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翻身坐起,她呻/吟著猛揉紅腫的額心,赫然攤開空無一物的掌心。槍,她的槍咧?!


    慌張的眨去眼前滿天的星星,她探手摸索,對光線適應不良的瞳眸觸及方才當鐵板踢的異樣物體,當下一愣,迅速利落的翻過倒臥於血泊的中年大漢。


    那個異樣物體竟然是小胡子船長?!


    「是誰?誰在那裏?」不尋常的氣息彌漫在幽暗的空間中,她瞪向暗房深處一抹幽微的暗影,扶著門框借力爬起身,以眼角餘光暗暗尋找跌跤時滑出的配槍。


    一道刺耳尖銳的笑聲隱約傳來,「你就是陶水沁?我不過是拋出了一個活餌就引來了關鍵人物,真值得。」


    陌生的男人,濃重的英國腔調,一副咬定她是獵物的古怪口吻……


    「偷渡客?」她納悶地咕噥,眯眼估量這是什麽樣的局勢,劇情走向又該是如何個延續法。


    「拜你之賜,我們兄弟一個個被那隻小廢物咬住脖子,弄得喘不過氣,輪流翻盤。這麽多年來,我們始終被他漂亮的演技蒙蔽了雙眼,怎麽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麽原因讓這個小廢物決心撕下麵具……搞了半天,原來這麽簡單。」異國男子的臉龐因深沉的怨恨而猙獰。「我們想出了這麽周全的方法,把他搞成隻能終生坐輪椅的廢物,結果他卻反過來演了一場精采絕倫的好戲撂倒我們。」


    「神經病!你在胡扯什麽?我聽不懂。」陶水沁循從防衛的本能退了一步,溽熱的汗水滑下背脊。可惡,那把該死的槍到底滾到哪裏去了?!


    男子踱出堆滿雜物的幽暗處。他有一張與伊末爾相似的俊美容貌,隻是年紀較長,氣質也濁劣得多,褐色的長發整齊的束綁於頸後,棕色的眼珠一如她熟悉的那雙琥珀色眼瞳,就連微笑的弧度、挑動眉梢的角度都如此肖似……這、這是什麽劇目?


    憑借著那張總在午夜夢迴迷惑她心的相似臉龐,棕眸男子輕而易舉的靠近震愕僵立的娉婷身影,徐緩地湊近失去清晰判斷力的愣然小臉。


    「我好像聞見恐懼的味道,會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嗎?」他訕笑著,伸臂困住她。


    不對!他不是伊末爾,不是!


    陶水沁驀然驚惶的迴神,彈撞上木釘的夾板,痛得脊骨發涼,彎身蜷伏,受過訓練的反射神經感覺得到那個男人正持續逼近,因而胃壁緊縮,脈搏狂跳。


    「水沁!你在哪裏?」任晴泠將頭探進艙裏,大喊道。「海巡署的人來支援羅,你銬到小胡子了沒?」


    「水沁?水沁?怪了……為什麽都不迴應?水沁!陶水沁!」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任晴泠思忖片刻後飛快的掏槍奔進陰暗的艙房,焦急的尋找搭檔的蹤影。「陶水沁?你在哪裏?迴答我!」


    然而遍尋不著,堆滿雜物的暗室除了大量血跡與一具屍體,根本沒有活體生物跡象,水沁她該不會……任晴泠手腳發涼,倉皇的衝離船艙,尋求支援。


    潮濕陰冷的船艙歸於幽寂。


    「唔……」救我,晴泠!


    暗房藏有狹道連接艙底,通往另一處幽深的密室,微弱嘶啞的唿救聲隔著一隻覆臉的大掌頻頻發出,但男人掌勁過大,陶水沁嚴重缺氧,暈眩得厲害,更遑論放聲唿救,隻能空踢著雙腿耳聞任晴泠奔離的腳步聲,內心瘋狂的咒罵。


    這個男人手段極為殘忍,因為某種特殊目的才沒有在第一時間解決她,說穿了,今晚這宗案件根本是埋了暗樁的假情報……喔,不,那些箱裏的大麻磚和安毒全是真的,可是這艘船乃至於小胡子船長以及那些搬運工,不過是雇來配合演出的臨時演員。


    真正的主戲,此刻才正要上演。


    棕眸男子貼著她的臉頰低語:「我實在等不及看看那個廢物恐懼的表情,你是他的靈魂支柱,沒有了你,他絕對會垮得很慘、很慘。」


    她的鼻端被迫灌入對方身上的血腥氣味,這味道對於見慣了血的她並不陌生,可是她厭惡這個男人喪心病狂近乎變態的惡心氣息!


