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雋低下頭,看到蘇漓微垂的雙眸,眼中有化不開的憂愁,他心頭微微一沉,似乎連唿吸都有沉重。


    “你們應該還有話要說,我便先出去了。”容雋說著,轉身出了門。


    蘇漓迴過頭,怔怔看著緊閉的門扉,忽然聽到不周仙翁開口:“懷蘇的元神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我看到他識海之中屬於懷蘇的那部分氣息有些微弱。”


    蘇漓點點頭。“懷蘇師兄的意識一直處於沉睡之中,隻有每月十五才能蘇醒一次,這次我們打算前往周山,取得太古神丹,如此一來便能助懷蘇師兄恢複元神。”


    “他的傷自然是極重了。”不周仙翁歎息道,“你可知道,水木精華乃盤古之心,天地生機之所在,當年青璃煉化了盤古之心,方才有了世間草木,而懷蘇化身的酥草,乃是精華之中最靈粹的一點,懷蘇可以說是盤古之心所化,絕非一般草木神仙可以比擬。那人雖然平日看著溫和,與世無爭,但越是溫和的人,動怒起來一根草也可碎裂天地。這數萬年來我也隻見過他動怒兩次,一次是為了你,另一次便是為了青璃。神族受過兩次重創,皆是因他而起。那次青璃為救萬民,死在弱水之下,灰飛煙滅,懷蘇也是隻身殺上天界,漫天星宿被殺滅了一半,這一次為了你,另一半也死得差不多了……可他再強,也不過是一己之身,上次若非我及時出手,恐怕他也已經隨青璃湮滅於天地之間了。是我告訴他,祖神不會死,讓他留下來照拂祖龍後裔,他這才重拾了活下去的動力,自此活著的兩件事,便是尋找青璃的下落,還有照料青璃留下的那些神獸。當初我撿了你,也是想讓他有個寄托,沒想到,他會為了你,做了這麽多……我也是從菩提那裏才知道,懷蘇這次受傷不比上次輕,元神幾近崩潰,陷入永眠之中,休養百年方才得到喘息,一醒來,又下凡找你來了,甚至為你逆天改命,換血易骨,引來天雷追殺。這凡間十幾年,對他來說,也是不易啊,若非元神沉睡著,隱匿了氣息,神族那些宵小之輩恐怕也會趁機報複。”


    蘇漓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眼眶發酸。其實懷蘇做的這些事,她也是知道的,可懷蘇那樣微笑著,輕描淡寫地說為她報了仇,她隻當他天生強大,無所畏懼,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又哪裏知道,他受了那麽重的傷,卻還不願意讓她知道而內疚。


    “看你這神情,隻怕懷蘇很多事都瞞著你。我也不知道懷蘇對你是什麽心思,他這人心思重,總是叫人看不清,待他恢複了元神,有些話,還是你自己當麵問他吧。周山那粒太古神丹乃上古秘寶,人族不知道它珍貴之處,以為隻是用來破境法相,但這寶物對懷蘇的傷勢確實有莫大好處。我本打算護送你們二人迴淮蘇山,不過周山我卻是不方便上去的,周山之外,有一處寧海,我便在海上等著你們的消息。”不周仙翁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黑得發亮的石塊,正是那水木精華。“這水木精華的碎片,你且收著,懷蘇若是醒了,他知道怎麽使用。我下凡來,也是為了將精華碎片交給他。”


    蘇漓自不周仙翁手中接過水木精華。“師父……”蘇漓低低叫了一聲,咬著下唇,良久才道,“懷蘇師兄若是蘇醒了,是不是……容雋就會消失了?”


    “這……他們本是同一個人吧,何來消失與否的說法?”不周仙翁有些不解。


    蘇漓皺著眉頭。“可我沒有辦法將容雋和懷蘇當成同一個人,對我而言,他們兩個人給我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不周仙翁打量了她半晌,方才重重歎了口氣。“感覺這種事,太過複雜了,我活了這麽多年也沒弄明白,可我至少有一點活得比青璃懷蘇明白,自我變成一個糟老頭之後,就沒有女子對我談感覺這種事了。”


    蘇漓滿腹的憂傷煩悶被不周仙翁這句話驅散了大半,白了他一眼,嘟囔道:“說得好像曾經有人喜歡過你似的。”


    不周仙翁訕然一笑,竟有些傷感。


    蘇漓自房中離開,失魂落魄地在走廊上挪著腳步。她一踏出結界,容雋便感應到了氣息,隻是蘇漓垂頭走著,竟沒有看到迴廊外小池邊站著的容雋。眼看著蘇漓要撞上廊柱,容雋忙身形一閃,擋在了她身前,蘇漓一個愣神,便撞進了容雋懷裏。


    她掙紮了一下,卻被容雋按住了,容雋的聲音低低的,似乎壓抑著什麽。“別動。”他說。


    於是蘇漓乖乖的,腦袋靠在他懷裏,一動不動。


    “阿漓,我不想看到你難過……是為了那個人嗎,他叫……懷蘇?”容雋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從蘇漓口中。那時候她昏迷著,口口聲聲喊著這個名字,他便知道,這個人對她來說,很重要。而從不周仙翁口中,他腦海中大概拚湊出了那樣一個形象,強大,深情。


    “他是我師兄……”蘇漓累了,她不想處處瞞著容雋,於是閉著眼睛,緩緩地說,“我很小的時候,便沒有了父母,是師父撿到了我,我師父,就是我們方才見到的那個周重山,他原是個修為通天的高人,常常變換麵貌在三界行走。後來他又把我托付給了懷蘇師兄,懷蘇師兄便照顧著我長大,他待我極好極好。容雋,我本不是這個世間的人,下凡這一遭,不過曆劫罷了。懷蘇師兄和我一樣,隻是這本是我的劫數,與他無幹,他卻為了我,也趟進了這渾水之中,我如今才知道,他竟為了我,做了那麽多……”


