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半步化神聯手當然能擋得住一個剛剛進階的顧崇,前提是他們在觀闕山,前提是他們可以出手對付顧崇。


    然而他們不在觀闕山,也有事情要忙,而且是性命攸關的事情,根本沒有太多的心思去考慮觀闕山眾修。


    這兩位半步化神在忙著逃命。


    因為與顧崇同來的並不隻有乾坤派門徒,還有她的三位至交好友,這三個人的實力與顧崇不相上下,他們並不露麵,而是於暗中配合顧崇的行動。


    當顧崇擋在金色禁製前,他們亦分出二人引走聯盟的半步化神;當顧崇擊退戰船的劍光盛開在天際,聯盟的半步化神已經深陷困局;當顧崇擊毀戰船的炮口,她的至交好友已經把各自的對手逼到了極致。


    現在,顧崇毀了聯盟的第二條戰船、第三條戰船,乃至於第四條、第五條,甚至更多。


    聯盟的半步化神也已經慌不擇路,他們就像被獵人逼到陷阱深處的兔子,隻剩下本能的逃生念頭,完全忘了這條路是否安全,也忘記了這個區域有多麽可怕。


    觀闕山的東邊是乾坤山脈,世人皆知乾坤山脈神秘而浩瀚,山林間盛產珍禽異獸和稀少的天地靈物,其物產豐富堪稱東洲之最。


    乾坤山脈危險嗎?


    乾坤派就在乾坤山脈上,乾坤山脈怎麽可能危險!


    但在千萬年前的東洲,妖族霸占了現如今乾坤派的所有地盤。其發展勢頭不可謂不強盛,他們仍不敢穿越乾坤山脈繼而進兵中洲。


    根據東洲史誌記載,當乾坤派立派於乾坤山脈中段,攬月城在距離山門不遠的地方建起,乾坤派門徒們花費上千年光陰在乾坤山脈中段開出一條直通中洲的大路,從此東荒不再是東荒,攬月城也成為名副其實的東洲第一城。


    但是,也隻有乾坤派曆代掌門和少數的幾個乾坤派門徒才知道,這條貫通東洲與中洲的大路並不是絕對安全。


    那些連千萬年前妖族強者都不敢麵對的可怕存在依舊生活於乾坤山脈中,他們偶爾會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就像顧涼曾經遇到的連化神修士都無法避開的妖霧。


    顧崇能與君子劍楊紫葉齊名。她從來都不愚蠢魯莽,更不會冒冒失失地去送死。


    在麵對聯盟眾修之前,她做了周詳的準備,也製定了嚴密的計劃。即便沒有華容和扶玥。她亦能把觀闕山化作所有聯盟修士的葬身之地。


    再說迴觀闕山。此時具備戰力的戰船隻剩下六艘,在顧崇毫不留情的攻擊下,聯盟修士終於陷入到嚴重的危機。


    他們手忙腳亂地反擊。想把觀闕山遭遇到的挫折通知觀闕山外的聯盟,但是傳訊符、劍符、長距離通訊的手段已經在他們尚未察覺的時候完全失效,這片天地仿佛成了一個無法逃離的巨大囚籠。


    而造成這一切的乾坤派門徒,他們已經在顧崇擊毀第一艘戰船的時候開始了屬於他們的守護,每個弟子都有自己的目標,或是直接與聯盟修士開戰,或是協助同門師兄弟,或是登陸並破壞聯盟的戰船,沒有人遲疑,也沒有人猶豫。


    聯盟眾修覺得這些乾坤派弟子的實力參差不齊,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戰鬥中的乾坤派門徒。


    這些弟子無論修為高低,身上都泛著一層淡淡的青光,聯盟眾修的攻擊落在他們身上幾乎無法起到作用,甚至攻擊還會返還聯盟眾修身上。


    而乾坤派弟子們的攻擊也不顯得無力,哪怕是實力最低的那個煉氣二層女弟子,她也能憑著不熟練的劍法與聯盟的金丹真人打得旗鼓相當,仿佛他們全都被大能修士附體一樣。


    在開戰片刻後,虛空中降下陌生的氣息,乾坤派弟子們更是如有神助,聯盟眾修則像是套上了沉重的枷鎖,修為、神識皆被壓製得隻能發揮五成。


    但這些仍不能幫助隻有寥寥四千人的乾坤派門徒擊敗人多勢眾的聯盟修士,於是觀闕山的地底下冒出了泛著青色光芒的透明人形。


    這些小東西隻有巴掌那麽大,帶著幼幼細細的嬉笑聲,但若被它們碰到身上的皮膚,無論是築基修士還是金丹真人,都會不由自主地陷入到無法清醒的夢境迷宮之中任由宰割。


    “天啊!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滾開!去死!”


