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舒窈是被搖醒的。


    意識迴籠的一瞬間,後頸的擊傷痛得她倒抽一口氣。


    她摸摸後頸,看著出現在視野中的謝珮的臉,猛地坐起。


    「這是哪?」她警惕地觀察四周。


    謝珮泫然欲泣:「土匪窩子。」


    薑舒窈看看身處的屋子,不由得的迷惑,這不像土匪窩,分明就是見簡陋的小佛堂。


    謝珮為薑舒窈解答了這個疑惑。饒是她再天不怕地不怕,此等處境下也被嚇得聲音顫抖:「我看到他們殺人,然、然後把頭髮剃了,換上了死人的僧袍。」


    薑舒窈沉默了幾秒,突然伸手把謝珮的髮髻搓亂,順手摸了她一臉黑灰。


    謝珮一愣,本來就想哭了,被薑舒窈這麽一搓,差點沒嚎出來,強忍著怒氣道:「你幹嘛!」


    薑舒窈又往她臉上抹了一下,謝珮更氣了:「我會還手的!」


    話音剛落,門鎖傳來響動,謝珮渾身一僵,立馬熄火。


    木門打開,換上僧人衣袍的匪徒走進來,除了為首的那個,其他的都眼帶兇意,渾身戾氣。


    「你們是哪家的女眷?」


    謝珮下意識想抬出謝國公府的大名,話到嘴邊,看到匪徒滿身的殺意,頓時沒了底氣。


    「謝國公府。」她正猶豫著,耳邊傳來薑舒窈的聲音。


    謝珮連忙扯扯她的衣袖。


    對麵為首的匪徒沉默了一下,旁邊的人立馬出聲道:「大哥,管她什麽府的,那個女的殺了咱們三個弟兄,不能放過她們。」


    聽到了有關周氏的信息,薑舒窈心裏一緊,屏住唿吸。


    為首的匪徒並未同他們一般憤怒,反而沉了臉:「連一個女人都打不過,還有臉說。」


    打不過?看來周氏是性命無憂了。


    薑舒窈鬆了一口氣。


    「大哥,那你說她倆咋辦,我們可不能再引人注意了。」


    薑舒窈感覺到了殺意,渾身繃緊,突然開口道:「其實我們也算不得謝國公府的女眷。」


    男子抬頭看向她,目光沉沉。


    薑舒窈瑟縮著,聲音顫抖:「我、我隻是一個通房罷了。」


    謝珮沒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看她。


    眾人皆是一愣。


    她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句,莫名地打散了空氣中的殺意。


    薑舒窈抬袖擦掉眼角邊不存在的淚水,麵容苦澀,似嘆息似自嘲:「您看我這副模樣,怎會是個正妻,左不過玩物罷了。」


    謝珮:?!


    若不是此刻的處境太糟糕,她一定會為薑舒窈隨口拈來的謊話倒抽一口氣。


    為首的男子和其他粗魯的匪徒不同,他落難前也是貴人的幕僚,見過世麵。


    薑舒窈髮髻散亂,半抬著頭,即使臉上髒汙也掩不住那份張揚的妖嬈眼裏,垂眸時眼尾飛揚,靈動嬌艷,和高門主母的長相毫不沾邊。


    到了這份兒上,薑舒窈也豁出去了,跪坐在地上,顫顫巍巍地道:「若不是長兄重病要喝藥,我也不會自甘下賤去做勞什子通房,今日這一遭,是劫也是運,求大哥留我一條賤命,家裏父兄還等著我拿銀兩迴家救命。」


    剛才這群人進來,唯有為首的男子眼中沒有邪念,薑舒窈觀他姿態神情似乎是不屑與這群粗人為伍,反正下場不是受辱就是死,何不豁出去了試一試?


    她嗚咽著道:「謝國公府的二爺就是個禽獸,養了一院子女人全拿來作踐取樂,高興了打一頓,不高興了也打一頓,打完了還要讓大夫開傷藥養著以供下次再打,連上香也要帶上我們以虐打取樂。」


    她說的情真意切,悲憤痛楚,連謝珮都差點要信了。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這、這說的是她的二哥吧?