    容雋環著蘇漓的手臂微微收緊,他聽得出來,蘇漓言語中對懷蘇的感激與眷戀,這讓他心頭有種酸澀的感覺。“你很喜歡懷蘇。”他幾乎是用肯定的語氣說。


    蘇漓輕輕點頭。“自然是了,他待我那般好,我怎麽可能不喜歡呢。一直以來,我都當他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我最喜歡的人,隻是,那種喜歡,是對兄長的喜歡,和對你的喜歡,應該是不一樣的。”蘇漓說著,稍稍抬起頭來,看向容雋幽深的雙眸,她的手指撫上容雋清俊的臉,嘴角含笑,“你如果喜歡別人了,我會難過,會生氣,你如果喜歡我,我會想吻你。可我知道懷蘇師兄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很多很多年,我卻沒有這樣的感覺。”


    容雋聽著蘇漓毫不掩飾的告白,心中微微一蕩,臉上不禁泛起薄紅,心中的陰霾也驅散了七八分。


    “我以為,懷蘇師兄對我也該是這樣的,他喜歡我,是對師妹,是對親人的喜愛與維護,可我沒想到,他對我,會像我對你一樣……可是我又怕,也許懷蘇師兄隻是將我當成了別人的替身……那他……是真正喜歡我的嗎?”蘇漓用力地搖了搖頭,緊皺著雙眉無法舒展,“我不懂,真的不懂……”


    她不知道懷蘇對她的感情是不是男女之愛,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懷蘇對她的感情,並不那麽純粹,並不如她所希望的,隻是單純的師兄妹之情而已。


    如果懷蘇真心喜歡她,或許倒也罷了,待容雋恢複了記憶,她便與他在一起好了。可懷蘇若隻是將她當成青璃的替身呢?他把祖龍複活的精血給了自己,又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思呢?他不是那麽喜歡青璃嗎,為什麽把青璃複活的希望給了自己?


    容雋將蘇漓抱得更緊,輕聲安慰道:“無論他是否真心喜歡你,至少……我是。”


    這樣露骨的話,極難從他口中聽到,說出這樣一句話,已叫他滿麵緋色,不敢直視蘇漓了。蘇漓聽得他肺腑衷情,不由得微微怔住,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雙眸,良久之後,莞爾一笑。


    “至少,容雋是單純地喜歡蘇漓,是不是?”像是自言自語,她低聲對自己說。


    容雋輕輕點頭,溫熱的唇瓣輕輕落在她的眉間。


    蘇漓歎息著閉上眼,若時間停止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她很喜歡很喜歡懷蘇,那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她怕自己迴報不了懷蘇希望的那種感情,就好像曾經麵對傅行書一樣,她心中充滿了愧疚。她曾經從孟琅嬛的迴憶裏感受過那種濃烈的眷戀與愛情,可是對懷蘇,她卻從沒有生出過那樣的感覺。


    也許以後會有呢……畢竟他們的一生是那麽漫長……


    第二日一早,蘇漓和容雋便辭別了不周仙翁,從東荒商會的傳送陣轉道周山。


    周山,便是曾經的不周山,隻是經過一場浩劫,不周山攔腰而斷,如今看似高聳入雲的周山,也不過是不周山的一角罷了。周山位於天下正中,被寧海所包圍,寧海之上,鵝毛不能浮,非有高修為者不能渡,因此要抵達周山,也隻能通過傳送陣。


    蘇漓和容雋到達周山之時,周山上各門各派的人都已經到了十之八九。在沒有了解情況之前,他們沒有貿然上山,而是傳訊給餘長歌,約定在山下會和。


    餘長歌得了訊息,立時便下山尋到了兩人。


    “你們來了便好了。”餘長歌稍稍鬆了口氣,神色卻仍是有些凝重。“如今四大宗門的人都已經到齊了,還有三日便是論法之期,但如今周山上沸沸揚揚都在議論你們的事。那日蘇漓闖陣破陣,確實是許多人親眼所見,之後你們兩個下落不明,慕容徽便將幾位尊者的死推到你們頭上。今天一早,又有消息傳來,說遺跡消失了,如果你們此時再上周山,隻怕大家都會聯想到遺跡的消失與你們有關。”


    蘇漓憤然道:“難道所有人都信了慕容徽的信口雌黃嗎?”


    “倒也不是,但十之七八都信了他,畢竟沒有人出麵對證。蓬萊仙宗自然是站在你們這邊,堅信容雋真人不會做出有違道義之事,與我們宗門關係友好的也信容雋真人,但終究隻是少數。折損尊者強者的宗門,若沒有討要個說法和補償,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他要說法,我就給他個說法,真當我們死了嗎!”蘇漓冷冷道。


    容雋卻是淡定許多,問餘長歌道:“山河鼎的人,你都安置好了嗎?”


    餘長歌點點頭。“我已向宗主稟明了事情的經過,山河鼎的族人如今便被安置在蓬萊仙宗名下,但還未曾上山,隻在山下暫住,他們族長說,隻聽蘇漓的指示。”說著有些古怪地看了蘇漓一眼,他也是沒想到蘇漓居然在那些人中有那麽高的威望。蘇漓如今有這樣一股實力超然的力量擁護,當中雖然沒有法相尊者,但慕容徽想要討到便宜,怕也不容易。


    蘇漓道:“山河鼎在我手中,鼎中人也聽我吩咐,我們既有人證又有物證,這就上山與慕容徽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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