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又寧的雙眼緩緩自高舉的拳頭後方揚起,與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西涼太子相望。


    兩雙眸光,隔空交會,一者玩味,一者沉然。


    這是南又寧第二次見著易承歆的情景。他對這個西涼太子毫無一絲好感,隻覺此人傲慢非常,我行我素,毫無章法規矩。


    這亦是易承歆第二次見著那個落虹林裏的單薄少年。


    正因這個單薄少年一身超然出世的氣質,竟教生性傲慢無情的西涼太子從此記上心頭。


    然而誰又料想得到,這一記,便是一生一世。


    一生,難忘;一世,難滅。


    一尊鎏金文殊菩薩像,堪稱鬼斧神工,細節精巧,等同於半個人高。


    那五髻文殊菩薩乘坐於金獅坐騎之上,右手持智慧劍,左手捧青蓮花,花上置有《般若經》,乃是象征智慧與慈悲。


    南又寧方踏入臨華宮西院的書房,迎麵便被矗立於前的文殊菩薩所震懾。


    他目光滿是敬仰,帶著崇畏之心,靜靜欣賞著這尊鎏金菩薩像,渾然不覺,有另一雙眼同樣在觀察著他。


    「這是我十三歲隨樞密使出兵南蠻,凱旋歸來之時,太後命工匠在文殊菩薩成道之日雕成並贈予我的聖賜。」


    聽見沉醇的聲嗓響起,南又寧這才緩過神,側身望去,對上易承歆那雙美麗的狹長鳳目。


    「給太子請安。」南又寧低垂眉眼,雙手抱拳。


    「你是少師,應當是我給你請安才是。」易承歆不知是認真,抑或玩笑話的迴道。


    「微臣受不起。」南又寧的腰身又低了些。


    易承歆盯著他黑壓壓的後腦勺,以及那一身簇新的紫紅紗綢官袍,嘴角不禁翹起,頗有幾分詭計得逞的奸笑。


    「少師請起。」易承歆笑道。


    南又寧緩緩放下雙拳,站直了單薄的身子,昂起白淨秀氣的麵龐,任由尊貴的西涼太子仔細端詳。


    易承歆瞅著瞅著,劍眉卻逐漸並攏,而後來到南又寧麵前,陡然探手撫上他被玄黑腰帶束緊的腰身。


    南又寧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表情略僵地睜大雙眸。「殿下這是做什麽?」


    「這官袍太大了,尚服局的人都幹什麽吃了?」易承歆不悅地盯著他那一身過於寬大的官袍。


    一旁隨侍的太監連忙湊上前,躬身道:「殿下,可要小的前去尚服局通報一聲?」


    「去,去把人給我找來,給少師重新裁製一件。」易承歆不悅地命令道。


    小太監不敢怠慢,隨即應命而去。


    南又寧怔了怔,道:「殿下,這衣袍不過是略寬了些,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易承歆揚起優美的下巴,道:「你要記住,往後你便是太子少師,是教導東宮的師傅,你可不能丟了東宮的顏麵。」


    聞言,南又寧心頭一沉。聽著如是說法,彷佛往後他都與東宮扯不開關係……這恰恰是他最不樂見的事。


    不一會兒,尚服局的尚宮風風火火趕至,一來便給易承歆行禮賠罪。


    「南大人是朕的師傅,卻穿著不符身形的衣袍,滑稽可笑,莫不是在恥笑東宮?」易承歆垂眸睨著趴跪於地的尚宮。


    「是小人的疏忽,請求殿下寬恕!」尚宮連聲求饒。


    「還不給少師重新量製。」易承歆往書房正廳的紅木太師椅落坐,等著尚宮親自替南又寧重新量身。


    尚宮忙爬起身,正欲上前給南又寧量身,豈料,南又寧卻是又退了一大步。


    見狀,易承歆擰眉,不悅問道:「少師這是怎麽了?」


    南又寧抑下心底的慌亂,鎮定沉著的迴道:「殿下可知,尚服局為了趕製微臣這一身官袍,耗費了多少心神與力氣,殿下若有慈悲之心,應當體諒宮人們的辛勞,莫要因為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降罪於人。」


