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薑舒窈洗漱迴來後,見白芷領著小丫鬟在內間忙前忙後的,疑惑地問:「你們在幹什麽?」


    白芷理所當然地道:「迴小姐的話,奴婢們在為姑爺鋪床呀。」


    「鋪、鋪床?」薑舒窈沒反應過來。


    「你去伺候小姐拆髮髻,你去請姑爺就寢,就說時辰不早了,小姐為他留著燈呢。」白芷抹平被子,有條不紊地吩咐丫鬟做事。


    薑舒窈傻了,攔住要去找謝珣的丫鬟:「等等,到底怎麽迴事?」


    白芷驚訝道:「小姐今日還要讓姑爺睡軟塌嗎?」


    這可把薑舒窈問著了,她自然是不想讓謝珣睡軟塌的。他身量高,縮在軟塌上睡不好,但是同床共枕也不對勁兒啊!


    見薑舒窈遲疑,白芷露出心領神會的笑,給小丫鬟使個眼神,小丫鬟歡喜地跑了出去。


    白芷湊過來,滿眼笑意,小聲道:「小姐,你與姑爺成親這麽久了還是分房睡,哪有這個理兒?」


    薑舒窈磕磕巴巴道:「但是我們又不是……」正兒八經兩情相悅的夫妻,她巴不得一個人獨占大床呢。


    白芷以為她是害羞,故意扯開話頭:「小姐,奴婢為你拆髮髻吧。」


    薑舒窈被她半推半扶地邀著坐到梳妝鏡前,等到白芷上手開始拆髮髻的時候,才終於抓住重點:「那也不能刻意去請他過來,說不定他隻是昨夜見我害怕才過來的,今夜並不想守著我——」


    話還沒說完,謝珣已經跨門進來了。


    薑舒窈:……


    書房和東廂房很近嗎?為什麽來的這麽快?


    謝珣走進來,見薑舒窈還在拆髮髻,下意識在旁邊等著。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薑舒窈在做事的時候,自己安靜地守在旁邊。


    白芷拆了繁複的髮髻,隻餘一根金釵挽著上半部分的黑髮時,她忽然頓住手,行禮告退:「奴婢先退下了。」話說完立馬沒了影兒。


    薑舒窈一般都是讓白芷把髮髻全部拆散,披著頭髮去睡覺的,現在還留了一根金釵在頭上,她便以為白芷粗心忘了,嘀咕了一句,伸手去扯金釵。


    她的首飾都是精細華麗的類型,綴著鑲珠流蘇,隨意一扯便勾住了一縷髮絲。她不耐煩地又扯了一下,沒有扯下來,反而纏得更厲害了。


    燭火微暗,銅鏡模糊不清,薑舒窈往前湊了湊,試圖看清一些將髮絲解下來。


    「我來吧。」上方突然傳來清越的聲音,薑舒窈一愣,謝珣順手接過搖搖晃晃的金釵。


    他的指尖碰到薑舒窈的手指,她似被燙著了一般,立馬拿開手。


    屋內很安靜,連燭心燃燒的劈啪聲也顯得很明顯。


    他的聲音很輕,聽起來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溫柔。


    湊近了之後,薑舒窈能感覺到他身上清新的墨香,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


    謝珣俯身,仔仔細細地為她解下纏繞著的髮絲。


    抽出金釵,墨發如水,瞬間四下散開,似綢緞般從他手背滑過,冰涼絲滑,觸感從手背爬上心頭,讓他忍不住放輕了唿吸。


    薑舒窈從銅鏡裏看他,在他同樣將視線挪到銅鏡上時,匆忙地垂眸。


    她站起來,故作平靜地道:「歇了吧。」


    謝珣點頭,跟著她走進內間。他往軟塌旁走去,發現軟塌上不僅沒有被子,連軟墊都沒了。


    他轉頭看薑舒窈,十分疑惑:「這是……?」


    薑舒窈沉默了幾秒,放棄思考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不再糾結了,直接道:「今日你睡床上吧。」


    謝珣不願:「那你呢?」


    薑舒窈聽他這個語氣就知道他沒想對方向,更加尷尬了:「我也睡床。」


    空氣靜默了幾秒,謝珣遲疑地發出一聲:「嗯?」


    薑舒窈自顧自地爬上床,把兩床被子拽開,分出一道一人寬的道:「你睡塌上總歸睡不好的。」算是給出解釋。


    謝珣站在原地沒動靜,讓薑舒窈更尷尬了,「噌」地一下臉上冒起熱氣,故作兇狠地道:「愣著幹嘛,不睡嗎?」


    說完在床內側躺下,麵朝牆,用被子裹成蟬蛹狀。謝珣看著她烏溜溜的後腦勺,半晌同手同腳地走過去,極輕地爬上床,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隻是細聽有點僵硬顫抖:「我熄燈了。」


