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未見亮,初雪便帶著兩名相府的侍衛準備騎馬返迴長安。


    初雪本就功夫不弱,若不是為了一路上照顧錦歌,她還是更喜歡自己騎馬的。


    錦歌親自送她到府衙門口,想著一別便是數月,心頭多少有些不舍。


    初雪此番經曆了尋常人一輩子都遇不上的事兒,念及錦歌的夢境,心中極是掛心相府安危。偏偏這個節骨眼兒上,除卻十來名相府侍衛,錦歌身旁兩個可信的人都沒有,初雪左右為難。


    昨日聽小主提及薛嬪是為帝後暗害,一時心頭震顫不已。


    錦歌言若是帝後所為,眼下並未見雙月宮傳出廢後之說,連有關於帝後的隻言片語都未曾傳出,不禁想著,隻怕是皇家為掩醜聞,私下將此事處理了。


    一個朝代的帝後,身後家族以及親信的關係盤根錯節。事關帝君皇嗣,眼下這麽個謠言四起國運當頭的情況下,隻怕不禁帝後有難,她背後的支持者都將受到牽連。


    錦歌並不了解爹爹與帝後私下可有相交,如今雙月宮隻怕早已亂作一團,此刻正是官員互相栽贓陷害的好時機……


    “初雪,此去一路務必小心,片刻不能耽擱。記住我囑咐你的話,叫爹爹不必擔心我。”


    錦歌雙目有些微紅,仰頭看著騎在馬上的初雪,這些日子她也瘦了一圈。


    初雪亦是雙目濕潤,俯視著錦歌小小的身子,叮囑道:


    “小主定要仔細身子,奴婢一定快馬加鞭趕迴長安,小主放心,等著奴婢來接您迴府!”


    錦歌含著淚點了點頭,初雪與侍衛們正要出發,便見著十來名身著洛家軍銀甲的侍衛排著整齊的小隊,腳步一致地往這邊小跑過來。


    見了錦歌,其中一個領頭的上前行禮,道:


    “樓小主,屬下奉洛少爺之命前來護送這位姑娘迴長安。”


    錦歌婉言謝過。


    初雪開始執意不肯,定要這些人保護在錦歌周圍。


    錦歌淡笑著,勸道:


    “你就聽我的吧,多幾個人手,我也放心些。我這裏不缺人保護,再說,這裏是洛候駐軍所在,哪裏能少得了侍衛的?你且放一百個心,我等你早去早迴。”


    初雪當著眾人麵,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淚,深深看了錦歌一眼,一抽鞭子,數十人朝著長安的方向絕塵而去。


    七月,長安。


    未央宮外把守著不少禁軍,將這偌大的宮殿圍的密不透風。


    這座往日繁華雍容的宮殿再不見帝後溫婉的笑顏。


    帝後被困在未央宮裏已近三個月了。


    整整三個月,不哭不笑,不吵也不鬧,仿佛她依然是這未央宮裏恬靜溫婉的主子,仿佛她還是這大夏國最尊貴無比的帝後。


    “喲,姐姐這些日子氣色可是差多了!”


    蘭貴妃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未央宮,前腳剛邁進內殿,尚不見人便聞其聲,怎一個春風得意能形容的。


    帝後坐在貴妃榻上看書,聞聲漠然地看一眼嫋娜而來的蘭貴妃,不過片刻,便又將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書上。


    蘭貴妃見此不由地擰了眉,嗆聲道:


    “哼,姐姐倒是過的愜意,可憐妹妹近日為了宮中之事操了多少心。哎,妹妹怎就沒有姐姐的福分呢……”


    帝後依舊身形未動,隻是麵色又白了幾分,淡聲道:


    “你且安心等著吧,這福分必然少不了你的。”


    蘭貴妃今日帶著眾多侍婢前來,本就打算當眾奚落她一番的,眼下她依舊波瀾不驚,倒是叫她先前小看了。


    “姐姐這話說的何意?”


