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理會任晴泠越說越帶勁的辨析,陶水沁撐額看向窗外,渙散的心神始終兜聚不攏,連自己也厭惡自己這種逃避的態度,心口象是破了個大洞,隻要稍稍憶起那抹孤寂背影就會浮現撕裂般的痛楚。


    為什麽愛情總會讓人變得軟弱沒用?即使是她,也難以逃脫這樣的過程。


    是的,眼見不一定為憑,曆史學家總說所謂的真相根本不存在,因為真相早消失在發生的當下,無跡可循,後人所得的不過是透過虛構拚湊出的一幅圖像。


    但,盡管偏離真實軌跡已遠,她已別無選擇,隻能敲開冰封在歲月風霜中的秘密看個透徹。


    「晴泠。」陶水沁陡然出聲,截斷任晴泠兀自進行的案情分析。


    「哇!你那是什麽臉?準備找人幹架嗎?」搞得象是要追緝頭號槍擊要犯似的,這麽嚴肅,想嚇唬誰呀?


    「陸其剛人在局裏還是執勤?」


    「他跟你一樣怪!前幾天老不在局裏,應該多少知道你在躲他,情緒起伏太大,搞得刑案組的人雞飛狗跳……」喲,臉色有夠臭。「我聽他的搭檔說,上級覺得他情緒過於緊繃,要他在家休假。」


    原本癱躺著的一團廢渣霍然躍下床鋪,利落地換上一襲褲裝,長腿踢倒短短數日以鋁罐堆棧起的杜拜高塔,神情頑倔慍惱。


    任晴泠傻眼,「準備殺敵羅?這麽狠!」


    做好一次厘清謎底的心理建設,殺氣騰騰的秀顏斜睞,信誓旦旦的發表開戰宣言,「你等著,我現在就去了解案情,然後破給你看!」


    「花之圓舞曲」的旋律透過門鈴鍵反覆播放。陶水沁第n次按門鈴,光滑仿崗石花紋的墨黑大門倒映出她急切焦慮的神色,不停安撫失序的心跳,她告訴自己這一切並不會比想象中來得糟。


    了不起就是陸爸欠了伊家一屁股債,再了不起一點,也許是從前陸其剛這白癡捉弄過伊末爾,再了不得的話……笨啊,她真當是查案,推敲起個中脈絡來了。


    膩得讓人想砸門踹破門鈴的聲音持續荼毒她的雙耳。


    搞什麽鬼,不是說被迫休假在家?陸其剛這家夥該不會是早猜到她會直接殺過來,故意避不見麵?


    「陸爸?幫我開門,我是水沁!」她提高音量喚道。陸爸結束管家的工作之後在南部獨居了幾年,最後還是選擇北上與兒子同住,畢竟他也隻有這個寶貝獨子。


    她拿出耐性枯等了片刻,仍是無人迴應。


    「沒辦法了,反正先前陸其剛那個豬頭忘了帶文件的時候,也同意過我這樣做。」繞至獨棟透天厝後院磚砌的矮牆,她踩上正巧可充當階梯的花台,翻牆躍入。


    隨手撥去一身淩亂的葉子,她張望著狐疑的水眸端詳後院一圈,散置滿地以及雕花鐵架的各式盆栽都是陸爸結束總管工作之後的重心托付,怎麽一陣子沒來這兒晃,一堆花花草草全枯萎成了幹燥的標本?


    「你怎能這樣做?!她是水沁,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陶水沁啊!爸──」陸其剛嘶吼的聲音滲出門縫。


    「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辦法,隻要她不在,伊末爾就不會執意對付你……」


    斷斷續續的爭吵聲,透過主屋通往後院一扇虛掩的不鏽鋼門傳來,蹲在一盆凋殘的紫蝴蝶蘭前的纖影悄悄豎起了耳朵。


    吵得這麽兇,難怪沒人理會門鈴聲。這些年來鮮少聽見或看見陸家父子爭執衝突,真是難得。


    「爸,當年你根本不應該接下這份工作。」陸其剛頹喪地喊道。「我應該阻止你的。」


    「那時候你才十二歲,要怎麽阻止?」陸爸苦笑了聲。「剛開始我也隻當作是純粹的總管工作,正好適合萌生退休念頭的我,簽下切結書以及保密條款之後才慢慢發現,這份工作的內容和我當初想的大為迥異。」


    局裏的人確實沒有瞎掰,數秒的清靜便讓陸其剛的怒吼打破。


    「爸,你能相信嗎?他竟然把腦筋動到水沁身上,他想藉由水沁來打擊我!爸,你給了他機會,你居然把水沁的消息透露給他的兄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水沁被卷入他們兄弟的惡鬥?」