    「嗯。」


    謝珣吹了燈,慢慢地在外側躺下。


    屋內實在是太寂靜,他感覺似乎滿屋子都是自己的心跳聲。


    他抬手按住心口,生怕薑舒窈聽到聲響。


    謝珣躺在身側,薑舒窈倒是不害怕了,卻比心神不寧時還難睡著。


    她從側躺轉迴平躺,盯著床頂發呆。


    謝珣動也不敢動,聽她唿吸不似睡著了的樣子,實在受不了這難熬的靜謐,開口道:「睡不著嗎?」


    他很少有這樣刻意放輕聲音說話的時候,讓薑舒窈不由得有一種他在她耳邊低語的感覺,心尖發癢。


    「嗯。」她迷迷糊糊應了聲,又匆忙找理由道,「天太熱了。」


    謝珣頭一迴覺得與人搭話這般困難,他語氣僵硬地道:「是,天兒是熱了。」說完又怕這句太短顯得敷衍,接著說道,「東廂房比書房涼快不少,更透氣些。」


    「……」


    「床也軟和寬敞不少,月光也亮些。」謝珣繼續補充道。


    薑舒窈瞪著床頂,特別想把手放在牙齒上啃著以防止發出怪叫。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謝珣是暗示什麽嗎?他這話應該是暗示吧,這是想搬迴東廂房嗎?


    謝珣見她不迴話,側頭看她,剛扭轉脖子又覺得不太舒服,幹脆整個人都轉過去,側躺著麵對她。


    感覺到他的動作,薑舒窈一僵。


    就在他的視線馬上就要落在自己的臉上了,她突然兇巴巴地吼道:「你轉過去!」


    剛剛側躺好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躺舒服的謝珣被嚇了一跳,飛快轉迴去平躺著,乖乖地「哦」了一聲。


    空氣再次陷入沉默。


    薑舒窈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好像有點兇,想要解釋又不知道怎麽解釋,但謝珣比她還忍不了這寂靜,再次開口道:「你明日晌午也要陪二嫂用膳嗎?」


    「是。」謝珣說到午膳,薑舒窈突然想起來了,「對了,我這幾日都忘了為你準備食盒了,抱歉。」


    「不必道歉。」謝珣說話時習慣性地想轉頭去看她,又想起她剛才吼那一嗓子,連忙按住那股衝動,「你若是忙了累了就不必專門為我準備午膳,不礙事的。」


    「那不行呀,我答應了你的。」


    謝珣猶豫了一下,半推半就地道:「……那就辛苦你了。」


    他努力壓下翹起的嘴角,隻是怎麽都壓不住,最後索性不管了,反正黑,誰也看不見。


    氣氛雖然有些曖昧僵硬,但卻有一種溫馨的安寧,兩人瞪著床頂,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翌日天還未亮薑舒窈就醒了。她坐起來,同往常一樣伸伸懶腰準備掀被子下床,剛碰到被角瞬間清醒,猛地看向躺在旁邊睡得正香的謝珣。


    他的睡顏很陌生,一頭墨發襯得他肌膚白皙如玉,睫毛長而濃密,睡著的時候一點也不像醒著那樣冷若冰霜,居然有一種安靜的乖巧。


    薑舒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事,忽然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輕手輕腳地往床邊爬,艱難地撐著床板打算從他身上爬過去下床。


    謝珣睡得淺,感覺到床板輕微搖晃後,他迷迷糊糊地睜眼,入目就是薑舒窈撐著手臂在他身子上方往外爬的模樣。


    她的褻衣領口鬆鬆地垂下,露出一片白皙細膩的肌膚,線條在某處漸漸起伏……


    剛睡醒的謝珣還很懵,盯著裏麵的風景發愣,過了兩秒才突然反應過來看到了什麽。


    這下再重的瞌睡也全散了,驚詫的感覺如同電流衝上頭頂,電得他頭皮酥癢,臉頰發麻。


    他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動作太大,手忙腳亂的,嚇得薑舒窈連忙躲開。


    一片混亂之中,謝珣差點和薑舒說撞上。


    「嘭——」這是他後傾身子,頭磕著床柱。


    「啪——」這是被痛得彈了迴來,砸到床上。


    最後伴隨著「咚——」地一聲,屋內徹底安靜了。


    薑舒窈默默地爬到床邊,看著滾到地下的謝珣,小心翼翼地問:「沒事吧?」


    *


    謝珣拎著食盒,額頭頂著一塊青紫到了東宮。


    眾人難免借著遞卷宗和討論事務的時候悄悄八卦,你猜一句我猜一句,最後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謝伯淵額上的青紫是他那位妙手夫人打的。