    好想吐!意識逐漸模糊,快要看不清楚,可是她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倒……


    閉上雙眼的前一刻,陶水沁彷佛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伊末爾。


    【第六章】


    她痛恨踩不到底的無力感……


    因為那會總會令她不斷驚憶起當年那場溺水意外,以及某雙蟄隱著灰色憂鬱的琥珀色瞳眸,蒼白少年與成熟男人交錯的俊美臉龐,總在虛實難分的詭譎夢境裏反覆浮躍,逐次清晰。


    夢裏,他嘶啞著嗓音一次又一次不停歇的輕喚她名字;有時是少年的姿態,偶爾是朦朧著臉龐的成熟男人。


    她不敢確定亦無法肯定,他就是……「他」。


    再黑,再暗,即使沒有一絲光亮,就算要毀掉絢爛的假象……我也要帶你去那裏。


    靠不到岸的飄浮感,即使陷入暈厥依然感覺到,左右上下晃蕩,酸液在胃裏翻攪,衝上食道,噎著咽喉,她是吐著醒來的。


    陶水沁緊閉著眼吐了一地酸液,恍惚想起執行任務前似乎是處於空腹狀態,去他的,早知道先吞點垃圾食物也好,空腹吐很傷胃耶……


    「這一次,你看清楚是誰救了你。」


    彷佛一首標注著反覆記號的曲子,飽含戲謔且陰鬱的嗓音敲動脆弱的耳膜,她不禁迷蒙了雙眼輕捂著耳朵。


    她惶惶地抬眸,伊末爾美麗的笑臉占滿整個焦距,稍早之前的驚險宛如下檔的電影,隻留有短暫的片段,她迷惘地伸出手想觸摸他的臉,想真實的確認他不是一場夢中夢。


    可是下一秒,他卻直挺挺的倒下。


    「伊末爾!」她不顧自己吐得狼狽,衝上前抱住他,也看清楚了當下的局勢。


    這不是電影,更非浪漫偶像劇,那個奇怪的異國男子還在,腳下依然存在著飄搖不定的浮沉感,種種感官知覺告訴她,自己還困在那艘該死的破漁船上,也成功當起了活餌,幫棕眸男子引來他瞄準的目標──伊末爾。


    「站起來,用你那雙欺騙了眾人多年的腿站起來。」棕眸男子握住伊末爾的衣領,拉高拳頭直朝那張完美無瑕的俊臉擊去。


    「王八蛋!」陶水沁咬牙切齒,薄霧凝眶,使盡剩餘的體力撞開棕眸男子,朝著倒臥在地上的伊末爾淚吼:「快走啊你!」


    呻/吟著緩緩爬起身,伊末爾以手背抹去自額間滑下的鮮血,紫腫的嘴角冷冷的噙著笑,看向棕眸男子。「放開她,你的目標是我,尤裏。」


    「不,我的目標是她沒錯,你一心渴望守護的寶貝。」尤裏揪拉著陶水沁鬆垮垮的淩亂馬尾,橫肘壓製著她的頸肩,狂囂著道:「嘿,珍貴的寶貝,你大概一頭霧水,弄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讓我來告訴你吧,在我們前麵的這位小王子,是我們末世紀集團備受矚目的接班人,一個原本應該坐在輪椅上度過殘生的廢物,卻為了青春期愛上的一個女孩,決定摘下麵具,然後帶著美麗的笑容踩過哥哥們的屍體坐上寶座,聽起來挺浪漫的,不是嗎?」


    麵具?寶座?誰演了戲?這又是一出什麽樣撲朔迷離的戲?


    陶水沁似懂非懂,隻能憑著這些年辦案的邏輯思考模糊的勾勒出脈絡,隱約可知是家族利益鬥爭,黑道都一樣,縱然換個風格,挪個國界,也改變不了人性的貪婪自私,末世紀集團裏頭的肮髒惡鬥,想來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隻是她很難想象,伊末爾真如這個男人所說的那般,踩著兄弟的屍體登上華麗的寶座?他是那麽的虛弱,甚至連保護自己都有困難……


    不,不對,她總覺得這其中有某個環節錯亂了,或者該說是她忽略了什麽,導致一連串的謎團接踵而來,解也解不開。


    「放開她。」伊末爾帶著血痕的眼睫因怒意而輕顫,解開染了殷紅血漬的紫藍色西裝,即使負傷仍有著渾然天成的優雅,他緩緩褪下西裝外套,鬆開領帶,解開頭兩顆鈕扣,在陶水沁驚異的瞠視下揚起笑容,如霜般冰冷,充滿嗜血的陰狠。


    他笑起來像蒙著一層細致的玻璃紙,夢幻般透明迷人,但此刻卻像失去靈魂的娃娃。「是我不該心軟,早在英國的時候就應該把你找出來,了斷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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