    “嗚嗚嗚,放過我吧,我不願來的,是掌門逼我來的!”


    一切都發生在頃刻之間,聯盟眾修根本反應不過來,就連錦妃、智通、狐吟等元嬰真君都有種如在夢中的錯覺。


    乾坤派門徒怎能如此厲害!


    他們身上的青光到底是什麽?


    為何他們的戰力能盡數提升至金丹乃至元嬰層次?


    虛空降下的陌生氣息又是什麽?


    那些可惡到極點的透明人形又是什麽鬼!


    太多的疑惑堆積在心中無法得到解答,但扶靈等人畢竟是經曆多見識廣的元嬰真君,很快就冷靜下來並且找到了應付的對策。


    “拖時間!盡量延長交手時間!他們不可能一直都這麽厲害!”


    “戰船準備開炮,立刻將顧崇和華容解決,扶玥也不能忘了!立刻投放戰傀,它們的實力不會遭到壓製!”


    “青光小人隻是山魅的一種,豎起禁製不讓它們碰觸到皮膚,則它們的奇妙手段不會對我們起作用!”


    “大家不要慌,我們的援兵馬上就會來!”


    當扶靈的聲音響徹聯盟眾修的心間,華容囂張至極的笑聲也隨之響起,眾修可以從耳中聽到,也能從意識中聽到:“嗬嗬。據說你們是替天行道?這口號不錯!但是口號喊得再好聽,你們依舊是一群強盜,一群卑鄙無恥禽獸不如的小人!進了觀闕山還想離開?晚了!”


    扶靈眉頭一皺,麵不改色地下令道:“擊殺顧崇!”


    戰船上的修士表示為難:“顧崇就隱藏在聯盟修士當中,擊殺她必定累及我們自己人,而且未必能擊中!”


    顧崇的乾坤步已經臻至化境,一步能瞬息千裏,莫說雙眼,即便是神識都無法捕捉其蹤跡,隻能憑借戰船上負責的一些布置勉強鎖定其氣息。


    扶靈冷聲道:“動手!除非你我想隕落於此!”


    站在一旁的長眉聽得欲言又止。他神情複雜地看著扶靈。到底還是沒有開口阻止她。


    顧崇不殺,無以定軍心。


    華容的聲音卻再一次響起,帶著濃濃的嘲諷和譏誚:“現在知道害怕了吧?當你們殺到我們乾坤派宗門,並且仗著人多勢眾對我們動手。你們怎麽沒想到我們的感受!當你們把我們團團包圍。討論著如何瓜分我們乾坤派。你們可有想到我們何其無辜!”


    “我們不會留手,也不會接受你們的投降和議和!我們不會後悔,也不會有任何的愧疚和自責。因為我們是乾坤派門徒,我們為乾坤派而戰!”


    “你們呢?你們為何而戰?你們為了貪欲而戰,也隻有貪欲!枉你們自稱為正道修士,卻行如此卑劣之事,終有一天道心虧損,你們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必成心魔!不過,你們沒有後悔的機會了,因為你們今日隻能葬身於此!”


    下一瞬間,巨大的轟擊聲撼動九霄,就連觀闕山天穹的陰霾天際都被震得裂開無數道裂痕,層雲紛紛飄散。


    荒蕪的觀闕山添了兩個方圓足有五裏的漆黑深坑,坑底隱約有鮮紅岩漿湧出,坑沿裂開蜘蛛網般的裂痕,蔓延了足足數千裏,許多修士因不備掉入裂縫之中,然後被山魅帶入永恆的夢鄉。


    一座挺拔俊秀的山峰也在戰船的強大攻擊下崩塌,無數山石泥土傾瀉而下,瞬間淹沒正在交戰的數百個修士,在可怕的天地之怒麵前,饒是強大的修士亦沒有任何逃生機會。


    顧崇死了嗎?


    扶靈不知道,可她冷靜如昔,繼續下令道:“擊殺華容和扶玥!”