    那日碼頭碰見他們夫妻二人,他夫人是一位明艷嬌麗的女子,明明看上去不像是那種粗魯刁蠻的婦人啊。


    看來人無完人,世事難兩全,嘴上享福了人就得受打。


    眾人在對謝珣表示同情的同時,心裏悄悄地十分不恥地平衡了一點。


    如今天氣熱了起來,東宮準備的涼羹冷菜也就不那麽難以忍受了。


    藺成坐在謝珣對麵,看著謝珣又開始帶食盒來上值了,那叫一個羨慕。


    吃一口溫涼的肉羹,藺成安慰自己:天熱了,咱也不稀罕他那口熱的了。


    謝珣平日吃的飯食不就仗著是熱的才滿屋飄香,饞得眾人流口水嘛。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謝珣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加熱,而是直接打開食盒蓋子準備開吃。


    事實證明藺成大錯特錯,不吃熱的,謝珣碗裏的美食也能滿屋飄香。


    一股甜酸甜酸的清新香味鑽入鼻腔,隱隱夾著鹹香的鮮味,藺成忍不住朝謝珣碗裏看去。


    因為薑舒窈怕冷麵的湯溢出來,所以這迴謝珣帶了好大一口青瓷海碗,清透淺褐色的湯底裏盛滿了豐富的食材,帶著暗色的冷麵,黃白相間的雞蛋絲,紅彤彤的辣醬,形狀圓潤的雞蛋,青翠的黃瓜絲……麵上再撒一層熟芝麻,奼紫嫣紅,色彩豐富,看著就叫人嘴饞。愛不釋手。


    聞著清涼酸甜的香味,看著色彩繽紛的冷麵,藺成咕咚咽下口水:……我恨!


    謝珣將食材微微攪拌了一下,大海碗裏裝的太多,攪拌起來還有些費力。


    藺成納悶道:「你府上是去哪置辦的這麽大的碗的?」能吃完嗎?


    謝珣答道:「不知道,我夫人買的。」


    藺成內心留下兩行淚,答案不是很明顯嗎?何苦呢,他是何苦要問這一句呢?


    謝珣拌好冷麵,期待地挑一大筷子送入口中。


    冷麵是用蕎麥麵做的,口感爽滑筋道,柔軟又有韌性,裹著清涼的湯底,甜酸鮮辣,清淡又有味,湯湯水水的,越嚼越有味。


    冷麵湯是清燉的雞湯,過濾後的湯底清透鮮美,加入辣椒、胡椒、紅糖、米醋、梨汁、蘋果汁等調味,甜、酸、辛、辣、香,清涼潤喉,勾得人食慾大增。


    冷麵裹著黃瓜絲、雞蛋餅絲一起嚼,既有清新味,又有醇厚的蛋香,湯汁浸透到了每一份食材裏,湯味並不厚重,不會搶奪了食材本來的味道,反而給它們染上了一份鮮味。


    湯水多,吃起來難免會有輕微的聲響,藺成聽得口水直冒,卑微地開口道:「這一碗可真多啊。」


    「唔。」謝珣忙著吃飯。


    「聞起來怎麽一股酸甜的味道呢,瞧著是冷的?」見謝珣不能會意,他幹脆直說,「給我嚐一嚐行嗎?」


    謝珣看著碗裏的冷麵,是有點多,於是同意了,給藺成分了一小碗。


    接過小碗,藺成迫不及待地吃起來,冷麵清新爽口、酸甜辛香,吃起來比聞著還要過癮。


    他挑起雞肉丸子入口,肉丸彈牙,鮮嫩卻有嚼勁,湯汁入味,雞肉的鮮和酸甜的湯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吃下一顆唇頰生鮮。


    他滿碗翻找著雞肉丸子,順便把配菜吃了個遍,黃瓜絲清脆,蛋黃餅柔軟,就連普普通通的水煮蛋蘸著湯水吃也是蛋香醇厚,迴味悠長。


    藺成最喜歡的是紅彤彤的辣白菜,脆生生的,鹹辣中透著酸甜,十分開胃,若是配著米飯、白肉一用食用,光吃辣白菜他也能吃好大一碗。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發、域名、請記住


    筷子一轉,繞上一大坨冷麵,張大嘴往裏麵一塞,慢慢地嚼,感受不同食材的口味,滿足至極。


    吃完幹料,捧起碗把湯汁喝完,感受涼意慢慢地從喉間滑下,煩躁的晌午瞬間變得清爽安逸。


    酸甜味不僅僅是用糖和米醋堆起來的,還有梨汁和蘋果汁,所以那份酸甜格外清新,又有雞湯的鮮味做襯托,明明不是重口濃鬱的口味卻餘韻悠長。


    藺成把小碗吃得幹幹淨淨,咂咂嘴,陷入沉默。


    看看吃得正香的謝珣,又看看自己一滴湯不剩的小碗,再看看麵前擺著的東宮午膳。


    瞬間覺得東宮飯食味同嚼蠟,索然無味,根本下不了口。


    藺成那叫一個恨!


    還不如不吃呢,吃下一碗不僅沒解饞,居然還吃開胃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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