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挽香帶著林禹森迴王家,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本來,王家在潮州也算是大戶人家。子孫裏頭,有出息、有本事的,學精了半本殘卷,放在普通人裏頭,都是高手。


    但是王家畢竟是靠自己琢磨的野路子,比不上原本隱匿於山林的朝心宗。


    原本想著家裏嫡出的女兒天分出眾,送去朝心宗好好學習——還有意外之喜,成為現任掌門的兒媳婦。沒想到現任掌門是個短命的,沒等到兒子能擔得住事兒就掛了。


    這還有什麽可說?


    自己家的女兒是還沒嫁出去,但是當時定親的消息是整個潮州無人不知了。


    王家人隻能捏著鼻子認下這門親事。


    本以為好歹那姓林的小子也該是“虎父無犬子”,誰知道是個書呆子!


    從民國十五年開始,到民國二十四年,林禹森在王家住了足足九年。


    從前王家人還想著,說不得這個小子什麽時候就能出人頭地了,後來見識到他的呆氣才知道——等他開竅?還是將挽香另作打算比較容易。


    此時的王挽香已經二十五歲了,實實在在的老姑娘。


    “等待緣分需要千百年,愛一個人就在一瞬間,對你迷戀,是一場冒險,我心甘情願在紅塵擱淺。”


    歌詞唱的極其煽情。


    林禹森對王挽香的感覺,在慢慢發生改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得知王家人在給“挽香姐姐”找夫家的時候,林禹森終於反應過來:挽香姐姐應該是自己的妻子才對吧?!


    曆經波折,說服了王家人,為此,林禹森不惜拿出了父親交給挽香保管的朝心宗功法。


    雖然這件事算是圓滿解決了,可是王挽香的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一來為的是自己族人見利忘義;二來是不知林禹森是一時糊塗還是真的曉得情愛。


    她帶著林禹森搬出王家,另尋住處。也就唯獨和自己的親哥哥嫂子有些日常往來。


    因為記掛著那第二點的不是滋味,挽香雖然和林禹森成親了,可是兩人遲遲沒有圓房,自然也就沒有孩子。


    民國二十九年,挽香的嫂子有了身孕,也算是哥哥的老來子了,本該是喜事,卻因為嫂嫂難產,一命換一命變成了喪事。這個老來子就是王淮安。


    王淮安是挽香照顧著長大的,隻知姑姑不知父母——嫂子死後,挽香哥哥就開始經常不歸家,最後幹脆去投軍了。


    到了淮安九歲的時候,大陸的形式已經很明朗了——偏偏哥哥因為是國/民/黨軍中的軍/官,擔心被清算,準備舉家離開。也許王哥哥是覺得憑著自己妹妹的身手和妹夫的學識,日後不論怎樣都能過上好日子;也許是王家哥哥覺得挽香撫養淮安這麽多年,必定舍不得淮安吃苦。


    他臨走前卷走了妹妹妹夫所有的金銀錢財。


    這原本不算什麽。


    可是恰逢王挽香經此打擊,臥病在床,林禹森這個略有傻氣的書生準備當了父親留下的玉佩,自告奮勇去添置衣物,卻是一去再也沒迴來。隻托人帶迴一張字條,上書不用去找他。


    挽香自知自己哥哥的做法不厚道,林禹森負氣出走也是人之常情,並不怪他。但是此事在潮州弄得滿城風雨,挽香終於決定換一個環境生活,不再追尋前塵往事。這一走,便來到了z省的小鎮。一落腳就是三十餘年。


    …………………………


    申敏雪聽著王婆婆說從前的事兒,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轉念一想:太多的電視劇裏演繹過這樣的劇情,這其中十有八/九有誤會!


    後來的事情,便是不用說,各位看官也能猜到。


    林教授終究還是抵不住幾十年沒見的迫切心情,悄悄跟在申敏雪的身後,又在王婆婆說起最後接到字條的時候忍不住出聲兒。


    那張字條還有下半截,便是:“挽香,你不用來找我。隻要在家裏好好等我,我很快就會迴來。”


    王婆婆驟然見到“前夫”(生前丈夫),又聽對方說起了字條的全部,竟然捂著臉笑了起來。


    明明是蒼老的笑聲,卻讓申敏雪覺得無比的心酸。


    人的一輩子很短很短,彈指揮間、白駒過隙,眼睛一閉不睜,就是一生。


    可是人生相對自身而言,也很長很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二個月,八千七百六十個小時,五十二萬五千六百分鍾,三千一百五十三萬六千秒……一個人能有多深的執念,才能幾十年如一日地去找尋另一個人的蹤跡,年年、月月、分分、秒秒,哪怕是死亡也不能令其停止。