    “夠了!”長眉終於忍不住,一道劍光破碎了扶靈的命令,他怒目喝道,“那是聯盟弟子!無辜的聯盟弟子!你怎麽下得了手!”


    “轟隆——”足以震破耳膜的巨響再次驚破天際,戰船因龐大的衝擊力而顛簸不堪,險些把船中的修士拋了出去。


    顧崇沒有死,她還用聯盟的一艘戰船對扶靈心中的疑問做了迴答。


    “啊!”戰船外傳來一聲咆哮,那是遭到枷鎖影響最小的陸采主動迎戰了顧崇,他大喝一聲,“繁花劍!看招!”


    戰船裏,扶靈極冷漠地看著長眉,聲如寒霜:“你不殺顧崇,那麽你就隻有死在這裏!”


    長眉頹然說道:“我們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我們不該來的!”


    扶靈冷漠說道:“你現在就在這裏!你必須戰!要麽死!”


    長眉卻嗬嗬地笑了,他垂下頭,仿佛在自言自語:“難道就沒有第三個選擇?我們誰都不願意這樣,可事情還是發展成這樣,我們誰都不願意的……”


    扶靈冷靜說道:“不,你錯了!不願意的隻有你!”


    她隨手點開水晶屏,觀闕山各處交鋒的修士頓時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中,伴隨著陣陣喊殺之聲和刀戈之音。


    扶靈指著畫麵上打得興起的幾個六合劍派劍修,其中兩個劍修合力擊殺了一個乾坤派弟子正在瓜分其遺物,她看向長眉,微嘲問道:“你看,他們可有半分不願意?”


    長眉一次又一次地搖頭:“他們不願意!那不是他們!”


    他一步步後退,仿佛畫麵上的是恐怖兇獸,看一眼都要承受致命的危險。


    那不可能是劍派弟子!


    劍派弟子秉承正義之道,他們不可能殺人奪寶!


    扶靈冷冷笑了,斬釘截鐵道:“可那就是他們!長眉,你醒醒吧!你跟我們一樣。我們都是去攻打乾坤派,我們都是華容口中的強盜!”


    言罷,她繼續下令:“擊殺顧崇、華容、扶玥!務必不惜一切代價!”


    長眉已經退到了牆腳,他緊握住手中劍,如同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劍與劍修心意相通,它發出嗡嗡的輕鳴,似乎在附和著長眉心中激蕩的情緒,隻是那聲音並不輕快悅耳,而是帶著沙啞的哭音。


    劍在哭。


    長眉的劍道在哭。


    為何它要哭呢?


    長眉惘然地想,他緩緩拔出手中劍。看到自己的劍黯淡無光。它的悲意是那麽明顯,是那麽清晰,它在告訴長眉它的痛苦。


    劍是百兵之君,劍寧折不彎。


    劍修如劍。違背了本心的結果便是折斷本命劍。就此劍道不再。


    因為劍修的意誌和本心已經彎了。他再也無法理解他的劍。


    “啪——”晶屏上忽然傳來一聲脆響,猶如孩子般無助的哭聲亦傳入到扶靈和長眉的耳中,那是一個青年壓抑自責的哭聲。


    長眉的劍發出一個顫音。悲意驀地爆發出來,劍身上亦出現一道裂痕。


    但長眉並未注意到自己的劍,他無意識地看向晶屏,那上麵是個穿著六合劍派道袍的年輕弟子,這個弟子正跪在碎成幾塊的殘劍前捂著臉痛哭,另一把劍正指著他的眉心。


    “你的劍斷了,為什麽它會斷呢?”那個握劍的乾坤派女弟子迷惑不解,她低頭看著六合劍派弟子,“你又有什麽資格哭呢?”


    “殺了我吧!”六合劍派弟子哭道,“殺了我吧!我知道我是強盜!我知道這樣做不可以,可我還是做了,我該死的還是做了!我居然想殺死你!我與你無冤無仇,我居然想殺死你奪走你的東西!你殺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乾坤派弟子搖搖頭,傲然說道:“我不屑殺你。”


    此時卻有一道劍光從天而降,瞬間洞穿了六合劍派弟子的天靈蓋,一位氣質獨特的秀麗女子出現在乾坤派弟子麵前,她有著一張易笑的臉,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這是一位劍修。


    “他生念已絕,即便你不殺他,他也會主動尋死。”秀麗女修輕聲說道,她溫和地看著微惘而戒備的少女,“我叫閔春曉,出自乾坤派劍峰,也是你的同門。”


    晶屏前,扶靈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如此霸烈的劍法可不多見,閔春曉,姓閔……難道她是慘遭滅門的那個閔家?”


