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漓離開淮蘇山時,懷蘇曾殷殷叮囑,讓她不可與人族太過親近,人族脆弱卻多智,多情又冷酷,她雖負有神力,心思卻單純,懷蘇既擔心她對人族動了情,更擔心她被人族算計。當初蘇漓罔顧了懷蘇的忠告,與逐淵結交,結果落得天打雷劈的慘烈下場,幾次輪迴吃盡苦頭,其中也有不少是因為她心軟而給了旁人趁虛而入的機會。懷蘇說得沒錯,人族雖弱,卻會利用人心,她以為自己吸取了教訓,不敢與人親近,卻還是疏忽了。容雋是懷蘇,可是沒有了懷蘇的記憶時,他依舊隻是一個普通的人族,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唉……”蘇漓長長歎了口氣,目光呆呆地落在容雋身上,每隔一會兒便探一下他的經脈,感受到平穩而有力的搏動之後,她終於徹底放鬆下來了。


    容雋的修為在她之上,喝下的蜜露也沒有她多,想必是不會昏睡七天之久了,那麽問題來了,自己要怎麽麵對醒來後的容雋呢?想想都十分尷尬……


    蘇漓困惱地捧著臉蛋,腦門一下一下杵在膝蓋上。


    其實她心裏是喜歡容雋的,因為他是懷蘇轉世,蘇漓對他更多了三分親近與敬重,更加不願意褻瀆了這份感情。懷蘇在她心中,如師如長,是最特別的存在,可她從來也沒有一刻想象過,兩個人會變成這種關係。如今她隻能盼望著,懷蘇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一切……


    蘇漓一邊打坐練功,一邊守著容雋,過了大約一天一夜,容雋終於醒了。


    “師尊。”看到容雋睫毛微顫,蘇漓輕輕喚了一聲,雙手貼於膝上,一副乖巧的樣子。“您沒事了吧。”


    容雋睜開了眼,雙臂撐在地上坐了起來,眼神緩緩恢複了清明,卻沉默著一言不發,目光遊移著,從身下的草地,慢慢向上移,最後看向了蘇漓的眼睛。


    “師尊,你怎麽不說話啊……”蘇漓心虛地低下頭別過眼,明明被強吻的人是她,結果滿心罪惡感的人也是她。


    溫熱的觸感貼上脖頸,蘇漓猛地一顫,向旁邊躲了一下,卻聽到一聲低沉的喝止:“別動。”


    蘇漓立刻僵住了,一動不敢動。容雋溫熱的指腹忽然發出了絲絲涼意,覆蓋在她先前被咬出的傷口上,她之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竟忘記了這個傷口,現在被容雋輕輕一撫,頓時臉上發燙,渾身不自在。


    看樣子,容雋是沒忘了先前發生的事……


    蘇漓在心中哀嚎一聲,任著那酥酥麻麻的感覺在脖頸上蔓延,好一會兒,容雋才收迴了手,說:“好了。”


    “啊……謝謝師尊……”蘇漓低垂著腦袋,盯著自己的膝蓋說。


    那個清冷的聲音說:“阿漓,我是懷蘇。”


    “什麽!”蘇漓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容雋,瞪大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仔細地打量,“師兄,怎麽是你?今天十五了嗎?”


    “那個西瓜精不知道吃了多少天材地寶,因此蜜露之中含有一絲元神之力,借助這一點力量,我才能提前蘇醒過來。”懷蘇淡淡說著。


    “是這樣啊!”蘇漓一陣欣喜,“那太好了,我這裏還有不少蜜露呢,以後師兄就可以常常出來了!”


    “不必了,蜜露的作用不在於此,給我也是浪費。”懷蘇看著蘇漓,眼神微沉,“阿漓,你……”


    蘇漓再怎麽遲鈍,這時候也意識到了一點——懷蘇師兄心情不好,很不好。懷蘇師兄平日裏極溫和的一個人,看著她的時候總是眉眼帶笑,何時像現在這般冷漠,他為什麽心情不好,蘇漓隻能想到一個解釋了。


    “師兄!對不起!我錯了!”蘇漓俯首便拜,額頭百分百地貼到草地上,顯示出了十二分的誠意。“我不該趁師兄失憶的時候跟師兄開玩笑,讓師兄誤會,害師兄對我做出那樣的事!”


