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謝珣用完早膳,收拾完畢,東廂房那邊還沒動靜。


    他有一種「我就料到會是這樣」的感嘆,一路走到東廂房門口,院子裏一個大丫鬟也沒見著,全都窩在東廂房裏,也不知道在幹嘛。


    謝珣走到門口,欲跨過門檻,猶豫了一下,還是先敲敲門框。


    「謝伯淵?」裏麵傳來薑舒窈的喊聲。


    「是我。」謝珣答道。


    「快過來!」她的聲音帶著驚喜。


    謝珣往屋內走,一路上看到了桌案上一大堆繡工精緻腰帶,屏風旁十數雙精巧的繡鞋,繞過屏風,又看到一張被衣裳淹沒了的貴妃椅。


    他的眉角跳了跳。


    再往裏走,見到了正坐在梳妝檯前的薑舒窈。


    周圍的丫鬟正不約而同地屏著氣,屋內極其安靜。


    謝珣疑惑,正要開口,薑舒窈猛然轉身,他的話語頓時卡在了喉嚨。


    日光從雕窗處傾瀉而下,襯得她烏黑雲鬢上的銜珠鸞釵熠熠生輝。金步搖綴著細碎流蘇在她臉上灑下搖晃著的細碎光影,唇點薄丹,輕著胭脂,一直暈染到眼角,讓本就靈動的雙眸染上嫵媚嬌艷,眸含春水,顧盼生輝。


    謝珣恍惚了一瞬,眼神似被燙了一般,飛快地挪開。


    「謝伯淵,你過來。」她說,語氣因著急而帶點鼻音,像在撒嬌。


    謝珣背在身後的手猛地捏緊,依言走向她,隻是目光不敢再落到她的芙蓉麵上。


    「銅鏡照不清楚,你幫我貼一下花鈿可以嗎?」她道,「我讓她們幫忙,她們都不願動手。」


    謝珣聽她抱怨,心下明白為何丫鬟不願幫忙。


    約摸是怕自己手拙,毀了她眉目間的嬌麗艷色。


    他心中嘆口氣,沒敢拒絕,接過花鈿。


    薑舒窈仰起頭,朝上看時眼尾上揚,染著胭脂的眼尾眉梢多了幾分勾人的婉轉風情。


    謝珣手一抖,差點沒夾住花鈿。


    隻可惜他越緊張,臉上越緊繃,本就長得清冷,一皺眉抿嘴,更顯疏離冷漠。


    薑舒窈見狀,有點不好意思:「生氣啦?」


    謝珣「嗯?」了一聲,抖著給她貼畫鈿。平日能拿筆提刀的手,卻快要夾不住輕飄飄的金箔。


    薑舒窈乖乖地仰著額頭,視線從他眉目間掃過,他專注的時候冷著麵,顯得有點兇,她不敢細看。七八中文首發 .7*8zw m.7*8zw


    「我讓你等煩了嗎,對不起。」她輕聲說話。


    謝珣把金箔正正地貼在她額間,嗓音緊繃:「沒有。」


    薑舒窈心想,果然是等生氣了,哎。


    「還有昨天摸那一下,是我冒犯了,對不起。」兩人現在關係逐漸親近,薑舒窈看他就像看一個老愛臭著臉的鄰家學霸弟弟,忘了男女大防,太過跳脫了。


    幸虧花鈿已經貼好了,否則謝珣必定要手一抖,歪到天邊去。


    這迴他倒是沒有迴答了,把東西遞給丫鬟,一聲不吭,冷著臉背著手轉身走了。


    薑舒窈蹙起柳眉:「怎麽辦,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美人蹙眉,連丫鬟們都看得心疼了,連忙安慰。


    *


    謝珮到了堂屋前,見薑舒窈還沒到,抱怨道:「怎麽如此拖遝,隻剩她一個人——」


    話沒說完,就看到拎著裙子匆匆趕來的薑舒窈。


    入目便是一襲艷麗的紅,似火如芙蓉,薑舒窈頭上簪釵戴珠,明明是滿頭俗氣的金飾,卻絲毫不顯艷俗,隻餘富貴大氣。


    即便如此,全身上下最奪目的還是那一張燦如春華的麵容,華服金釵瞬間淪為陪襯。


    謝珮突然想到了冬夜宮宴上的林貴妃,雲堆翠髻,雍容華貴,華容婀娜,往皇上身側一坐,真叫一個六宮粉黛無顏色,明明是姝色無雙的美人,卻叫人不敢細看。


    謝珮心像是被人捏了一下。


    她趕緊瞄了一眼自家三哥,見他一如往日冷著臉,鬆了一口氣,就說嘛,她的三哥可不是會被美□□惑的人。


    眾人前往長公主府,薑舒窈與謝珮徐氏同坐一輛車。


    徐氏見了她,也是愣了一瞬,然後便毫不扭捏地誇了幾句,坦蕩極了。


    幾句誇獎聽得謝珮耳尖發癢,又往薑舒窈臉上掃了一下,見她微微抬眸準備看過來,心尖一顫,飛快地躲開。


    她捏緊身下的布匹,將緞子做的椅麵捏得皺皺巴巴的。


    怎麽迴事?!