    扶靈尋思片刻,迴頭望向長眉:“長眉道友,你可認出了這個閔春曉的路子屬於哪個流派?”


    長眉卻沒有迴答她,他呆呆看著本命劍劍身上細小的裂痕和斑駁鏽跡,眼中漸漸恢複清明冷靜,仿佛迷路的遊子終於尋迴自己的家。


    “長眉?”扶靈再問。


    片刻,長眉抬起頭看她,很冷靜地說道:“抱歉,扶靈道友,我長眉謹代表所有的六合劍派弟子退出聯盟。恃強淩弱並不是劍派作風,以多欺寡亦不符合劍派的理念,對無辜之人出手更是有違我們的劍道!”


    扶靈一驚,勉強冷靜下來說道:“你無法代表六合劍派,這是你們掌門的決定!”


    長眉搖搖頭,平靜說道:“不,你錯了。班瓊掌門不是劍修,他無法理解劍修,也無法理解劍派,他不適合做掌門,至少不適合做六合劍派的掌門。隻有劍修才能理解劍修,也隻有劍修才有資格做劍派掌門!”


    扶靈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長眉那樣端端正正地瞧他,片刻,她慢慢地笑了,意味深長說道:“誠如你無法代表六合劍派,我也無法代表聯盟。而且,你覺得你們的弟子中會有多少個可以像你這樣尋迴屬於自己的劍道呢?”


    扶靈看向長眉手中的劍,這把劍不複先前的死氣沉沉,而是變得明亮筆直,那細小的裂縫和鏽跡亦消失得無影無蹤,整把劍如獲新生。


    然而,不是所有的劍都能新生。


    長眉隱約覺得自己麵前的扶靈有些奇怪,但他下意識地不想深思,於是也就忽略了她的奇怪,認真迴答道:“即便無法尋迴。他們的劍道亦有機會重鑄。”


    發生在戰船上的一切,乾坤派弟子們並不知情,顧崇、錦妃等人也暫時不知道。


    戰船外,顧崇的兩位至交好友迴來了,潛伏暗中掌控大局的那位好友也現了身,勝利的榮光以壓倒性優勢降臨在乾坤派弟子身上。


    當五艘結成陣勢宛如一體的戰船被徹底廢掉,這場發生在觀闕山的交戰便等同於結束,乾坤派弟子大獲全勝,但是沒有人感到高興。


    無論是淪為俘虜的聯盟眾修亦或乾坤派弟子,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笑意。前者是因為華容口中那句殺氣騰騰的話。後者則很清楚這場勝利相對於乾坤派的險境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扶玥說得很對,聯盟有更多的戰船,聯盟有更多的修士,聯盟幾乎代表了整個神荒修真界。他們不可能因觀闕山的小小挫折停止他們的進攻。


    “師姐。殺了他們嗎?”因攔住陸采而身受重傷的華容來到顧崇麵前。他冷冷地掃了一眼被樊籠秘術囚禁起來的俘虜們,輕聲詢問顧崇的意思。


    如果將所有人的性命都留在觀闕山,那麽聯盟勢必要與乾坤派不死不休。這並不是他們所樂見的局麵。


    顧崇為了躲避戰船的攻擊,自是不可能不受傷,她服下一枚丹藥,看著樊籠中的聯盟修士,平靜開口道:“你一直都說我仁善,但仁善的那個人是你。”


    華容嘿嘿一笑,摸了摸頭頂的亂發,卻摸到濕漉漉的血,不免訕訕:“被那小子的斧頭砸了一下,我倒是差點忘了。”


    顧崇仰頭看他,對身邊的好友說道:“幫他治一治吧。”


    “好呀。”顧崇的好友笑著打了個響指,華容頓時傷勢盡愈,整個人變得光新靚麗,就連身上的乞丐裝都化作幹淨齊整的道袍。


    華容擠眉弄眼,得寸進尺道:“仙子姐姐對我真好,不如再幫我弄把劍吧,劍斷了總是慌得很。”


    扶玥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揭穿華容的真麵目:“你手裏握著一根稻草也是劍,何必特意去弄?”