    懷蘇垂著眸看著蘇漓的頭頂,神色複雜,卻沒有說話。


    蘇漓覺得心更慌了,她隻能搬出對付懷蘇屢試不爽的老一套了——撒嬌!“師兄,你罵罵我,然後原諒我,好不好……”蘇漓軟聲哀求。


    “阿漓,起來吧,我沒有責怪你。”懷蘇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輕輕將她帶了起來。他沒有責怪她,因為他自己心中一團亂麻,理不清剪不斷。他能感受到阿漓的抗拒,可那份抗拒是因為對方是容雋,還是因為對方是懷蘇,他無法問出口,甚至問出口了,蘇漓自己也未必能想得明白。懷蘇有種感覺,抱著蘇漓的那個人好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仿佛有一個靈魂被剝離開來了,在那一刻,他成為一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他從未有過一刻如此希望得到太古神丹,徹底恢複元神。


    “我先前走火入魔,是因為心魔作祟。”懷蘇壓下了那些念頭,說起正事轉移蘇漓的注意力。


    果然,心魔二字立刻讓蘇漓忘了之前的尷尬。“心魔作祟?心魔也在你身體內嗎?”蘇漓震驚地望著懷蘇,伸手摸了摸懷蘇的心口,“什麽時候的事,現在還在嗎?”


    懷蘇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已經被打散了,不過是一縷殘念而已。但凡被心魔之力所傷的人,都會受到心魔殘念的影響,先前你觀戰之時受餘長歌靈力的波及,便有心魔殘念入體,因此內傷雖然不重,卻因此走火入魔,經脈大亂,而這一次又被心魔直接重創,本是有更強的殘念蟄伏在你體內,但是多虧了那瓶蜜露有清心驅邪之效,竟生生化開了心魔殘念的怨氣。”


    蘇漓恍然大悟,許多不解之處豁然開朗,難怪自己兩次受傷都在昏迷中頻頻夢到逐淵和前世,在夢境之中飽受煎熬,原來都是心魔殘念作祟。“那師兄你體內的心魔殘念是不是也被蜜露化解了?”


    “嗯,你修為尚低,受傷又重,因此昏睡七天才得以將殘念完全化解,而我修為更高,化解也更快。”懷蘇說著頓了一頓,略微責備地看著蘇漓,“我早吩咐過你不許接近餘長歌,為何又不聽了?”


    蘇漓縮了縮脖子,囁嚅道:“我以為隻是站在旁邊看看,誰知道看看也中槍……”


    懷蘇歎息著揉了揉她的腦袋。“阿漓,心魔之強,遠遠超乎你的想象,別說是你,便是我,也沒有消滅它的能力。”


    蘇漓大驚失色:“怎麽可能,師兄你可是上古之神,心魔如何能與你相比。”


    “上古之神又如何,便是創世之神,也隻能與它拚得同歸於盡罷了。”懷蘇眼神微微一黯,“阿漓你可知道,心魔緣何而來。”


    “古籍說,心魔是人心思惡所變。”


    “嗬。”懷蘇冷笑一聲,“那是神族為了遮醜,編寫出來欺騙世人的,人族不過黃土所化,哪裏來那麽大的能量,心魔全盛之時,足以與創世三祖神比肩,也是他,以一己之力掀起了三界亂鬥之局,神族僥幸得勝,便篡改曆史,將罪過盡皆推到其他兩族身上,還真當知情的人都死了不成!”


    顯然,懷蘇便是這知情人之一。


    “師兄,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蘇漓眉頭越皺越緊,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覺得師兄對神族好像成見很深,對人族也不大看得上眼,隻對獸族親近,難道是跟這件事有關嗎?”


