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山將追溯法寶鏡花水月交給了青璃,解釋道:“你來到淮蘇山不久,東皇便追來了,他拘禁了懷蘇,被我察覺,我本擔心他傷害你,不過當時……我覺得他應該是不會再做出傷害你的事了,便聽從了他的意思,帶走懷蘇,讓他留下來照顧你,但是他答應我,一旦你痊愈了,他便會離開,不讓你知道他曾經來過。”


    青璃顫抖著接過法寶,神識進入法寶之中,頓時天地倒置,她一陣暈眩之後,又落到了熟悉的草地上。


    依然是淮蘇山,相似的天空,相似的山巒,不同的是時空,這裏是七千多年前的淮蘇山。


    青璃的身子是半透明的,雙腳微微離地,碰觸不到任何事物。她身邊有幾隻雪白的小獸在追逐打鬧著,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幾隻小獸頓住了動作,又往哨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青璃追隨著它們越過起伏的山坡,來到一片花海之前。一個穿著雪色長裙的女子正在花海之中,懶洋洋地蜷成一團,感受到身下土地些微的震動,她揚起了嘴角,說道:“小虎,過來給我踩踩背。”


    雪白的小虎崽立刻聽話地跳上她的後背,用小肉墊踩著她的肩膀,她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滿意地微微點頭。“還是你這個小家夥貼心。”


    得了褒獎的白虎揚起小腦袋,得意地咧嘴笑。


    青璃從旁觀的角度看到過去的自己,頓時有些失神。


    過沒多久,“青璃”便在暖和的陽光下睡著了,白虎感受到她均勻的唿吸聲,便從她背上跳了下來,九尾狐跑上前,幾條尾巴合在一起張開,便成了一把傘,替青璃遮住陽光。另外兩條尾巴充作扇子,給她輕輕扇風。


    青璃眼上蒙著一層薄紗,紗布微端被威風輕輕揚起。


    忽然,花海輕輕地動了,發出沙沙的聲音,一個頎長的身影分花拂柳,來到她的身前。跪坐在青璃身前的小獸們頓時僵住了,驚恐地看著來人。那人豎起食指,立於唇間,發出輕輕的噓聲,讓小獸們寒蟬若噤,不敢動作。


    睡夢中的青璃耳尖動了動,懶懶地翻了個身子,換了個姿勢,露出被壓出了紅印子的臉頰。“懷蘇,是你迴來了嗎?”她懶懶地問了一句。


    那是懷蘇的氣息,她閉著眼睛也能認出來。


    可是因為她閉著眼睛,所以看不到,那是東皇的臉,也看不到,東皇眼底深深的失落與眷戀。


    東皇單膝跪在她身前,輕輕拂去落在她眉心的花瓣,用剛好能讓她聽到的輕柔語調說道:“是我,我迴來了,我找到靈藥了。”


    “還真有能治療我的藥嗎?”青璃不怎麽信,她有些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的傷,是被太陽的光華灼燒出來的,傷及神魂,尋常靈藥怎麽可能有效呢?”


    “這是我從太虛秘境找來的,你試試吧,一定會有效的。”東皇柔聲勸道。


    想到懷蘇尋藥不易,青璃便不再推辭,“好吧好吧,可若是沒有效果的話,你以後也不用再找了,我這樣也挺好的,大不了多休養個幾千年罷了。”


    青璃坐直了起來,東皇雙手繞過她的腦後,解開了她眼上的薄紗。那雙青翠澄澈的雙眸,如今一片灰白,映著東皇痛惜的神情。他的指尖想要碰觸她的眼瞼,卻又縮了迴來,雙唇微動,說出了三個無聲的字——對不起。


    “你的藥呢?”青璃等了許久不見動靜,不由得催促了起來。


    東皇這才將她輕輕放倒在自己膝上,柔聲道:“我將靈藥熬成了藥汁,可能會有些刺痛,你忍忍。”


    青璃乖巧地點點頭,說:“我不怕痛。”


    她睜大著無神的雙眼,看不到東皇的動作。


    但是卻有一個人,正站在旁邊,目睹著一切。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東皇伸出右手食指,深深刺入自己眉心的金光之處,生生抽出自己的一縷元神。哪怕隻是旁觀,她也能想象那樣的劇痛,東皇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可是他不敢有一絲顫抖,他怕被膝上的青璃察覺出異常,他隻能忍著元神撕裂的劇痛,將引出來的那縷元神凝成金色的液體,低落在青璃的瞳孔之中。


    “嘶……”青璃發出一聲輕唿,用力地閉上了眼睛。“真的有些痛呢!”


    東皇緊張地握住她的肩膀,“很疼嗎,還能忍嗎?”