    對於尋常劍修而言,隻要劍道仍在,本命劍斷了也無妨,尤其華容是個沒有本命劍的,斷劍對他來說十分尋常。


    華容瞪他一眼,理直氣壯地說道:“當然是好看!稻草能有寶劍好看?”又望向顧崇,嬉皮笑臉地搞怪,“師姐你說是不是?”


    顧崇從來都是個誠實的人,她說道:“你也隻有現在好看點,估計用不了兩三天,又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了。”


    華容隻顧著傻笑。


    顧崇又道:“阿容,我知你心中顧慮,也知你不願讓乾坤派背負血債,但我們不能放走這些人,也不能留著這些人。他們將我逼迫至此,我不殺他,他則殺我,唯以殺止殺。”


    華容不由得垂了眼,他看著腳邊的兩截斷劍,問道:“如果他們心裏並不情願,也是跟我們一樣被逼著站到這裏的呢?”


    顧崇便迴頭看向乾坤派弟子,朗聲問道:“你們是否也是這麽想?”


    那個把聯盟修士的辱罵當成稱讚的築基弟子答道:“我們的目的是守護乾坤派,他們要將乾坤派覆滅,自是不能留。”


    他的迴答也是所有乾坤派門徒的迴答,無一人反駁他,也無一人補充或者存在異議。


    顧崇一一看過眾弟子的臉,然後望向聯盟修士,手中繁花劍挽了個劍花,在聯盟眾修膽戰心驚的目光中刷的一下歸入劍鞘。


    “我隻需要一個保證。”顧崇說道,“一個永不侵犯我乾坤派的保證,不是以個人的名義,而是以你們及你們身後勢力的名義,誰能?”


    聯盟眾修沉默以對,除了少數幾人,他們都無法代表自己背後的勢力。


    “一炷香時間。”


    顧崇取出香爐,燃了一根香插在香爐上,她於香爐前盤膝而坐,繁花劍恰好擱在腿上,劍意精純內斂而凝煉。


    除了她,其餘乾坤派弟子在華容和另一個元嬰真君的安排下開始有秩序地撤離,包括扶玥和同樣是半路跑來的閔春曉等人。


    助陣的山魅們早已嬉笑著消失在風中,仿佛它們從未出現過。當最後一聲笑迴歸為平靜,顧崇懷中一片翠綠的葉子也開始幹枯發黃最後湮滅。


    不到片刻,觀闕山上隻剩下顧崇和她的三位好友,還有聯盟眾修。


    最先站出來的是長眉,在做了決定後,他與扶靈便在戰船上打了起來,直至顧崇出手把兩人關入樊籠。


    長眉起身,卻不是去與顧崇交談,而是對聯盟眾修一拜,沉重說道:“諸位皆知曉。我六合劍派是正道魁首。做事從來光明磊落,有幸被尊為天下第一大派,此亦是爾等共同承認之事實。”


    除了冷笑的扶靈,眾修皆點頭。無論六合劍派在這件事上的表現如何。劍派千萬年來帶領著正道眾門派維護修真界確是事實。


    難道六合劍派這次打算犧牲自己保全他們嗎?


    眾修心有猜測。也有人試探地開口。


    長眉卻沒有迴答,他環視著眾修,續道:“這次進攻乾坤派。我們雖擔著替天行道的名頭,但真實情況如何,你我心裏都清楚。弟子們並非可以隨意愚弄之輩,從一開始,他們便頗有異議,覺得如此行徑有違心中道義。”


    “長眉身為六合劍派長老,當處處為門派著想,於是我說服了他們,說這是為了門派不得已才做出的選擇,也把他們帶到這裏!”


    在座眾修皆是才思敏捷之輩,聽到長眉這麽說,當即看向其餘頂級宗門的代表,臉上神情也變得微妙起來。


    這話什麽意思?


    長眉似乎沒看到其餘頂級宗門代表對自己使的眼色和傳音,他說道:“相信在座諸位亦有聽聞,我劍派弟子在這四個月中有不少怒而離去,更有十餘人道心有虧,從此修為無法寸進!方才勉強他們與乾坤派門徒開戰,劍心有損、劍道斷絕者亦不在少數,甚至連我自己,我的劍道也險些因此崩碎!”


    什麽?!


