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舒窈吃飽睡足後的第二天,陳府果然在庭中水榭設晚宴,意在為孟氏和她接風洗塵。


    姨母如今自然是沒有精力操持這些了,整場宴席都是由於小娘一手安排的。


    也是在這場宴會上,舒窈見到了她那個傳聞中行事荒唐的姨父,陳楓韋。


    他畢竟上了年紀,眉眼間已經爬上了皺紋,但依稀還能看出幾分年輕時的俊朗,舉止言談間是生意人慣有的熱絡。


    然而,不論他如何客氣,孟氏的麵色自一入座起就有些冷。


    舒窈在一旁本也不欲多言,奈何姨父和於小娘在母親麵前討不著好,總要來逗她這個小孩說話……


    陳楓韋和顏悅色道:“英英住得可還習慣麽?這幾日若是無聊了,盡可以找芊雅和芊嘉她們一道玩兒,女孩子家在一塊繡花打秋千也有趣兒。”


    陳芊雅是於小娘的女兒,今年十一歲了。至於陳芊嘉,好像也是府裏某位小娘的孩子,人有些沉默寡言,十五六歲的模樣,聽說已經許了人家。


    並不會繡花的舒窈依然給麵子地點了點頭。


    於小娘也道:“也不知姑娘對府裏的吃食還滿意麽?汴京與揚州的氣候物產,飲食習慣上都大不相同,隻怕口味上照顧不周。”


    舒窈沉思片刻,其實她上輩子就是在北方上大學的南方人,對各地的獨特風味大多都能接受。


    南糕北餃,米飯麵食,甜鹹粽子等等她都來得。


    隻是,還沒等她開口迴答,孟氏就搶先譏諷道:“主母尚在病中,於小娘可真是替她操了不少心呢。”


    於小娘賠笑道:“不過是主君不願令大娘子勞累,又看我識得幾個字,便讓我頂上罷了。待大娘子好了,執掌中饋之權自然是要交還的。所以奴時時刻刻謹慎,不敢生事,生怕惹大娘子煩憂。”


    不得不說,這位於小娘確實伶牙俐齒,也難怪陳楓韋會寵愛她那麽多年。


    但這些特點在與她立場對立的人,比如自己的娘親看來,大概就是巧言令色,虛偽世故了。


    果然如舒窈所料,孟氏並不在乎對方怎麽解釋,隻哼了一聲,低頭漫不經心地轉了轉自己的酒盞。


    這一頓飯吃得並不順心。沒一會兒,於小娘五歲的小兒子陳川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菜肴,被她訓斥了幾句,就大哭著在地上打起滾來。


    孟氏本就不願敷衍他們,又被孩子的哭聲鬧得心煩意亂,尋了個借口就準備離開了。


    舒窈隻好戀戀不舍地放下手邊的爐培雞、螃蟹清羹、釀魚……和母親一起走迴去了。


    雪茶提著紙燈籠在前麵領路,孟氏牽著女兒的手走在後頭。


    仰頭看,天幕低垂,繁星滿天,夏夜裏的風緩緩吹來,涼爽暢快得很。草叢邊不知名的蟲兒聲聲鳴叫著,卻顯得四下裏更加寂靜了。


    “英英,”孟氏低頭撫了撫女兒額邊逸出的幾縷發絲,“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對那個於小娘太刻薄了些。”


    舒窈抬起頭看母親,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問自己的看法,是因為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嗎?還是因為身在陳家,有些事又不好與最親近的姐姐講,覺得太孤單了?


    “我亦知曉姐姐落到如今的境況,最應該怨的還是陳家人。”


    “隻是這個於小娘時時刻刻故作姿態,拿著正房娘子的款兒,又花言巧語地粉飾,實在是惹人厭煩。當別人都不知道她心裏怎麽想的嗎?”


    舒窈也想不到什麽話好安慰,隻好說:“姨母從來不提於小娘,大概是本來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裏,既然如此,那母親就更不必為她煩惱了。”


    說著用自己的小手緊緊握了握娘親的手掌。


    孟氏神色舒展了些,對女兒低聲笑了笑,“方才在席上還沒吃飽呢,迴去讓人給你煮碗雞絲粥吧。”


    “嗯!”確實還腹內空空的李舒窈用力點頭。


    三人行進的方向上,有一處略窄小的院落,門外種著幾杆修竹,擺放了兩個青瓷水缸,缸裏種著幾株含苞待放的荷花,隨風飄來一陣陣的清香。


    院裏頭燈火通明,將周邊的夜路都照亮了幾分。


    遠遠看去,隻見一人手執書卷坐在案前的清瘦身影。


    慢慢走近了些,那身影似乎毫無察覺。


    在前麵的雪茶輕笑道,“也不知是誰這麽用功,夜裏看書竟入了迷,連有人走近的足音都未曾注意到。”


    孟氏仔細瞧了瞧,“大約就是陵哥兒了。聽聞他自四歲起開蒙,於讀書一道上很是用心鑽研。如今看來,眾人皆去湊宴席的熱鬧,他卻獨自一人挑燈夜讀,果然是個肯下苦功的。”


    說罷,又感歎道:“昨日,我細觀其麵容姿態,與一般庶生子的怯懦樣不同,舉止有度,進退得宜,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姐姐若是能一直守著他,到了晚年,或許就是個依靠了,隻可惜……”


    舒窈知道母親想說的是什麽,隻可惜,姨母的身子骨怕是撐不到養子成才的那一刻了……


    舒窈迴到房間裏,不久,廚房果然送了雞絲粥來。


    她歪在榻前,輕輕吹著案上那略燙的粥。


    用鹽與胡椒粉醃過烹熟的,帶點鹹味兒的雞絲,隨著羹勺的攪動,和細碎的蔥花一起在乳白的米粥裏頭浮浮沉沉。


    舒窈突然想到,自己與母親能看出姨母時日無多了,陳府眾人心裏應該更是清楚了。


    他們又是怎樣的態度和心情呢……陳楓韋或許漠不關心,於小娘怕是要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受姨母恩惠的人大概要感傷不已……


    比如那位陵表哥……


    他獨自一人對月念書,除了母親說的勤奮刻苦,是不是也有被忽略的原因呢?


    生母位卑且早逝,不受自己父親的喜愛,唯一護著他的嫡母也常常力不從心。在府裏的人看來,他大概是位可有可無的主子。


    這麽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出不出席宴會,又有誰會在意呢?


    萬一嫡母逝世,他又該如何立足呢?


    舒窈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粥,一邊在心裏為姨母和那個並不熟悉的少年擔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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