    易承歆嘴角一揚,笑道:「少師這是拿佛來說教了?原來少師是體恤那些宮人才不願重新裁製官袍。」


    「多謝南大人體恤。」尚宮麵上一鬆,急忙給南又寧躬身行禮。


    易承歆站起身,雙手負於腰後,緩步踱至南又寧麵前,探手輕撫過他的腰帶。


    南又寧低眸,忍住了想躲開的衝動,硬是逼自己挺直腰身麵對。


    「那好,袍子就不必重裁了,那我便多賜少師幾副腰帶,好讓少師能把袍子係緊些。」易承歆笑道。


    「小的遵命!」尚宮跪地接令。


    「微臣謝過殿下。」南又寧再次抱拳行禮,順勢躲開了撫在腰上的那隻大手。


    易承歆不以為意,收迴手負於腰後,轉身步入內間。


    南又寧直起身,緩步尾隨入內。


    內間是書房,紅木雕祥獸寫字台麵南而放,後方立著一麵紅木石心龍鳳呈祥大插屏,一側牆上懸著一幅山水墨畫,臨窗邊的大炕上,擺著一架琴幾,幾上小金獸爐薰著雅香。


    易承歆兀自在寫字台後方落坐,順手抄起案上一本經書,道:「不如少師幫我講述一下這本《楞嚴經》的宗義吧?」


    南又寧快步走來,正欲探手接過那本《楞嚴經》,不想,易承歆忽爾長手一收,頓時讓他撲了個空。


    尚未迴過神,易承歆已探出另一隻大手抓住他懸於半空中的那隻手。


    南又寧一驚,下意識欲抽迴,卻被易承歆緊緊攫住。


    「少師的手這麽小,可握得住弓?」見南又寧一臉局促,易承歆隻覺好玩,便故意抓著不放。


    「我不殺生。」南又寧果斷迴道。


    「喔,原來少師信佛家那套,所以不殺生,這樣說來,少師對武器一竅不通。」


    「殿下若是想找人談論武學,恐怕是找錯人了。」


    「我就隻是好奇,南大人看上去那樣嚴肅威武,年少時亦曾隨大將軍一同出征,怎麽會養出這麽一個秀氣白淨的兒子。」


    見易承歆端著玩味兒的淺笑,目光灼灼地端詳起自己,南又寧心頭暗縮,連忙垂下眼,故作鎮定。


    「少師的耳根子紅了?」易承歆隻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明明一副老成模樣,可為何每當他隨手一碰,便這般毛毛躁躁,這樣的反差可有趣極了。


    「微臣怕熱。」南又寧如是解釋。


    「不過四月天,春風仍寒,少師便覺著熱?」


    「微臣身子燥。」南又寧忍住了想揚眸相瞪的衝動,隻能繼續敷衍。


    幸而易承歆總算鬆了手,並喊來了書房外的宮人,命令道:「去給少師端杯雪蓮茶來。」


    宮人即刻便捧送了兩盅雪蓮茶上案,易承歆端起了雪蓮茶,親自起身奉向南又寧。


    南又寧一怔,卻沒立刻伸手去接,隻是不知所措地瞪著這一幕。


    驀地,他耳畔又響起了昨夜父親對他耳提麵命的那些話——


    「寧兒,你千萬記住,殿下自幼聰穎過人,又是萬千之上,眾人簇擁,自是心性狂傲,喜怒難以捉摸,你得謹慎應對。」


    「殿下會看上你,欽點你當少師,肯定有他的原因,你莫要擔心其他,隻要記住別讓殿下識穿,讓殿下起疑心,那便是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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