    眾修紛紛驚愕。


    顧崇側目看來,眼中依舊淡淡然。


    長眉說道:“私以為,一個門派最重要的從來都不是資源或者傳承,而是門下弟子!既然我長眉把劍派弟子帶到這裏,也應該完完整整地把他們帶迴去,而不是讓他們做不願做之事,生生斷了自己的本命劍!”


    劍派弟子心有戚戚,他們看著長眉,似乎明白了他想說什麽。


    長眉看著眾弟子,聲音洪亮而飽含自責:“進攻乾坤派有損道義,擊殺乾坤派門徒有虧道心,弟子們剛直,不惜為此折斷本命劍以為警告。但長眉卻當做不知道,為了門派的未來而勉強他們,更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就是正義,卻忘記弟子才是門派的根本,我的想法和做法完全是本末倒置!”


    長眉對劍派弟子深深鞠躬,爾後撩起道袍下擺跪下叩頭九下,聲音響亮而哽咽:“長眉有愧於六合劍派的所有弟子,有愧於乾坤派所有的門徒,有愧於我自己的道心!長眉乃是戴罪之身,不敢求你們的原諒,但我是你們的長輩,仍能為你們做最後一件事!”


    說罷,長眉起身,又對錦妃、智通等修士深深一拜,鄭重說道:“此舉與六合劍派無關,與掌門無關,完全是長眉一人之決定,還望諸位道友見諒!”


    “你!”兩儀宗錦妃瞪大了一雙杏眼,“你竟要背叛聯盟?”


    大明寺的智通和尚厲喝道:“難道六合劍派要站在乾坤派一邊,與聯盟為敵?”


    白露山的扶靈隻是冷笑,目光如刀子般刺入長眉的心:“你僅僅是長眉,怎能代表所有的劍派弟子,代表整個六合劍派?”


    代表著東方學苑的鳳驚鴻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捂著嘴道:“你……你可知這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如果今日之事傳出,聯盟的士氣必定大受打擊!


    慕容香、北野虹不引人注目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如花添香、陸采等人般默然不語。


    狐吟的臉上看不出驚色,似乎對長眉的選擇早有預料,唇畔還掛著若有若無的冷笑。


    鳳凰木的翠翠和水晶宮代表麵麵相覷,然後一致冷笑起來,嘲諷著這群一直喜愛窩裏反的人類,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被顧崇所殺。


    長眉長舒了一口氣。就像是終於想通了把肩上的沉重擔子放下,他也不看眾人一眼,直直往顧崇走去。


    如無意外,六合劍派將不再是聯盟一員,劍派弟子也會撤離觀闕山返迴宗門,如果他能成功說服顧崇的話。


    顧崇的目光依舊冷靜自持,不曾因長眉的醒悟而改變半分,她看著長眉,隻問出了一句話:“你能代表六合劍派?”


    長眉迴頭看向劍派弟子,垂首說道:“在下不能。在下隻能代表在下自己。”


    顧崇收迴目光。繼續擦拭著繁花劍,這把劍和先前已是不一樣了,劍鋒處的淡淡緋紅浸入到劍身上,那顏色如被血染。


    它不是殺人劍。但是為了心中道。它可以變成一把殺人劍。


    長眉歎息。懇求道:“君上,六合劍派的弟子們並不願意進攻乾坤派,是在下強逼他們。以宗門作為要挾帶他們來這裏……”


    顧崇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她問:“你的劍能重鑄,他們能嗎?”


    依舊活著站在這裏的劍派弟子,他們與斷劍的那些弟子已經不一樣了,他們的劍沒有出現裂縫也出現鏽跡,他們的劍道也不再是天下第一劍修門派的六合劍派所有。


    長眉再迴頭去看劍派弟子,發現那兩個殺人奪寶的弟子就在其中看著自己,目光驚疑不定又隱含期待,不由掩麵哭泣。


    這些人,確實如扶靈所說,他們和他是不同的。


    他們已經沒資格再做六合劍派的弟子,他們不是純粹的劍修,他們是劍修們瞧不起的一幫不配用劍的。


    顧崇說道:“你可以走。”


    長眉哭道:“我不走!”


    他把他們帶來這裏,他就應該把他們完完整整地帶迴去!