    後院的小花園裏,蹲得雙腿酸麻的纖瘦身影赫然傻住,扯弄一蕊獨活蕾苞的指梢倏僵,垂掩的眸子微微發顫,她揪緊沾著灰塵的褲管,強逼自己鎮定的往下聽。


    「如果我不告訴尤裏少爺關於伊末爾的弱點,我們父子怎麽可能還安穩地站在這裏?」


    陸爸渾厚的聲音忽然接近,她雙臂環膝,徐徐地偏首,那扇虛掩的不鏽鋼門已被警覺性極高的陸其剛推開,他的臉色跟磚角邊縫攀附的綠苔一樣鐵青。


    「水、水沁?」


    陸其剛的臉象是正麵挨了一拳,來不及收起的震愕清晰可見,陸爸則站在他左肩後方,神情複雜。兩父子的表情擺明了有鬼。


    陶水沁以幹澀的嗓音問道:「我是不是漏聽了哪一段?」


    「你聽見了什麽?」陸其剛一臉世界末日降臨的模樣。


    「你覺得我聽見了什麽就是什麽,還需要我重新敘述一遍嗎?」僵硬地撐起顫抖的雙膝,她揪住襯衫下擺,努力平息猝不及防的震撼。「陸其剛,你有種就把話給我從頭到尾說個清楚,別逼我跟你翻臉。」


    陸其剛那張從小看到大的黝黑俊臉,為何此際看來陌生得令人畏懼,一直是眾人矚目焦點的爽朗俊俏,此刻卻異常陰沉?


    「難道伊末爾沒有告訴你他的背景?他父親是移民英國的俄裔,家族從祖父輩開始以販毒起家,將在蘇俄那一套黑道係統原封不動移植到英國,末世紀集團是英國黑市作風最囂張的惡勢力……」


    陶水沁怒不可抑,咬牙切齒,「陸其剛,別說這種隨便上網google就能搜到的資料來搪塞我,你、陸爸還有伊末爾三個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陸其剛縮緊喉頭握起雙拳,垂睇著陶水沁。她清亮無懼的晶眸高燃著兩簇赤紅的怒焰,無聲宣示著,如果在這當下沒能得到事實全貌,從今以後他休想再獲得她的一絲絲信任,就連昔日情誼也別想繼續維係。


    是,他知道自己可以繼續保持沉默,更可以避重就輕的一語帶過,但那隻會將她推向該死的伊末爾,或許……或許由他親口述說,陶水沁依然會選擇站在他這邊。


    「伊末爾是私生子……」


    「別說那些我也在報章雜誌讀過的小道消息,你明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潘朵拉之盒盛滿人性最恐懼的醜陋與黑暗,一旦拆封便再也迴不到最初,即使盒裏的真相會摧毀她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信賴,她仍毅然決然掀開封蓋,決定不再懦弱,遭受假象愚弄。


    陸其剛臉色倏沉。「他母親是被人口販子輾轉賣到英國的日本人,因為懷了伊末爾,所以免去了淪落到唐人區妓院的命運。他父親很喜歡這個模樣漂亮的小兒子,相對的,這也引起其他同父異母兄弟的不滿,他們設計了一場車禍,可惜隻死了母親,備受寵愛的小孩奇跡似的活下來。


    「然後,伊末爾無法再行走,對隻注重利益而言的黑幫家族來說,一個殘障者幹不了大事,從他坐上輪椅的那天起,他的父親不曾再探望過他,徹底將他放逐到異地,偏偏他選擇的地點不是日本,而是台灣……」如果伊末爾從沒來過台灣那該有多好,陸其剛總是這樣憤恨地想著。


    「為什麽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事……」


    「你以為我爸爸是他父親雇請的?你錯了,是最先掌攬家族大權的兄弟雇用我爸爸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因為,他們疑心極重,始終懷疑伊末爾的腿是否真的不能行走。」


    「所以……」始終沉默的陶水沁低聲開口:「他的腿根本沒有問題?」


    「沒錯,他以高超的演技把所有人騙得團團轉,更假藉到瑞士複健的機會躲避監控,與他父親密會,讓他父親知道他決心返迴家族核心的強烈意願。那年他迴台灣後的隔天,你在遊泳池裏溺水,你知道是誰救了你嗎?」


    「是你……難道不是嗎?」陶水沁微顫著嗓音,雙眸湧上恍惚的迷惑,答得極不肯定,彷佛連自己都質疑著這個答案的真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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