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一灣潭水邊上,衛澈將垂在身前的長發撩至身後,抬手在水麵上劃出一道頗複雜的符。


    水麵因此漾起,層層波紋擴散,模糊的畫麵也漸漸清晰,映出一座茶樓的招牌,上書三個字地上星。


    諸宸衣在天一城待了將近一個月,已經和茶樓老板混熟了。


    水麵中映出諸宸衣的麵容,衛澈看著他和老板簡單打過招唿,然後坐在茶樓靠窗的位置上笑眯眯的看著茶娘表演茶藝,一副愜意怡然的樣子。


    衛澈輕點水麵,漣漪漾開,主視角轉到老板身上。中午已過,老板在收拾賬本,每到中午,他必定午休,就像顧涼小時候的習慣。


    看到自己的臉長在別人身上,感覺略微妙;知道別人頂著自己的臉與自己喜歡的女子有一段糾葛,感覺很不爽。


    老板對茶樓的掌櫃吩咐了幾句,便離開櫃台迴到茶樓背後的院子。


    已經是初春,中洲的春日寒冷,院子中的冰霜還未融化。


    老板走過水井,像是感覺到什麽,抬頭望向虛空。天空蒼雲渺渺,見不到太陽,也見不到蔚藍的天際。


    老板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看,他看的並不是隔著水麵望來的衛澈,而是來自其他存在的窺視。


    被盯視的感覺隻是一瞬間,老板有所察覺,衛澈也若有所感。他將水麵上的符文稍作改動後,倒映出以老板為視角的天一城天空,層雲遮掩。連綿不斷。


    還未看得清楚,水麵上便有細小雷電劈裏啪啦作響。畫麵頓時模糊不清。衛澈一驚,神念鬆開。以水麵為媒介的神符倏忽間消散。


    隻見漣漪顫動,雷電漸漸消失,模糊畫麵映像成一片漆黑,好一會兒才還原為清水。有水下小魚被牽連,浮出水麵肚皮翻上已是活不成;水池裏,綠色的小蓮花也變得焦黃幹枯。


    衛澈眉尖微蹙,暗中窺視老板的並不隻有他一個,還有人在以大法力窺探老板的生活…能引動神符潰散,還隔空弄來雷電。那個人是誰?


    老板和衛澈,在姓名、容貌、氣質和神魂上完全相似,卻是不同的完整的生命形態。


    老板做夢偶然能夢見衛澈所見,衛澈入定也能看到老板所看,老板不曾發現衛澈存在,衛澈卻知道老板。


    正是因為這種冥冥之中的聯係,衛澈花了很大心力才確認老板的準確的位置,並且將諸宸衣派了過去。


    如今看來,老板身上果然藏著秘密。隻怕與他生前一直追查的前世身份、還有前世施展“涅槃”秘法的原因有關。


    衛澈沒有再次在水麵上畫出神符,他揉了揉眉心,拿出一塊玉牌沾上泉水寫了幾個字:保護他。玉牌是一對,另一個在諸宸衣手上。可以傳遞簡單信息,從神荒大世界的角度而言,它的速度比劍符更快。


    寫完這三個字。衛澈的魂體變得半透明,打出幾個法訣將靈泉水和神符打開的通道關閉後。他在水邊打坐恢複精力。


    直覺告訴他,如果他的神魂脫離玉瓶空間的庇護出現在神荒大世界裏。絕對會降下一道雷將他劈死;直覺也告訴他,如果貿然和老板接觸,被某個存在發現後,他將徹底湮滅。


    老板是誰?老板和自己又是什麽關係?


    衛澈很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急,否則他將遭到未知存在的抹殺,就像顧涼那樣。


    顧涼知道自己被針對的原因,她從來都不說起,不管對象是顧弦還是他。


    衛澈不知道自己被針對的原因,在活著的時間裏,他一直努力尋找前世的真相,但是沒有任何結果。


    顧涼不懂得占卜推演之術,她也沒認識懂得這個的人,但她確確實實知道他將會麵臨必死之局。也許,他應該坐下來和顧涼好好的談一談。


    諸宸衣的愜意日子在繼續,老板的生活也在有條不紊的繼續。與半年前相比,茶樓裏少了一個長得和修仙界天驕顧弦有些相似的茶娘,天一城也鬧出幾樁年輕女修失蹤案,除此之外,一切如故。