    顧崇說道:“蠢貨。”


    長眉卻隻顧著哭。


    此時,香已經燃了三分之一。


    扶靈緩步走到顧崇麵前,隔著樊籠說道:“君上,您這是何必呢?得罪了聯盟,乾坤派隻會連後路都沒有,完全就是把自己逼到絕境。”


    顧崇說道:“我們已經麵臨絕境,就像當年因你們而被滅了滿門的閔家,可我們不會是相信你們手下留情的閔家。”


    權勢利益的鬥爭往往伴隨著刀光劍影,相對於乾坤派一支獨大的東洲,中洲各門派各家族林立,彼此間的明爭暗鬥隻會比離合宗更可怕千萬倍。


    當年的閔家是中洲的繁盛大家族,就如東洲之甄家,但在一夜之間,閔家徹底消失於曆史之中,如同一滴水匯入大海般悄無聲息。


    閔家的劍法霸道,可閔家人很溫和,行事從不殺伐鐵血,這在中洲相當地不可思議,所以他們滅族了。


    乾坤派的功法中正溫和,可天下皆知這個門派作風霸道,執法堂每次出動必定會掀起腥風血雨。


    扶靈想到閔家和乾坤派的區別,又想到那個自稱為閔春曉的乾坤派弟子,神情微僵。


    顧崇說道:“我們的行事其實不霸道,我們講道理。你們不來欺負我們,很好,大家都不會有事。你們跑來欺負我們,對我們伸爪子,那就剁了爪子,如此簡單。”


    她看著樊籠中的聯盟修士,那一張張臉寫著哀求寫著憤怒寫著怨恨,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的貪欲。


    就像乾坤派弟子是自願跟著她來到觀闕山一樣,這些弟子也是自願來的,像顧涼熟悉的林空藍、孫鈿、徐嘉慶、林軒起等人根本沒在這裏。


    修士會被上位者所愚弄嗎?


    很少很少,因為他們想得更多的是自己,他們很清楚聯盟的替天行道到底是什麽意思,也清楚乾坤派是真的無辜。


    可他們還是來了。


    顧崇拔劍。


    “一炷香時間還沒到!”人們這樣喊著。


    “顧崇,你敢殺我,我師父必定殺你!我師父是真尊!”有人出言威脅。


    “我們是替天行道!你們乾坤派行事殘暴,早該覆滅了!”有人破口大罵。


    顧崇揮劍,無數朵劍光綻放,如同無數朵花,還有紅色的血花飛舞。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扶靈神情訝然地倒在樊籠裏,眉心緩緩沁出一點嫣紅,可她的時間已經停止而且無法繼續。


    麵對半步化神的繁花劍顧崇,元嬰後期的修士也隻是一隻冬瓜。


    “跑了十三個。”顧崇的好友之一說道,語氣裏很是惋惜,“我的布置果然有不如意之處,居然讓他們得逞了。”


    “沒事,那是真尊的手段,你我都無法比擬。”顧崇安慰道。


    她站起身,樊籠瞬間崩塌,唯一活著的長眉亦隨著樊籠的崩塌而撲倒在地。


    “走吧,我們還要去隨雲城,妖族可不好對付。”顧崇手執繁花劍,一劍斬破虛空,虛空的另一頭恰好是距離隨雲城頗近的定嵐城。


    四人離開後,長眉的哭聲依舊在風中飄蕩,久久不散,直至香爐中的那根香燃燒殆盡。


    “君上說得沒錯,我是個蠢貨。”長眉撿起自己的劍,把顧崇遺留的香爐抱在懷中,也不去看被繁花劍所殺的那些修士,踉踉蹌蹌地朝著西邊走去,自言自語說道,“我是六合劍派的劍修,我要迴六合劍派,我不能讓我的門派變成那樣!”


    神荒修真界修士眾多,有如長眉這樣的,有如扶靈這樣的,有如顧崇這樣的,也有如顧崇的好友這樣的。


    在隨雲城與妖族城池的勢力交接地帶,陸小圓和甄絕色喬裝改扮混在半妖當中進了一間茶樓的某個雅間,柳如眉、覃鈺、王湛、林空藍、徐嘉慶早已等在那裏,還有一個趙媛伊和一個蘇妮。


    他們是湊巧遇上的,但是齊齊聚在這裏確實不是湊巧。


    “他們都忘了,最囂張的是妖族。”看到陸小圓和甄絕色頭上的獸耳,趙媛伊不無諷刺地說道,她斜了柳如眉一眼,“不過,你倒是挺讓我驚訝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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