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眾位將領這才迴帳安歇片刻。


    羅副將一手按著額頭,一手撩開帳簾進了自己的帳篷。


    昨晚事發突然,他奉了洛候之命,天一亮便親自往長安遞送消息。侍奉帝後薨逝不足百日,竟又出此怪事,真不知帝君及滿朝文武聽說此事後,該作何感想。


    羅副將坐在榻前,正要寬衣稍作歇息,等天色大亮了在動身,倏然聽見外頭侍衛稟報,說洛參軍求見。


    洛繹雖貴為洛候之子,在軍中卻依舊要按照軍銜行事,與副將麵前,自然要按理求見。


    羅副將一愣,便喚他進來。


    洛繹今日受了內傷,麵色看著有幾分憔悴。羅副將想著他該迴帳歇著才是,怎在此時來了他這邊。


    洛繹不待羅副將開口,便徑直往他榻上一坐,半躺著靠在被褥上。


    羅副將是看著洛繹長大的,待他比親兒子還親。見他這副熟稔的樣子,麵上掛著笑意,道:


    “這都多大的人了,都快娶媳婦兒了,還這般沒大沒小的。”


    洛繹麵色絲毫不見輕鬆,轉臉看著羅副將,正色道:


    “羅叔,關於那前朝月貴妃黎氏,你可還知曉些什麽?”


    羅副將聞言一凜,忙朝左右仔細探聽一番,見外頭沒什麽動靜,這才謹慎道:


    “九兒,此事乃前朝秘事,太後曾下旨,遑論此事者論罪當誅!此處雖是軍營,可若是傳出去……”


    “羅叔!”洛繹鄭重道,“昨晚此事來的如此蹊蹺,事關將士安危,不得不防。況且你我亦是為了顧全大局,如何談的上‘遑論’二字?”


    羅副將聽聞洛繹如此一說,倒也覺得幾分有理。想著昨晚洛繹險些喪命,他的小腿就直打顫。


    仔細一琢磨,羅副將定了定心神,想著洛繹自小便是個腦子活絡的,說與他聽,或許能有法子也不一定。


    羅副將為洛繹倒了杯溫水,徐徐道:


    “據傳三十多年前,先帝離宮巡遊,遇見了尚是少女的月貴妃,一見傾心。不顧當時太後以及帝後的阻撓,執意將她帶迴雙月宮中,封為妃嬪,此事在民間一時傳為佳話。這位月貴妃貌美傾城,進宮時被查出有了身孕。先帝大喜,為月貴妃興建了珍珠塔,甚至欲廢掉如今的太後封月貴妃為帝後,一時滿朝議論紛紛。”


    羅副將呷了一口茶水,接著道:


    “先帝不顧滿朝文武言論,執意廢後且廢止**,那位月貴妃一時榮寵無限……直到幾月後的一日,帝君寢宮無端走水,月貴妃不顧眾人阻攔獨自挺身探入險境。我亦是聽老宮人說起,那月貴妃身無武藝,卻是帶著先帝從寢宮一路飛出險境,據傳她身上竟有紫氣環繞,詭異非常…...”


    “砰——”


    羅副將被洛繹掌中驟然捏碎的茶盞一驚,目光直直落在洛繹身上,神色關切道:


    “九兒,你可安好?”


    洛繹麵色透著幾分蒼白,目光閃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無妨,隻是方才胸口有些疼,羅叔,你且接著說。”


    羅副將仔細為洛繹查看了傷口,見他確實無恙,這才放下心來,接著道:


    “月貴妃臨產前一月,太皇太後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塊名為‘碧璽’的寶物,據傳此物吸納日月精氣,能識別妖物。太皇太後領著太後趁著帝君外出行封山大典之際,衝進了月貴妃的寢宮。片刻,碧璽發出白光,守在門前的宮人都看見那白光通天,竟比日頭還要刺目……哎,也就在那一日,月貴妃被逼進珍珠塔。為防止妖孽作祟,太皇太後下旨火燒珍珠塔,那月貴妃這才活活燒死在塔中。”


    洛繹隻覺得嗓子一時哽住,舒緩了半晌,才緊聲問道:


    “那月貴妃……腹中孩子可在?”


