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粉紅色的身影似光似電,迅疾地從我的鼻尖掠過,帶來千年古墓陰冷的氣息。牆卻轟然關閉,肆意洶湧的水流像被斬斷腦袋的蛇,泛起白色的泡沫、暗色的旋窩無力地匍匐在牆體,已無迴天之力。


    在安靜下來的深水裏,緊張沸騰的血液慢慢感到了那種冰的溫度,而軟的像兩條麵條的腿隻能勉強支撐而已。


    “哎……”我無力又有些慶幸地長舒了口氣,抹了一把混合在臉上的汗與水,暗淡的視線中現出一個風韻極佳的中年女子,一襲粉色衣衫,已然被水打濕,貼在潔白的肌膚上,更顯得嬌嫩水潤。她容貌端莊、麵容秀麗,隱隱透出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一雙大的出奇黑的出奇的眼睛像黑暗中的潭水,平靜幽深的水麵卻掩蓋不住濃濃的淒涼與寂寞。


    環顧四周,這是一間白色石頭壘成的屋子,石壁光滑,如同被打磨的大理石麵,上麵隱隱刻有花草的圖案,正中間卻是一個大大的蟬,形體巨大,體態豐滿,軀體有力,目光如炬,雙翼薄如紗,似剛剛出浴仙女的仙衣,刻的栩栩如生,逼真動人,集陽剛之氣與陰柔之美於一身,讓人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震撼,宛如一個民族的圖騰,聖潔如斯,神聖如斯。屋子深處有一張由兩塊巨大的橢圓形石頭壘成的石頭桌子,看上去搖搖欲墜,但在水流的衝擊之下卻紋絲不動,仿若渾然天成。造型又巧奪天工,像兩個表演雜技的胖娃娃,一個頂著腳,一個踩著頭,盎然有趣。桌子上麵擺著石碗、石盤,均如象牙般細膩,工藝奇特而精美,在沒有光亮的石洞裏獨自發射著乳白色的光,如夢似幻。旁邊是寬大而光滑的石頭坐成的座椅,經過長年的倚坐,已經被磨得裏麵凹四周凸,整個表麵光滑沒有一點瑕疵。站在這裏,我能感受到下麵是堅硬而光滑的石板。


    除此之外,屋裏再也沒有其他。


    “二姐,你怎麽會在這裏?這麽多年一直不見你的蹤影,我還以為你追隨大姐已經離開蟬洞了呢!”頭上的知了猴萬分驚訝地喊起來。


    女人淡粉色的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臉上的神情淒苦絕美,竟讓人不忍相視。一股淡雅的幽香傳來,她伸出雪白的臂膀,一雙細白嬌嫩的手抬到我的頭頂,隻覺頭皮稍稍一麻,一隻棕色的知了猴被她捧在了手掌心,仔細看去,這個知了猴與平常所見竟大不同。四肢粗壯,毛爪如似鋼針,背部堅實有力,一雙複眼裏麵閃爍著三個紅色的光點,似黑夜狂野裏的篝火,熠熠發光。


    “二姐,這麽多年……我們都想你了……”知了猴與女人相互對視片刻,嗓子哽咽了,眼窩深處滾落出一顆鈴鐺大的淚珠來。


    女人一臉慈愛,把它靠在自己的胸前,用手摸了摸它小小的腦袋,一聲長歎之後,竟然無語。


    更多的知了猴像得到同一個訊號一般,不約而同,紛紛向她身上湧去,它們摩挲著她濃雲般的發,嗅著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這些都在安靜中進行,偶爾傳來幾聲壓抑很深的嗚咽。但女人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除了美貌之外,這個女人身上獨有的憂鬱的氣質深深打動了我,看著她優雅嫻靜始終默不作聲的樣子,心中竟莫名地湧起一股憂傷。如此美麗氣質非凡的女子也許是個啞女吧,真是遺憾。我暗暗打量著她,心中有豔羨還有惋惜,暗自嗟歎。


    女人似乎已經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這是她才想起站在她身側的我。頃刻,她的目光變得風輕雲淡起來,像一絲柳絮般的雲略過無盡的天空。