    青璃眉心微蹙,過了片刻,神色稍緩,微笑道:“隻是一開始有些疼,現在不疼了,涼涼的,還很舒服呢,隻是讓人有些犯困。”


    東皇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那便好,隻要每月敷一次靈藥,想必你的眼睛就能複明了,你若是犯困的話,便好好睡一覺吧。”


    青璃雖沒有抱多大的信心,但不願意讓懷蘇失望,便配合著笑了笑,點頭道:“好。”


    她說著,便懶洋洋地躺倒在草地上,不過幾個唿吸,就已經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之中,這一睡,便是幾天。


    那時的她,以為那不過是懷蘇尋來的靈藥,最多就是費了些功夫,哪裏猜得到,自己每個月孵的靈藥,其實是東皇的元神碎片。每個月一次,他撕裂自己的元神,來滋補青璃受傷的神魂,三百年來,月月如此,而她始終不知。


    為什麽……


    為什麽他要這麽做?他不是太陽星君嗎,自己不是會因為他的親近而受傷嗎,為什麽他還能用元神為她治傷?


    青璃心中震動著,卻又滿腹疑惑。


    她跟著東皇的腳步來到一條河邊,因為那時的青璃隻當他是懷蘇,除了治療的時候,其他時間都與他保持著距離,東皇隻能一個人在角落裏靜靜看著她。


    一個錦衣華服的神族男子突破了淮蘇山的結界,來到東皇麵前,屈膝跪下。“拜見尊上。”


    青璃仔細一看,發現那人竟是如今的天帝。


    東皇的目光仍落在遠方,沒有看眼前跪著的神族男子。他的手從袖中伸出,將一麵鏡子交給了神族男子。


    “這是……六合鏡!”男子接過鏡子,震驚地抬起眼,看向東皇。“尊上!這是什麽意思?”


    “我將要隕落。”東皇短短五個字,讓神族男子驚恐地拜倒在地,瑟瑟發抖。“你不必如此驚慌,我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東皇淡淡說道,雲淡風輕地安排著自己的後事,仿佛事不關己一般。“我已將太陽星君的星命轉移到了六合鏡和輪迴鏡之上,我走之後,你便晉升天帝,替我主掌六合和四時。”


    “卑下不明白……”神族男子顫聲道,“尊上貴為太陽星君,神族之祖,為何會隕落,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東皇輕輕搖頭:“你無須明白,隻須照做。如今我九成元神都在兩麵神鏡之上,隻餘下一成,要用來救治一個人……”


    “那人……可是祖龍大帝?”神族男子艱難地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卑下聽說,尊上心魔,皆因祖龍而起,三界因此大亂,尊上又剝離了心魔,導致修為折損過半,若不是因此,尊上斷然不會隕落!尊上為何還要救祖龍,她要是寂滅了……”


    “住嘴!”東皇衣袖一揚,將神族男子遠遠打飛出去,那人吐了一口鮮血,臉色蠟黃,卻又隻能匍匐著膝行迴來,跪倒在他身前,泣不成聲。“尊上打死卑下又何妨!但尊上身份尊貴,身係天下,千萬不可為了一人而自毀啊!”


    “身係天下……”東皇淡淡一笑,說不出的苦澀和嘲諷,“可我不願,我也累了,所以如今我已經卸下了重擔和使命,不再是太陽星君,不再承擔著三界的生死了,我隻想心係一人,難道很過分嗎?”


    “尊上!”


    “不要讓我聽到任何對她不利的話。”東皇背過身去,神色冷峻,“天帝之位,並非非你不可。”


    神族男子沉痛而難堪地低下頭。“卑下知道了……”


    溫暖的春風裏,青璃低頭淺笑,一群毛茸茸圓滾滾的小獸在她身邊追逐打鬧著,這是淮蘇山三百年如一日的場景。那個時候,東皇總是遠遠看著。他有意收斂了氣息,青璃並不知道她的存在,隻有小獸們知道,卻又不敢聲張。哪怕是折損了九成以上的元神,東皇依舊是東皇,隻憑著氣息就足以震懾萬物。


    白虎長大了幾分,與青璃打鬧著,將青璃撲倒在地上,青璃被他毛茸茸的腦袋拱得咯咯直笑,白虎伸出粉色的舌頭想要舔她的臉頰,忽然感覺到一股刺骨的殺意,頓時脖子一僵,扭頭看到了東皇冰冷的眼神,頓時瑟瑟發抖。


    青璃不明所以,她揉了揉白虎的腦袋,笑道:“你這小家夥,越來越調皮了,去,給我打點酒來。”


    懷蘇總是拘著她喝酒,說是對她的傷勢不好,可是她總是忍不住嘴饞。懷蘇不知道將酒藏到了哪裏,又布下結界擋住了氣息,她隻能唆使幾隻小獸幫她找酒喝,每次也不敢多喝,怕喝多了被懷蘇發現,隻能偷偷喝上那麽一兩口苦。


    可其實這一切,都落在東皇眼中。


    白虎哆嗦著來到東皇身前,發出一聲委屈的嗚咽,想要討要酥酒。東皇冷冷掃了它一眼,本想將它踢走,但想到青璃對它的喜愛,又忍了下來。


    東皇親自來到了青璃身前,右手輕輕展開,便是一個小小的酒壇子。


    青璃鼻尖動了動,頓時坐直了起來,驚喜道:“懷蘇,你拿酒來了嗎?”