    千萬裏之外,北原荒城仍是凜冽寒冬。


    每年的這個時候,罡風與冰風都會在冰原上肆虐成災,間或刮起虛空風暴和靈氣風暴,即便結丹修士,也鮮少敢於離開城池的庇護外出冒險。


    無人區的某個冰窟裏,穿著厚重衣服的碧珠很是吃力的用柴火生火,試了好幾次,險些燙傷自己的手,微弱的火苗才靜靜燃燒起來。


    顧天陽躺在鋪著茅草的冰麵上昏迷不醒,身上巨大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血腥味很刺鼻。不遠處,是一隻冰原雪狐的屍體,漂亮的狐毛已被鮮血浸染。不久前,它和闖入此間的顧天陽發生戰鬥,最終結果是顧天陽險勝。


    火焰給寒冷的冰窟帶來溫暖,碧珠把水壺放在火焰上,敲了冰塊煮開水。她搓了搓手,小步走到顧天陽身邊,盯著浸在血泊裏的漆黑匕首和長劍,區別於顧天陽麵前的俏麗天真,此刻她的眼瞳裏帶著金屬質感的冰冷。


    “天陽哥哥,你一定不會介意我看一看。”碧珠輕聲說著,抬手將套在顧天陽手指上的戒指取下,先給他塞了一枚致人昏迷的丹藥進嘴裏,然後才拿出藥水倒在流血的傷口上。


    碧珠慢條斯理的拿出獸皮毯子鋪在冰麵上,又用熱水給自己灌了一個暖手的湯婆子,方半跪著坐下,將浸在鮮血中的黑匕首拿起。


    匕首浸在鮮血中,拿起來時卻是點滴汙穢都不沾,碧珠微微眯眼:“我倒是要瞧瞧,天陽哥哥藏得那麽寶貝的是什麽東西。”


    聽到碧珠的話,黑匕首上浮起妖狐美女的影子。她看著小臉上一片專心致誌的碧珠,露出譏誚嘲諷的笑。


    碧珠看不到妖狐。在她眼中,黑匕首隻是黑匕首罷了。研究了好一會兒。碧珠將黑匕首放下,將長劍拿起放在腿上細看,長劍也不染鮮血,足以見其不凡。


    長劍是顧天陽最趁手的兵器,外表看著隻是一把普通鐵劍,連法器都算不上,卻能輕易將別人的上好法器斬斷。


    黑匕首不能拔出來,碧珠試了試,稍微費了一些力氣才將長劍拔出。劍峰看起來並不鋒利。她無意識的將手指湊近劍峰,輕輕刮了一下,感覺這把劍更是平凡無用之極。


    念頭剛剛升起,劍峰忽然一亮,碧珠還未覺得痛意,手指上立刻多出一道傷口,鮮血流出,滲入到劍峰當中。


    “唔…”地上的顧天陽忽然呻`吟了一聲,碧珠循聲望去。見到他正在睜眼,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變。


    “天陽哥哥,你醒啦?感覺怎樣?我煮了開水,你要喝水嗎?”碧珠伸手摸了摸顧天陽額頭。連聲問道。


    丹藥入口即化,能夠令顧天陽失去知覺一個時辰,如今隻是過去尚且不足一刻鍾。他竟然醒了。


    顧天陽沒說話,他忽然握住碧珠的手用力一扯。


    大力傳來。少女馬上被拉得一個踉蹌,湯婆子跌落冰麵。她也不慎摔在他身上,將尚未痊愈的傷口又壓得裂了開來。


    因為穿得比較厚的關係,碧珠並未受傷,她有些心慌,臉上卻沒有絲毫慌張的神色。正想說什麽,冰冷大手卻掐住了她的喉嚨,技巧性十足,讓她無法輕易發聲。


    “安靜,閉住唿吸。”不屬於顧天陽的聲音在碧珠的腦海中迴想,她身子一顫,下意識停止了唿吸,背後的衣裳已被汗水浸濕。


    這不是顧天陽,這是另一個人!


