑問的臉上瞬間添了幾絲落寞。似乎想起了步啟經自己介紹到這裏,或是其他什麽一些事情。


    步啟看著汽車慢慢停靠過來,便說道:“沒什麽,車來了。我該走了。”


    “呃......”留下一臉愕然的陳洋。


    步啟上車後,車上幾乎沒有什麽人。他還是照著習慣坐在右邊最後靠右的窗戶邊,瞅著路旁灰黃的塵埃在國道的欄杆周圍彌漫著,遠處的那輪紅日眼瞅著就要落下山去。想到自己從前剛認識陳洋的時候,那時候他比自己大兩個年級。步啟當時還沒上學,站在教室的後窗戶外。


    踩著摞起來的石頭,眼巴巴的瞅著教室裏那些比自己大的孩子們,一個大人站在台子上的桌子後麵,指著牆上的字念著:“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下麵的孩子們也仰著頭跟著大聲的讀“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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