    放在藝術作品裏,這樣的陰差陽錯是人生殘缺的美麗,感天動地。可是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知道,這樣的“殘缺美”根本就不是人想要的。殘缺美再美也是殘缺。


    申敏雪親眼目睹林教授自從露麵起,就涕淚橫流,絲毫不關注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儒雅的形象、自己的新衣服是不是挺括,他伸手碰了碰王婆婆掩在麵頰上的手背——都是魂體,能夠觸碰到對方,也是一種安慰了。


    林教授和王婆婆後來如何,申敏雪並不清楚,因為她把空間留給了兩位加起來年紀將近兩個世紀的老人,就默默離開了。


    等到第二天,申敏雪見到了容光煥發的林教授和前一天鼻涕拉雜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小雪,我有事兒要拜托你。”


    “?”


    “你能不能在開學前去一趟許老三的店裏給我買些東西?就是鄰市的那家——”林教授笑眯眯笑眯眯,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他活著的時候見過許小三小幾次,死了還能見到據說近年來越發摳門的許老三,真是有趣。


    申敏雪大約是知道林教授想要幹什麽了,自然是點頭應下。


    林教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人/民/幣了……”


    “教授,談錢可就傷感情了!”申敏雪現在又不是沒有錢,怎麽好意思斤斤計較——王婆婆教自己許多、林教授對自己的專業也多有指導。


    林禹森對申敏雪底細的了解倒是比申家的任何人都要多,他知道有著這樣小秘密的女學生在生活中還真的不是差錢的主兒,不過他還是挺著胸膛說:“我知道你不缺錢,不過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裝作這件事情不存在。這樣吧,日後我教你我們朝心宗的法術,權作是償還你。”


    申敏雪再三推辭。


    林教授頗為自得地說:“你看淮安,都年近七十了還瞧著一頭烏發,不過是中年人模樣而已,這便是我家心法的神奇之處了。常葆青春,你真的不動心?”


    申敏雪用小小聲地、盡量不打擊林教授的語氣說:“那為啥教授你長得不那麽年輕勒?(′)”


    林教授老臉一紅:“說來慚愧,我一直都不勤加練習,以至於……”


    原來如此,王婆婆是自覺對不住林家,所以明明能將心法倒背如流也不練習;林教授卻是實在不對這些個感興趣。


    …………………………


    寒假結束前,申敏雪又坐著大巴去鄰市。


    時隔半年再來這個當初差點遇險的地方,小雪並沒有什麽諸如心理陰影之類的東西,熟門熟路去了古玩市場找到許老三的店。


    許老三對這個年紀不大、出手大方的女孩印象還挺深,看到她走進來,難得地起身打了個招唿。


    申敏雪微笑著說:“我先自己挑著,老板你隨意就是了。”


    許老三不以為意,上次那樣試探了一下,雖不知這個小姑娘是不是同道中人,不過肯定不簡單就是了。


    申敏雪麵上保持著平靜,實則耳邊在忍受林教授嗡嗡嗡的喳喳。


    沒錯,林教授想要給王婆婆製造驚喜,所以托小雪來“買!買!買!”。


    要說男人的購物欲,那也是不容小覷,他們更加擅長的購物方式是看準了就買,看中了就買,也不去比較性價比之類的——尤其是林教授這樣的壕。


    看得出來,所有的東西都是林教授為了王婆婆準備的。


    不管王婆婆現在適不適合用,總歸是林教授的一片心意,申敏雪也不忍心開口潑老教授的冷水。


    衣物、飾品、美食、法器……林教授把許老三店裏有的好東西都挑了一個遍。


    許老三一看,這小女孩都停不了手了,連忙上來勸一句:“上迴你來過,可是知道我店裏的東西都不便宜,這麽多……可用得了?”


    林教授聽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自己雖然說要教小雪朝心宗功法,可是那畢竟還是以後的事情,現在這麽不管不顧地買買買,做法確實欠妥當。於是他有些尷尬地說:“恩,差不多了,小雪,就這些吧……會不會有些過了?”


    申敏雪對著老板許老三說:“用得上的,老板結賬吧。”一邊不在乎地和林教授擺擺手。


    粗粗一算,就有二十萬多一個零頭,許老三也是爽快人,把零頭抹去,收了二十萬整。


    將申敏雪送出門之後,許老三呷了一口熱茶,有些捉摸不定地看了看店內的監控,又數次猶豫,最終還是將手伸向了桌角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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