    碧珠驚恐的想著,感覺到心髒一下又一下的急促跳動,汗水不斷滲出。


    擱在毯子上的黑匕首散發紅芒,構成一個蛋形的結界將兩人保護起來,其中隱約可見一個嫵媚豔麗的女子身影。


    碧珠眼內更顯恐懼,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最先挨不住死死的用手捂住嘴巴和鼻子,直到下一息腦中聲音再次響起。


    “可以了。”碧珠大口大口的唿吸,胸膛起伏不定,扼住她咽喉的大手還未離開,卻比之前鬆了一些,可以讓她用力唿吸。


    待碧珠喘過氣來,大手再次緊緊壓在她的咽喉上。


    “大人,您終於醒來了。”這是陌生女子的聲音,聽起來很勾人,就像有著一隻貓爪在心裏撓個不停,讓人心思起伏。


    “嗯。”聲音來自身下的顧天陽,碧珠能感覺到他的胸腔在震動,語氣和顧天陽平日的說話口吻完全不同,發音也顯得有些古怪。


    “您看,這具身體可還滿意?這小子是混沌五行靈根,體內經脈和丹田也比一般修士寬闊,修行功法也是最適合體質的一種。不過他的身份有點麻煩,當然,對您來說,一切都是小意思。”女子的話語中蘊含著大量的信息。


    “勉強。”聲音頓了一下,說道,“這個不是純陰女體。”


    “小丫頭當然不是。”妖狐的身形在碧珠眼中清晰起來,她張開手對著虛空一抓,手上便提了一個年輕的女子的衣領,“大人,這個才是。”


    妖狐將年輕女子丟到地上,對碧珠身後的人恭敬說道:“為了迎接大人,小的還準備了其他幾個女子。”


    “算你識相。”碧珠身後的聲音在慢慢坐起來,他扼住碧珠的手稍微鬆了鬆,不待她掙紮,另一隻手忽然在她身上點了幾下。


    碧珠全身一麻,頓時無力的軟倒在地。


    妖狐伸出腳撥了撥碧珠的肩膀,她的腳上穿著刺繡繁華的繡鞋,鞋子帶著淡淡香氣,如蘭如麝,聞著很好聞。意識到這點,碧珠立刻閉住唿吸,不敢輕舉妄動。


    “大人,小丫頭是留著還是殺了?”一句話讓碧珠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戮天斜靠在冰窟的牆上,將湯婆子撿起來暖手,披著顧天陽的殼子。他也接手了顧天陽的傷勢,感覺到暌違無數年月的疼痛和冷熱。


    懶洋洋的看了眼冰麵上昏睡的純陰之體。戮天打了個嗬欠,有些疲憊的說道:“看到這張臉。感覺隻是睡了一覺又醒來。”


    “您若是喜歡,小的也能將那丫頭逮住。”妖狐知道戮天話裏的意思,“那丫頭也在北原,困在三元界中,還沒死。”


    戮天眯了眯眼,戾氣上臉:“暫時別動她,我能如此之快醒來,多虧了她。去見老朋友,得好好準備一份大禮。”輕輕踹了碧珠一腳。他給出兩個選擇,“死和聽話,選哪種?念在你的一滴血份上,選擇前者,可以給你個痛快的死法。”


    碧珠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能說話了,她想從冰麵上起來,然而戮天毫不憐香惜玉的一隻腳壓著肩膀,隻能放棄。


    妖狐咯咯的笑。走上前將戒指從碧珠手下取下,順便捏了一把她的臉,說道:“喲喲,臉都被凍僵了。真是個小可憐。我們大人說的死,是沒有任何轉生機會的死,可要好好考慮清楚~~要是選錯了。姐姐也不能幫你求情。”


    妖狐的手細膩柔滑,碧珠感到一陣惡心反胃。她吸了吸鼻子,強自冷靜的說道:“天道規定。修士不能殺死凡人,除非你們不想飛升。”


    “嘻嘻,飛升?”妖狐笑了,滿不在乎的擺手,“飛升算什麽,殺個把凡人更不是事兒。”


    碧珠見到妖狐的神情,便知曉她沒有說謊,心中念頭紛轉,閉眼擺出任人魚肉的表情:“我選擇第二種,您請把我的五感都封閉起來吧。我願向天發誓,若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說出去,我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戮天又踹了碧珠一腳,這一下更不留情,帶著明顯發泄和遷怒意味,隻聽到清晰的一聲骨頭折斷聲,疼得碧珠臉都白了:“盡是狡猾的人類幼崽!不能說出去…哼哼,還可以寫出去,還可以打手語!當老子傻蛋耍!”