    蘭貴妃聞言倒也不惱,如今她大勢已去,自己何須在意她的言辭?


    不禁冷笑一聲,一手搭在晚霞腕上行至榻前,與帝後離的並不太遠,款款落了座。


    身後既有侍婢前來奉茶,掌扇。


    帝後放下書本,擱在旁邊的櫃子上。轉臉瞧著如今眾心捧月的蘭貴妃,聲線平淡道:


    “時不由我,怨不得人。本宮算計了半生,終究栽在自己手中。我本以為我要的是保全這風後寶座,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來我要的,不過是與他一生舉案齊眉。”


    蘭貴妃聽著這話,一時有些愣怔。


    帝後見他麵上神色,倏然笑道:


    “你我相爭了半生,你可曾贏過我?”


    蘭貴妃聞言當即冷了麵色。


    她是早她入宮的,與她一般身份尊崇,帝君卻偏偏封了她為帝後,她心中不是不恨的。


    盡管她後來**慣六宮,盡管她是雙月唯一的貴妃,僅僅屈居於她之下。盡管她拚死為帝君誕下皇兒,而她不過隻得一女。盡管……


    可她終究還是貴妃,不過是個妾室。


    “可走到最後的,還是本宮!”


    蘭貴妃想起眼下情境,不由得找迴自信一般,忍不住炫耀道。


    帝後神色憐憫的看著她,漠然道:


    “是走到最後,不是贏到最後。”


    蘭貴妃眉心一顫,僵硬著麵色,道:


    “姐姐說笑了,這還不都是一迴事?眼下鳳印可是由本宮掌管,假以時日……”


    “假以時日,你也坐不上這後位。”


    帝後不等蘭貴妃說完,便接過話道。


    “你——!”


    蘭貴妃氣急,一手指著帝後站起身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


    帝後見她如此,輕笑著搖了搖頭,一字一句道:


    “我雖被禁足奪權,卻至今未被廢後。如今本宮依舊是大夏朝的帝後,是雙月宮裏最身份尊貴的女子。你自入宮便該知曉以下犯上罪可容誅!鄭太妃曾教訓你的話,看來你都忘了。”


    提及鄭太妃,蘭貴妃不由地又氣白了臉。


    “你看,這麽多年,你還是這般沉不住氣。就憑這一點,你如何能贏得了本宮?”


    帝後說話聲線極是平緩,仿佛再說一個於己無關的話,嘴角依舊掛著極淡的笑意。


    蘭貴妃目光陰狠的瞪著帝後,很不能將她活剝了一般。


    帝後麵對她的敵視,卻是安撫著笑道:


    “如今本宮大勢已去,你也無須再忌恨本宮,不妨多想想,如何報答助你扳倒本宮的恩人。”


    蘭貴妃麵色一驚,抿著薄唇,怔怔地看著帝後,仿佛她從沒了解過她一般。


    帝後緩緩起身,行至窗前,看著庭院裏深深的鳳凰花樹,早已過了花開盛世的季節,如今隻依稀掛著幾朵尚未凋零的花朵。


    “到最後,原來我們誰都沒有贏……”


    蘭貴妃瞧著眼前女子一席粉色長裙及地,背影籠罩在昏黃的陽光裏,沒有宮人為她梳起精致的發髻,長發被簡單地束起。


    滿眼的鳳凰花瓣落了一地,她眸中再無尋常的算計,有些疲憊又帶著幾分滄桑之美,這樣的女子,竟比她穿著鳳袍的樣子還要耀眼……


    蘭貴妃並未如往常一般惱怒,帶著一眾人靜悄悄的走開了,腦海中一直想著她方才的話。


    帝後在窗前從傍晚一直站到了天黑。


    三個月了,她被禁足了整整三個月,沒有一個人能接近她的未央宮……


    今日她來了,是不是意味著,她的一生就要圓滿了?


    是不是,即使你不願,也要來送我最後一程了?


    帝後胸口漫過滿滿的疼痛,化作眼角剪不斷的珍珠,滑落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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