    懷蘇的目光落在遠處,不知想起了什麽,眼中似有波光閃動,掠過一絲懷念與心痛。


    “我親近獸族,是因為我本體乃一株酥草,而天下間所有的草木,都是祖龍煉化水木精華,降下神雨所生,我因祖龍而生,自然對獸族多加照拂。我憎恨神族,是因為……”懷蘇微微一頓,抬起眼看向天空,這裏沒有太陽,隻有一點淡淡的光線,懷蘇嘲諷一笑,“阿漓,這些不堪的往事我本不想讓你知道,但你既然遇到了心魔,我便隻能把這些事告訴你,讓你有所防範。”


    “心魔,不是人族心思生惡所變,人族的思惡之心,不過是他的食糧,他的原身,脫胎於三祖神之首,東皇太一。”


    蘇漓的神思隨著懷蘇的聲音迴到了萬年以前,那個靈氣濃鬱而瑰麗無比的上古時代。


    “創世之初,天地孕育了三祖神,神族之祖東皇太一,獸族之祖祖龍大帝,人族之祖媧皇。東皇太一傳說生於盤古之眼,真身乃是太陽神,他擁有最為強大的力量,象征著新生與毀滅。太陽之神的使命,是照耀萬物,使生死有序,萬物輪迴。然而上古末年,太陽忽然黯淡了下來,人界也因此陷入了一片混亂,四時無常,草木枯萎,無數人族死於疾病和天災,神族降下神旨,說是因為人族作惡,觸怒了上蒼,因此降下神罰,可事實上,神族自己也清楚,這一切與人族無關,全都是因為他們的祖神東皇太一,那個世間所有光芒的來源,卻在心中生出了陰影。”


    “沒有什麽是生來就高高在上的,力量來源於使命,神族便是身負使命的存在,一旦他們有負於自身使命,便會受到天道製裁。本該照耀萬物大公無私的太陽之神,卻對一個人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隻想照耀一人,他的心魔,因此而生,卻讓三界陷入了混亂之中。為了平息這一場混亂,媧皇上真煌宮質問東皇太一,與東皇太一大打出手,結果兩敗俱傷。東皇太一終於知道大難將至,隻能將心魔從體內驅除出去,但彼時心魔已然強大,被剝離的心魔擁有了神智與魔力,趁東皇太一虛弱之時逃入下界,以人族思惡之心為食,迅速壯大自身力量,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成長為一尊龐然大物,擁有了與祖神抗衡的力量。但是他是東皇太一的心魔,心魔再強大,也無法抗衡自己的本體,因此他不敢正身麵對東皇太一,便賦予了人族魔力,組建了一批實力堪比天將的魔君,企圖攻上天界,毀滅神族。然而人族不知道,一旦天界神族淪陷,人族也會淪為魔神的奴隸,三界隻會一同灰飛煙滅,沒有誰能獨活。”


    “東皇太一重傷,神族式微,無力抵抗魔神軍的步步緊逼,最終不周山淪陷。而媧皇也重傷未愈,隻能求助於祖龍,終於,祖龍答應出手,三族簽下協議,隻除首惡,不清算旁人,戰亂平息之後,三族平等而立,不得互相傾軋。不周山之戰,祖龍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對抗魔神,鏖戰一百個日夜,不周山甚至被攔腰撞斷,祖龍身受重傷,終於鎮壓住了心魔。但神族卻在此時背信棄義,放出三千弱水,企圖淹沒千萬魔神軍和億萬獸族,祖龍不忍生靈塗炭,便化身萬裏巨龍,以重傷之軀為堤壩,擋住了肆虐的弱水。弱水乃三界劇毒之物,祖龍在弱水侵蝕之下,支撐七日七夜,最終灰飛煙滅……”


    懷蘇難忍心中的痛意,語及此處,聲帶哽咽。


    蘇漓從未見過懷蘇如此傷心而失態,恍惚間想起了懷蘇曾經神色眷念悵然若失地看著一幅畫,那畫上有一個蒼青色的背影,似遠山縹緲,似薄霧輕愁,驚鴻一瞥,讓蘇漓久久難忘。她猜,那是對懷蘇極為重要的一個人,可他從未聽懷蘇提起過,便也沒有打聽,可現在聽懷蘇提起祖龍,她莫名地有所感觸,脫口而出問道:“師兄畫上的那個人,這麽多年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便是祖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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