    謝珮咬著牙根想,明明她以前生得那般俗艷刻薄,短短時日竟變成這般富貴嬌艷。


    她想到以前薑舒窈的打扮,再對比如今,隱約明白幾分,但也有些困惑,曾經她若是這般打扮,哪會被那些貴女嘲笑。


    公主府門前雖然寬闊大氣,卻依舊被來府的馬車擠滿了。


    日頭上來了,曬起來煩悶,眾人被堵得有些焦急,家中勢大的早有人認出馬車來伺候,官位稍低的就隻能幹侯著。


    藺成下了馬車,正巧看到了不遠處剛下馬車的謝珣。


    他穿過人群和馬車,來到謝珣身邊打招唿。


    上次去他家蹭飯,藺成迴來便讓廚子試了試鴨血粉絲湯的做法,也不知殺了多少鴨子取血,弄得雞飛狗跳的,挨了老爹的一頓罵。


    他曾聽說襄陽伯府家的大小姐那些糟心事,也見過她那副造作刻薄的麵相,但因為一碗鴨血粉絲湯,如今對她十分看好,恨不得她與謝珣忘掉往事恩怨,夫妻恩愛一輩子。


    車夫往馬車前拜上馬凳,丫鬟把車簾掀開,珠釵輕響,藺成下意識轉頭看去。


    日頭晃眼,他沒來得及避諱,直愣愣地盯著薑舒窈,連心跳都慢了半拍。


    芳容麗質,嬌靨如花,芙蓉不及美人妝。


    他慌張地垂下眼,扯著謝珣害羞緊張地悄聲問:「伯淵,令妹初長成,端的是國色天香。」


    謝珣斜眼瞟了他一下,冷淡地道:「那是我的夫人,薑氏。」


    藺成倒抽一口涼氣,差點沒把自己嗆住。


    他腦子一團漿糊,半晌才聽清謝珣那句話。


    「怎麽可能?!」


    同樣的一句話,在另一邊響起。


    李大小姐扯著宋二小姐的衣袖,難以置信地看著薑舒窈。


    「不可能!」她道,「短短時日怎麽會變了一個人似的,明明她曾經還不如……」不如自己生得好看。這也就是她日夜咒怨薑大的原因,那麽一個醜婦無才女,怎麽可以攀上了謝郎那星月般的人物。


    「我見她倒是有以前的模樣,換了打扮,點了盛妝,眉目也長開了,看上去變了個人似的也正常。」


    「哼,不過是靠一身衣裳一頭珠釵襯的。」淩四小姐說道,眾人皆沉默了,雖然心底都知道不是這個緣由,還是努力地騙自己正是如此。


    眼見著謝珮過來了,一擁而上將她團團圍住,嘀嘀咕咕說著薑舒窈的壞話,畢竟薑舒窈待嫁時,謝珮可是把那個厚顏無恥名聲掃地的女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珮臉色不妙,眾人心頭一喜。


    「阿珮,你怎麽臉色不好?」


    「是被薑大氣的吧?」


    「是呀,我瞧著她那矯揉做作的勁兒也難受呢,一身珠釵給誰看呢,這是赴宴,又不是相看。」這話說的就有點重了,可是沒人反駁。


    謝珮抬眼看向說話的人,那人以為自己合了謝珮的心意,連忙補充道:「就算如此打扮,也隻能稱得上一個俗字,哪能配得上你哥哥那般明月風清的君子呢?」


    旁邊的貴女嘰嘰喳喳附和道:「是啊是啊。」


    謝珮臉色不好,語氣更不好:「她配不上——」


    所有人臉上都泛出了喜色,謝珮可是謝郎的親妹妹,這樣罵薑大,想必謝郎對薑大也……


    念頭剛起,就聽到謝珮接著道:「你又配得上嗎?」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謝珮在這些人臉上掃了一圈,對著剛才出言附和的人說:「還是憑你?」


    又轉頭,掃過另一人:「或是憑你?」刻意梳妝卻連薑舒窈素顏布衣的模樣都比不上。


    不論是被她點中的,還是旁邊站著的,所有人都臉色都一下子鐵青,麵上燒得慌。


    謝珮的眼神明明隻是輕飄飄地落在她們臉上,卻像明晃晃的日光,把她們內心的陰暗嫉妒全部照得一清二楚。


    謝珮刁蠻慣了,毫不在意她們的臉色。


    「算了吧,我看這京城上下,也隻有她能配得上我哥哥了。」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謝珮!你這話什麽意思,京城裏誰能待見她,我們不過是說幾句,你至於嗎?」


    「說幾句?」謝珮才不理會她們的惱怒,「你們在別人麵前隨便怎麽說我管不著,在我麵前說,我怎麽不至於了?我難道聽著謝家人被別人嚼舌根還要忍著嗎?」


    她用肩膀大力撞開擋路人,滿臉不愉地走了。


    待她走後,剛才有怒不敢言的眾人終於敢開口了。


    「有什麽了不起的,擺臉子給誰看吶?」


    「不就是仗著謝國公的勢嘛,嗬,她敢這麽對葛丞相家的大小姐嗎?」


    像是看到了希望般,所有人開始附和:「對呀,京城第一才女總能配得上謝公子吧?」


    「而且葛小姐冰雪聰明,脫塵出俗,薑大那種草包,給她提鞋也不配!」


    馬車駛過,她們口中的葛小姐葛清書掀開車簾一角,五官清麗,一身白衣,宛若不食人間煙火。


    連開口的語氣也是淡淡的:「凝冬,你說她們所言可是當真?」


    凝冬把頭垂下,恭敬道:「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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