    碧珠慘白著臉色,蜷縮在冰麵上悶聲不吭,剪水明眸中一片汪汪水意,看上去楚楚可憐。


    戮天目不斜視,轉而望向妖狐:“把破天給我。”


    狐妖恭敬的將黑匕首奉上,乖順的跪在戮天腳邊,從碧珠的角度,可以看見她裙擺裏的一隻毛茸茸的火焰色狐尾在很有節奏的掃地。


    這是黑匕首裏跑出的一隻狐狸精,難怪如此誘惑人!顧天陽每時每刻都將匕首貼身藏著,他知道狐狸精的存在嗎?


    戮天將黑匕首拿在手中細瞧,他很容易就將刀鋒抽了出來,還放到鼻尖嗅了嗅,說道:“天火的味道,不在三十三種天火之內的天火,味道似曾相識。”


    “說起來,也是因為天火,胡媚才能從長久的封印中重聚意識。”妖狐胡媚解釋道,若沒有最開始的一縷天火氣息,她恐怕要在顧天陽手上呆很久才能重聚意識。


    戮天微微眯眼,伸手在眉心劃拉了一下,第三隻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細縫,將加諸在黑匕首上的時間線逆轉,見到一張意想不到的慘白臉龐:“原來是她。第三十四種天火,嘖,有點意思。”


    “是誰?”胡媚有些好奇。


    戮天笑了下,對著地上的昏迷女子一指,並不解釋。


    胡媚立刻懂得他的意思,不由詫異的眨了眨眼:“她竟是天火擁有者?真的是第三十四種天火?”


    戮天點點頭,低頭撿起昏迷女子的一隻手,正想拉到近前聞一下味道,忽然腦中鈍痛,他兩眼一閉,已是昏迷了。


    胡媚的身形立刻變淡,她迴過身對地上的碧珠一笑,連同昏迷的女子一起徹底消失。


    過了半個時辰,碧珠才忍著骨折的疼痛給自己喂了丹藥,盯向顧天陽沉睡的眉眼,瞳中一片深幽之色。


    又半個時辰,丹藥的藥效過去,碧珠拿了杯子給顧天陽喂水。轉身倒水的時候,她似有所感,迴過頭來,見到顧天陽倚在冰壁上,對自己露出溫暖而虛弱的笑容。


    這是真正的顧天陽。


    不說碧珠與顧天陽兩口子如何,地底世界的陣法裏再一次陣勢變化,陣中四人尚未來得及往前邁出一步,眼前的景色已瞬間倒轉。


    “擦!”待看清楚眼前景色,趙一率先爆了粗口,一臉便秘色,“老子還以為逃出升天了,怎麽又迴來這鬼地方?我xx你個老天爺,把老子當猴耍!”


    一道閃電自裂開虛空中劈落,正好劈在趙一身上,黑煙冒起,趙一眼皮翻了翻,全身上下隻有眼球和牙齒還是白的。


    其餘三人俱捂住嘴,無語的看著根根頭發豎起來的趙一。


    “真把老子當猴耍了。”趙一小聲道,見到顧涼手上扣著一塊留影石,臉上更黑,很恨道,“可惡小丫頭,等出去了,肯定要問你哥要補償!”


    顧涼對趙一毫不尷尬的笑了笑,露出整齊八顆牙齒,甜美可人:“前輩您的造型太威風了,晚輩實在是歎為觀止!也想留著給徒子徒孫欣賞,您一定不會介意哦。”


    趙一看見顧涼一點也不費勁就把手上一塊堅硬的花崗石捏成粉末,默默的將出口的粗口吞迴去,擰著臉色說道:“你愛收藏,隨便你。”又道,“此處便是精怪王國,神識和靈氣都遭到壓製,修士在這裏,便是普通人。”


    趙一一直都迴到顧弦是個不好對付的,誰料養出個妹妹看著小白兔,實際上一點也不省心。尼瑪,隻不過是幾隻靈果和部分療傷丹藥,居然發展成欠了人家一條命,顧弦都沒有這麽狠!


    陣靈的聲音清晰響起:“想要得到主人的傳承,請先找到供奉璿璣天女的至高聖殿。注意,你們隻有三天時間,逾期者將剔除傳承人選。在這期間,若有其它人進到璿璣天女的至高聖殿,也將成為傳承人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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