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與京城官場,因為一柄先皇禦賜凹麵金鐧,而存在著一種微妙的關係。誰都畏懼梁王府三分,但餘下七分皆是打骨子裏瞧不起。


    就如同久居城裏的人看不起鄉下人,鄉下人的禮數沒有城裏多,動不動就罵罵咧咧大打出手,鄉下人體格健碩城裏人又打不過,所以便又懼又看不起。


    雖然官場普遍對梁王府的態度如此,魏鳴中卻沒有對梁王世子有丁點怠慢的意思,他表情如常接著說道:“奴才此番離京,是帶著口諭而來,聖上有話要對張少俠說。”


    “哦?”張東升眉目戲謔,“山野散人何德何能入了皇帝法眼?”


    魏鳴中並沒有讓吳古安迴避,而是輕言說話,落入張東升耳中清晰可聞。


    吳古安與張東升不足一步的距離,卻一個字也聽不到。


    對於這樣的情況他倒也不生氣,雖然貴為一方世子,但還是知道禮儀尊卑。皇帝單給一人的口諭,就算聽到了,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他索性在祠堂內觀看起雙忠塑像來。


    對於魏鳴中這樣的大宦官,吳古安談不上厭惡也談不上有多少好感。但對於魏鳴中這個人,吳古安倒是頗有些賞識。此人為北直隸肅寧縣魏家庶出後人,十二歲家族敗落,連活下去都是問題,他便揮刀自宮,入宮做了個宦官。


    別的不說,吳古安對於他這份膽力與決斷是頗有讚賞的,司禮監閹人千千萬萬,能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宦官走到權傾朝野的九千歲,從古至今未有第二人。


    以為他們會談些個時間,卻不想幾句話魏鳴中已經撤去了氣機,三人一同走出了祠堂。


    魏鳴中卻很奇怪的要往山上去,與二人告別道,“世子殿下,奴才還得去山上給無名氏上柱香,就不與你們一同下山了。”


    吳古安眉毛一挑,問道:“你認識他?”


    魏鳴中搖搖頭,畢恭畢敬的迴答道:“人有生死,物有始末,就憑他為後人開山斷江的氣魄,也當得奴才這柱香。”


    吳古安撐了個懶腰,“你倒是有心了,天下都說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如今看來,還算是有些人情味,比紫禁城中那些官油子看起來順眼多了。”


    這句魏鳴中聽在耳朵裏怪異的笑了笑,繼而扭頭望向張東升,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那我便不送二位了,張少俠還請記住我們的約定,江湖始終會知道,天魔白發出昆侖。”


    目送張東升二人走遠,魏鳴中才向著山上而去。


    魏鳴中邊走邊迴憶方才與張東升的交談,此人比他想象中答應得更加果決,自己都還有放餌,他就直接答應了。


    辦成了一樁事,但由於太過順遂,魏鳴中不禁暗暗擔憂。


    皇帝對張東升看似溫和的邀請中,暗藏殺機,張東升不會沒有看出來。


    他滿心愁緒的走到了無名氏的墳前,上了兩柱香,他登上了在江湖頗有盛名的蕩魔台。


    忽然,他瞳孔微縮,蕩魔台上有兩行蠅頭小楷,看印記似乎是才刻上去不久的。


    魏鳴中露出冰冷的笑容。


    好一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與此同時,梁王府內。


    梁王吳城危正在書房內寫信,飛魚閣左斷玉前來稟報,“王爺,魏鳴中來漢陽了,此刻正與世子二人在雙忠祠交談。”


    吳城危兩鬢斑白,眉宇間俱是殺機,他稍微停了停筆,頭也不迴,背對著左斷玉問道:“這閹人來幹什麽?說了些什麽?”


    左斷玉單膝跪地,低著頭繼續道:“似乎不是來找世子殿下的,他與張東升在談著一些事情,因為用氣機覆蓋住了,我等並不清楚他們說了些什麽。”


    吳城危擱下筆,將桌上那方寒疆墨小心翼翼的收入盒內,他抖了抖剛寫完的宣紙,遞給左斷玉,這信晚些時候,送去京城,務必親手交給武英殿大學士。


    左斷玉接過信紙,正欲告退,吳城危叫住了他,“來都來了,陪我隨處走走。”


    二人一同步入後花園,梁王府極土木之盛,江湖人稱小紫禁,後花園內自然也別有洞天。各式各樣的假山,遙相唿應,移形換影,眼睛往哪個角落去都是一副美景。


    本來兩人正談著一些有的沒的,突然吳城危話鋒一轉,問道:“聽聞你在劉家時就見過張東升,對於他你怎麽看?”


    梁王突然問起張東升,左斷玉心中一緊,繼而很快恢複正常,老老實實的迴答道:“那大約是三年前了,他殺了有三品造化的劉啟展,又加上這次老黃的遺言,這家夥天魔再世的身份是坐實了。”


    “從他對世子殿下的態度,”左斷玉眼睛眨巴了一番,“與梁王府不會是敵人,至少現在不會是,他出了昆侖山就向著漢陽來,不過是前來探明老黃的真實身份。”


    說到這裏,他不禁歎息一聲,“隻是可惜老黃了,死都死了,連個名字都沒留下。”


    吳城危猶豫了一下,好奇問道:“在你看來,魏鳴中這混賬家夥親自跑了這一趟,京城那位是什麽意思?”


    論及了皇帝,左斷玉有些為難,“聖上的意思,我等江湖俗人拿不準。”


    吳城危麵露不悅,“飛魚閣七位,就數你最小心翼翼,既然在我吳城危麾下,還怕東廠把你拿去不成?”


    “王爺言重了,”左斷玉說道,“隻是在下確實看不懂聖上的所作所為,先是放任魏鳴中宮門外打死欽天監監正庾達,後又將堂堂禮部尚書韋羅陽打入天牢,既不問刑也不釋放。後來遊曆梁州,接走了小吏蒲琅封了個庶吉士,這會兒又讓魏鳴中親自來尋趙東升。官場的東西太過於波譎雲詭,在下區區一個野道士,哪裏看得明白,也不敢去瞎猜。”


    吳城危搖搖頭苦笑,“你啊,都說竹有低頭葉,梅無仰麵花,把你收入飛魚閣還真是有些委屈你了。”


    左斷玉愣頭愣腦的跟在吳城危身後,二人一同走進了後花園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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