    羅副將目光落在窗外漸亮的天際邊,歎道:


    “哎,尚未足月的嬰孩,哪裏能活,自然是與月貴妃一道燒死了……哎,說來也是可憐人呐……”


    洛繹聽聞此事,仔細思索了一會兒,珍珠塔在先帝駕崩前重建完畢的事,他是知道的。


    卻是從不曾聽說竟還有這樣一段過往。


    片刻,皺眉問道:


    “為何宮中謠傳皇嗣保不住,竟與月貴妃有關?”


    羅副將轉身,蹙眉搖了搖頭,道:


    “當年月貴妃被逼進珍珠塔,太皇太後隻留了幾名心腹在旁……事後那些人又多為先帝斬殺。不過,守在宮外的侍衛,還是親眼瞧見那一日殘陽如血,仿佛有人聽見月貴妃站在高塔之上大聲說著什麽……有人說,是月貴妃臨死前下了詛咒,叫雙月宮中永無寧日……”


    洛繹一顆心仿佛被人緊緊攥在手裏一般,連唿吸都變的紊亂。


    錦歌,她會與黎氏有關嗎?


    她真是妖怪?


    紫氣環繞,莫非這一切都隻是巧合?


    若是以前,洛繹定然不會相信這等鬼神之說。可是昨晚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發生在他身上,叫他眼下如何能做判斷?


    掩了掩眸中驚慌之色,洛繹囑咐了幾句平安的話便起身告辭。


    羅副將看著他若有所思的背影,歎了聲氣,將盔甲重新穿戴好,準備等天一亮就走。


    夏日的清晨,露珠打在樹葉上,點點星光。


    洛繹腳步沉重的走在迴帳房的路上,眼前侍衛來迴穿梭,因著昨日一出鬧劇,整個軍營都戒備森嚴,比平日對敵更加謹慎。


    洛繹腳下未作停歇,腦海中卻是一直盤旋著錦歌大叫他的名字,即刻飛撲過來後的場景,還有那樣著羅副將的話……


    樓相,他可知情?


    整日待在相府的千金,如此突然的送到陵安,果真是為了見自己?


    洛繹麵色冷峻,他心中隱隱察覺事態不妙,卻又說不出什麽不妥來。眼下隻有等錦歌醒來,自己再親自問她了。


    守在帳前的侍衛向他行了禮,不待他出聲,洛繹抬手示意他噤了聲。


    侍衛忙躬身退至一旁,洛繹抬手揭開帳簾,探身進去。


    榻上,錦歌依舊沉睡如初。


    盡管曉得她一時醒不過來,洛繹還是輕手輕腳的走到她身旁,俯身仔細查看了錦歌的麵色,仿佛……比昨晚多了一分生氣。


    並不明朗的光線中,洛繹嘴角輕輕上揚了幾分。


    自己與她相識以來,每一次,她都是暗中給他下了絆子的。


    他惱恨她,氣急的時候恨不能打她兩拳解氣。


    可縱使這般,他心底仿佛還是願意見著她嬉笑的模樣,衝著她偷偷做起鬼臉的模樣,仿佛她就是該那般充滿生氣與靈氣的人兒。


    洛繹不自覺的抬手撫上她的眉眼。


    錦歌被他這一觸,竟然猛的一哆嗦。


    洛繹一驚,忙縮迴手。


    待他意識到錦歌竟然有所反應時,忙又伸手推了推她,在她耳旁顫聲喚道:


    “小夭……小夭……”


    榻上之人頓時唿吸急促,仿佛在經曆惡夢一般。


    不及洛繹喚人進來,錦歌猛然嘔出一口血水來,濺了洛繹一身汙穢。


    洛繹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麽狠狠揪了一把,忙將她小心的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為她輸送些內力。


    過了一會兒,錦歌這才恢複了平穩的唿吸。


    洛繹心亂如麻,將錦歌輕輕托著,重新安置在榻上。正要起身命人去尋那名相府侍衛,卻被一雙手倏然緊緊的握住了掌心。


    洛繹猛然轉身,正對上錦歌一雙驚慌的眸子。


    錦歌仿佛因虛弱,口中小聲的喚著什麽。


    那聲音明明很低很低,洛繹卻篤定自己聽見了,她說:


    “洛繹,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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