    “你好。”我傻傻的問候。


    她黑珍珠般的眼眸中略過一片隱晦的烏雲,又像黑夜中無聲流淌的河水裏的小舟,靜靜搖蕩,兀自搖曳。


    “小三,你怎麽把外人給帶進來了?”她輕啟雙唇,發出的聲音是如此悅耳,即使充滿責備之情依然像黃鸝婉轉的鳴啼。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裏,剛才實在是形勢所迫,性命攸關......”從來沒有一個女人這樣讓我感到窘迫,而她外形的俊美、內在的高貴把我內心深處的自卑徹底暴露無遺。


    “二姐,是我讓她來的。”小三轉過腦袋,眼波流轉。“二姐,我也是沒有辦法了,雖然她是個外人,但她的心腸倒是不錯,如果不是她,我們這些兄弟姐妹就全都被水給淹死了!二姐,你不知道外麵的水可深了,哦,簡直是太可怕了,我正帶領著弟弟妹妹們按照你和大姐教的方法打坐修煉呢,水突然間就湧上來,又大又猛,自我記事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災難,霎時,很多弟弟妹妹就被水衝走,掩蓋在了泥沙之下,好在我們死裏逃生恰巧又遇上了這位小姐,要不然我們今生都不會再見到二姐了......”小三說到這裏小小臉龐上露出悲戚的神色,兩隻亮而黑的眼眸也頓時變得黯淡下來,停頓片刻卻無法壓抑心中的悲傷,兩隻小前爪撫上眼眸,兩顆大大的淚珠順著毛爪縫流淌下來。


    “什麽?就剩下你們了?”一抹恐慌倏的鑽進女人的雙眸,她不敢相信似的問道。


    “嗯,”小三悲傷難抑,哭哭啼啼迴答:“隻剩下我們了……”


    “啊!”女人花容失色,大叫一聲,聲音淒厲而刺耳,緊接著身子一顫,雙手一抖,差點把小三給摔下來。


    隨後,她一雙黑油油的眼睛左顧右盼,急切而慌張地數著身上的知了猴,很快,她無力地垂下好看的眼瞼,臉上神情淒楚而絕望。


    “二姐,剛才真是太可怕了,我活了五百年了,從來沒有遇到這麽大的水,簡直比山洪暴發還令人恐懼,我們實在是無路可去了!”短暫相認帶來的快樂之後,小三又被恐懼所占據,小小的身軀像篩子裏的黑豆劇烈地抖動起來。


    這麽一個小東西竟然已經五百歲了!我好奇地打量著它,如果說剛才在它麵前還有優越感的話,現在卻隻有對它深懷敬佩之心了。


    “好了,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女子用溫柔的話語輕輕安撫它,“突來的橫禍讓我難以接受,想當年,我們蟬族是多麽的繁榮昌盛、人丁興旺……小三,我們外麵的弟弟妹妹真的就沒有存活的了嗎?”女子又輕輕歎口氣,懷抱一絲幻想,問道。


    “嗯,就逃出來我們這些……不會有奇跡發生了……”


    女子驀的低下頭,沉默片刻,等再抬起頭時,眼睛裏閃著晶瑩的淚花。


    “也許這是天意,隻是我們蟬族存在了這麽多年,卻毀於一旦,以後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我們夏日的歌聲了。”


    “二姐,你不要這樣說,還有我們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會好好照顧這些弟弟妹妹,繁榮壯大我們的蟬族!”


    小三伸出前爪抱住了女人的食指,眼睛裏射出堅定的紅光。


    女人嘴角一咧,劃出一絲淡淡的苦笑,像萬頃碧波上浮出的枯萍,淺淺說道:“隻怕我們都將老死在這裏。”


    “為什麽?”


    “因為我們誰也出不去。”女人麵沉似水,微微帶著一抹淒苦,她一字一字的說:“隻要進了這間石屋子的門誰也出不去。”


    “二姐,為什麽呀?”小三用尖利的嗓音發出恐怖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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