    男人最貪戀權與色,也最容易被權與色拿捏。


    見到美人落淚,哪怕是剛才起了殺心和邪念的匪徒也心一軟。


    「那些高門大戶從不把我們平民百姓當人看。」薑舒窈憤恨道。


    她這麽哭訴,把匪徒們□□的念頭徹底哭沒了。大家都是貧苦出身的,聽她這麽一說,再想想自身遭遇,竟有種同仇敵愾的感覺。


    但這隻是對大腦一根筋的匪徒有用,為首的男子麵色不變,目光在她臉上掃了掃,顯然並未消除某些心思。


    「你說你家中貧苦,怎麽會養出這般皮肉?」


    謝珮在一旁聽著,瞬間冒起了冷汗。


    薑舒窈卻又開始哭起來,道:「若不是生得與富貴人家的小姐差不多,我哪能被賣進謝國公府呢,得虧這般,兄長的病才有救。」


    「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的,爺腦仁都被哭疼了。」旁邊一匪徒打斷道。


    薑舒窈收了聲,小心翼翼的模樣確實是像個謙順卑微的女人。


    「大哥,要不等會兒再說咋解決她們吧。餓了一天了,咱們先找點東西墊墊肚子。」


    謝珮抓著薑舒窈袖口的手鬆了鬆,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本以為這事兒就到這了,薑舒窈突然開口道:「各位大哥,你們若是不嫌棄,就讓我為你們做頓飯菜吧。」


    這話一出口,為首的男子總算信了她的身份。因為無論是高門主母還是富家小姐,都是不會親自下廚的,隻有平民女子才會出入廚房。


    他落在薑舒窈身上的目光少了幾分殺意,道:「我隨你去。」


    薑舒窈諾諾點頭,扯著渾身僵硬的謝珮,跟在男子出了屋。


    他在旁邊盯著,薑舒窈想做些小動作也難。


    寺廟裏的僧人吃的簡單,每日就是饅頭下點燙青菜,薑舒窈再有本事也沒法做出花來。


    把容易露餡的謝珮打發去洗菜,她揭開籠屜看了眼,裏麵還剩有幾個饅頭。


    燒柴熱饅頭,再把青菜燙熟,勉勉強強湊夠一頓飯。


    她手上麻利,一看就是常年下廚的人,饒是匪徒頭子再多疑也不得不信了她的話,以為她真的是個平民女子。


    飯做好後,兩人又被關進了先前的屋子。


    謝珮剛才吊著的一口氣散了,艱難地開口道:「他們還會殺我們嗎?」


    薑舒窈嘆氣:「最怕的不是這個。」


    謝珮知道她說的什麽意思,臉色煞白,半晌似勸慰自己一般,問道:「匪徒不就是要贖金嗎?」


    薑舒窈搖頭:「聽他們的口氣像是東躲西藏的亡命之徒,帶我們迴來估計也是因為當時不便於掃尾。」


    謝珮沉默。


    過了片刻,她突然握住薑舒窈的手:「以前的事是我不對……」


    薑舒窈拍拍她的手背。


    謝珮忽然掉下淚來,不敢看薑舒窈的眼睛,袖子一抹臉,吸吸鼻子,開口道:「我聽人說,曾經有貴女被土匪擄走,救迴來後全都削了頭髮做姑子去了。」


    薑舒窈側頭看她。


    謝珮情緒崩潰,哭得鼻頭通紅:「我怕。我怕逃不走,更怕逃走了家裏人不要我了。」


    「老夫人如此寵你,不會的。」


    謝珮抽噎了幾下,哭得說話也說不清楚了:「那你呢,你怎麽辦?」


    這個問題讓薑舒窈愣住了。


    她隻關注著該怎麽逃跑,怎麽活命,怎麽減少被侵犯的可能,卻忘了這裏不是現代。在她眼裏,無論是她還是曾經那些被擄走的貴女,大家都是受害者,但顯然對古人來說,比起同情憐惜,大家更會做的事是給她們套上名叫「不潔」的枷鎖。