    東皇聽到她口中的名字,眼中閃過刺痛,卻仍是溫柔地笑著說:“今日破例,讓你多喝一些。”


    青璃掰著指頭數,說:“今天又到了治療的日子了。”


    “是啊。”東皇在她身前坐了下來,將酒壇子放到她掌心裏,“你喝高興了,我再為你治療。”


    青璃如今已經不蒙著薄紗了,眼中漸漸恢複了漂亮的青色,波光瀲灩。“懷蘇,你真好!”她歡唿了一聲,抱著酒壇子,仰頭便灌了一大口。


    東皇聽了這話,卻無法高興起來,他苦澀地看著青璃。“懷蘇,很好嗎……”


    “是啊,又溫柔又體貼又會釀酒!”青璃笑嘻嘻地說,臉上很快飛上了一抹嫵媚的緋紅,那是微醺的醉意。


    “那你喜歡嗎?”東皇輕聲問。


    青璃愣了一下,支吾道:“自然是喜歡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青璃……那東皇太一,對你來說,又是什麽?”他神色複雜,甚至有些害怕地看著她。


    青璃沉默了,她淺淺抿著甘醇的酥酒,眼底波光陣陣,染上了幾分薄愁。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


    東皇苦笑著低下了頭。他眉心的金光已經黯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元神的衰弱讓他的身形都變得有幾分透明了起來,陽光穿透他的身體落在地上,留不下影子,但那些光線卻像無數的尖刀一樣刺穿他的身體,白日裏,如在滾油中烹炸,夜晚來臨時,又仿佛被萬年寒冰凍結,他咬著牙忍受著劇痛,隻為了熬到這一天。


    隻差最後一次,青璃的傷便能好了。


    青璃喝得有了七八分醉意,躺在草地上,雙目微闔。東皇的指尖抽出了一縷金光,落在她雙目之中。


    “咿……”她痛得縮了一下,瞬間有幾分清醒。


    東皇忙伸手輕拍她的後背,一下一下順著,看著她緊皺的眉心緩緩舒展開,這才鬆了口氣。


    “青璃,我要走了。”東皇俯下身,在她身邊輕聲說。


    “你要去哪裏啊?”青璃半睡半醒,意識不清地問。


    “不知道,也許是人界吧……”東皇低著頭,忍著想要碰觸她的欲望,生怕驚嚇到她。


    “人界……很繁華……很好玩……”青璃昏昏沉沉地,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人族還可以相愛呢……”


    “是啊,真讓人嫉妒。”東皇含笑說著,心口卻一陣刺痛。“青璃,你愛東皇嗎?”


    可是青璃睡著了,唿吸淺淺的,帶著一絲酥酒的甜香。


    東皇將她輕輕環住,想要抱住她,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東皇怔怔看著自己虛化的雙手,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俯下身,在她耳邊說:“這一次,我是真的要離開你了。”


    他不舍地在她耳畔,頰邊流連,最後來到她柔嫩的唇瓣間,他能聞到她唿吸裏的芬芳,卻無法碰觸到她柔軟的唇瓣。


    “青璃……”他的睫毛輕輕顫抖著,萬分痛苦地喊著她的名字。


    仿佛感應到了什麽,青璃微微一顫,無意識地喊了一句:“東皇。”


    他驀地瞪大了眼,眼中有悲傷,有狂喜,有不敢置信。


    “你……還是愛我的,是不是?”東皇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了,指尖變成了光沙,一點點湮滅於陽光之下,隻餘一縷金光,幽幽墮入輪迴。


    “青璃,如果有來世,紅塵裏相遇,我隻願當一個凡人,不求與你白頭,但求……你能為我迴眸。”


    青璃看著空蕩蕩的草地,這世間,再沒有東皇了。


    容雋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子動心,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仿佛隻是為了等待她的出現而已。


    青璃忽然都懂了。


    遇見青璃之後的東皇,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生生世世地輪迴,生生世世地喝下忘泉水,可是無論忘了多少遍,東皇喜歡的,也隻有一個人。


    他散盡了元神,隻帶著一個名字入了輪迴,紅塵萬丈,他一直在等著她的迴眸。


    青璃愛東皇嗎……


    青璃淚如雨下。


    東皇,我喜歡的人都像你,那是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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