    就連趾高氣昂嬌寵長大的謝珮也會擔心家人厭棄,這種觀念早就刻在了古人的骨子裏。


    謝珮還在哭,她似乎已經想到了悲慘的以後,難免害怕,卻想寬慰薑舒窈:「你不要怕,三哥、三哥……說不定不會介意。」她想斬釘截鐵地說謝珣不會介意,但是怎麽都說不出口。


    薑舒窈一激靈,短短的幾個字對她猶如當頭棒喝。


    曾經她見謝琅清朗溫雅,體貼溫柔,以為他必定是萬裏挑一的良人,結果他也隻是封建男人中的一員,因此極為失望悲哀。


    在此之前,她以為自己憐惜周氏和林氏是從旁觀者的角度出發的,直到現在突然清醒想到了謝珣,她才意識到自己未必沒有幾分物傷其類的念頭。


    她心神恍惚間,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謝珮哭聲頓熄。


    薑舒窈立刻迴神,拋開雜念,集中精神應付來人。


    這次隻有為首的男子一人前來,他的眼神落在謝珮身上:「你出去。」


    謝珮渾身一震,恐慌地看向薑舒窈。78中文全網更新最快 .七8zw.cδm


    薑舒窈依舊一副謙卑可憐的模樣:「大哥,我妹子還小,經不得嚇。」


    男子不言語,薑舒窈顫巍巍地垂首。


    男子這麽多年跟著貴人辦事,美人見過不少,但比麵前這個女人還美的屈指可數。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大美人永遠是可望不可碰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這個女人極美,出身貧苦,沒有危險,謙卑溫順,實乃可遇不可求。若是簡單地殺了她,或是和那群粗人一起享受,都太暴殄天物。


    他走過去,軟下聲音:「你想迴謝國公府嗎?」


    薑舒窈含淚抬頭,美目裏全是驚懼:「不要,我不要迴去。」


    「那你願意跟我過日子嗎?」他等的就是這個答案。


    薑舒窈並未立刻迴答,猶豫一番後,試探道:「那我妹子怎麽辦?」不待男子迴答,她端直上身,情真意切地道,「大哥,我就實話實說了,我們平民女子所求簡單,不過是想好好地活著罷了。若是大哥能護我們姐妹,我定當做牛做馬,結草銜環。」


    聽到這些話,謝珮嚇得氣都喘不過來了,她太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了。


    男子暢快地一笑:「好。」轉頭對謝珮道,「你出去,有我的吩咐,他們不敢碰你。」


    薑舒窈握著釵子的掌心收緊,渾身緊繃。


    謝珮哭著不願走,男子沒了耐心。


    記著給美人麵子,他忍著沒有動手,高聲喊人進來把謝珮拖走。


    謝珮被拖走後,木門「啪」地合上落鎖。


    薑舒窈再也不能冷靜了,心中緊繃的那根弦忽地斷開,走到這一步,她已經用盡了全力。


    她猛地推開朝她靠近的男子,轉身間卻被拽住了衣袖,「唰」地一聲,一邊袖子被扯落。


    似乎美人驚懼的時候格外動人,男子一邊解袍一邊朝她慢慢走過去,笑道:「怎麽想躲,反悔了?」


    薑舒窈徹底崩潰,掌心全是汗,死命地捏住釵子。


    男子走過來,附身靠近的瞬間,她憑著本能地朝他脖頸揮去。


    或許刺中了,或許沒有,薑舒窈腦子裏亂成一片,恐懼到極點後,視線已經變得模糊,耳鳴陣陣。


    她聽到了男子的慘叫聲,感受到他翻身倒在自己身旁,沒有斷氣,抽搐著痛嚎。


    刺中了嗎?


    薑舒窈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金釵——並未染血。


    她抬頭,模糊的視線裏那逆著光的身影逐漸清晰。


    滴血的劍尖,鮮艷的官服……最後是謝珣的臉。


    別人都很怕謝珣,因為他總是冷著臉,但薑舒窈知道他冷麵下其實沒有多少情緒。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見識到了謝珣真正冷臉起來是什麽樣子。


    麵容凝霜,滿眸戾氣,四周的空氣凝固而壓抑,他如一把淬過的冷劍,滿身都是銳氣,讓薑舒窈本能地畏懼後退。


    他的眼神落在解去外袍的男子身上,又轉迴到她被扯掉袖子後露出的手臂。


    男子還在掙紮,剛剛跪著爬起來,謝珣眼也不眨,一劍削了他的腦袋。


    似乎有血迸濺的聲音,薑舒窈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模糊的視野隻聚焦在了謝珣滿是戾氣的臉上。


    她恨自己沒出息,待謝珣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她手臂上時,第一反應竟是將手臂藏在身後。


    謝珣突然大步上前,就當她下意識後退時,他猛地一拉,單手擁她入懷。


    他的語氣再也不像往常那般平淡無波,嗓音顫抖:「沒事吧?」


    眼前是一片鮮艷的官服色,耳旁是他胸腔裏急劇跳動的心髒聲。


    薑舒窈理智尚未迴籠,下意識想要解釋自己並未被玷汙,又怕謝珣是那種妻子隻是被擄走都會嫌她不夠清白的封建男人。


    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積壓已久的恐懼突然將她擊潰,淚珠不斷滾落,抽噎哭泣起來。


    鐵器落地,發出脆響。


    謝珣毫不猶豫地丟了劍,隻為將她更深地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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