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漓被冷落了,容雋在躲著她。


    整個空芨山的人都知道了,容雋自那日起,便不願再見蘇漓一眼,也不再督促她修行了,任蘇漓在門外苦苦哀求著,容雋隻說,她已修行到煉氣圓滿,自己也沒什麽可教的,隻等琅嬛古地開啟再說了。


    蘇漓心想,整個空芨山最了解容雋的應該是望舒吧,便去探病的時候順便問了下容雋為什麽發脾氣。


    望舒很是驚訝。“師尊動怒了嗎?師姐真厲害啊,師尊雖然看著性子冷淡,但其實很少生氣動怒呢,你到底是做了什麽事啊?”


    蘇漓摸了摸鼻子,覺得有些事實在難以啟齒,隻能支支吾吾地說也沒做什麽,就是拒絕了師尊送給她的寶物。


    “這我就不懂了,有什麽好生氣的呢?”望舒羨慕地看著蘇漓,“師尊待你可是真好啊……”


    蘇漓歎了口氣說:“是啊,所以我才更不安了……師尊已經十幾日不見我了,我天天一早就煮了茶水在飛霜殿外候著,他讓我放下茶水走人,我不走,他門是不開的。”


    “這……師尊也……”望舒本想說師尊過分了,但弟子不言師之過,他對容雋還是敬畏非常,隻能改口道,“師尊也是失望吧,送出去的東西,自然是希望對方歡歡喜喜收下了,師姐你不如去向師尊賣個好吧,既然是師尊給你的禮物,你又何必推辭呢。明日你們便要啟程去琅嬛古地了,你修為最低,師尊定然是擔心你的安危,這才將寶物贈與你的。”


    蘇漓隻能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無論如何,明日一早我便要啟程了,今天也該去辭別師尊了。”


    蘇漓從望舒住處離開,便徑直去了飛霜殿。


    飛霜殿一如既往門扉緊閉著,蘇漓敲了敲門,沒有迴應,便又問道:“師尊,您在裏麵嗎?”


    裏麵沒有迴答,蘇漓推了下門,確定門是從裏麵鎖著的,裏麵有人,這才鬆了手,站在門口說話。


    “師尊,明日弟子便要啟程去琅嬛古地了,今天是來跟師尊辭別的……”蘇漓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想到這段時間來容雋對自己照顧有加,不禁也有些不舍。旁人不知道,但她自己早有計劃,這一去琅嬛古地,時間不會短。琅嬛古地隻會開放七日,但她熟知其中陣法機關,來去不成問題,便打定主意待到修行有成再出關,這件事她早已和懷蘇商量好,隻不過容雋仍不知道罷了,自己現在卻也不好告訴他,但是七日之後,琅嬛古地關閉,自己沒有出來,容雋隻怕會以為自己在裏麵遭遇不測了……


    “師尊,我會帶著你贈我的錮魂鏡的,在琅嬛古地裏,我也會小心行事,不讓自己涉險,可是如果萬一……萬一弟子出了事沒能出來……”蘇漓從懷裏取出鏡子,摸了摸帶著自己體溫的鏡子,“隻要弟子仍活著,就會憑借錮魂鏡與師尊溝通,師尊應該能感受到的吧。”


    琅嬛古地的結界會隔絕方位,讓外麵的人探測不到其所在,但是以錮魂鏡為媒介,溝通容雋的神識,應該還是能做到的。


    “所以……到時候師尊也不用為弟子擔心。”


    蘇漓輕輕歎了口氣,“這些日子,弟子十分感激師尊的照拂與關心,隻是不知道哪裏做錯了,讓師尊不開心,弟子這裏先給師尊賠罪了……”蘇漓說著,深深鞠了個躬,半晌才又直起身來,看著冰冷的門板,絲毫沒有要開啟的跡象,“弟子不在的時候,師尊千萬保重。”


    容雋垂眸坐於室內,聽著蘇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微微抬起眼來,神色複雜地看向那扇門。剛剛,她就是站在那裏說話,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隻能緊握著拳,聽她訣別一般的辭別。


    一陣酸疼的感覺在心頭蔓延開來,如漣漪一般,蕩漾著,蕩漾著,又消失無蹤,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可容雋知道,那不是幻覺。


    他曾經不敢麵對的,是蘇漓的親近與愛慕,而如今不敢麵對的,卻是她的恭敬與疏離。


    是她變了,還是他變了?


    容雋緊緊閉上眼,不願再想。


    十月一日,天微亮的時候,千名蓬萊弟子集結於純陽殿前。


    這次報名參與琅嬛古地探險的弟子大多是在築基中期到神通中期,築基前期的弟子自忖修行不夠,風險太大,有了機緣也搶不過他人,便都決定再修煉三年下一次報名,而神通後期的弟子,大多已經參加過兩次以上的探險,琅嬛古地對他們來說誘惑也有限了,便沒有湊這個趣。


    蘇漓作為唯一一個煉氣圓滿的弟子,成功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這些人一半震驚於她進步神速,另一半則震驚於她的自不量力。


    “入門不到三個月,從煉氣一層升到煉氣圓滿,這算是天才了吧?”


    “放在俗世肯定是了,不過她是空芨山唯一的弟子,多少資源取之不盡,你沒看人家連飛劍都是上品靈器嗎,容雋真人肯定給她拿仙藥當飯吃,她就是突破築基了也不稀奇,讓我吃那麽多仙丹,我進步比她還快。”


    “那倒是,她的機緣還真讓人羨慕,就是不知道琅嬛古地還有沒有這等機緣等著她了。”


    “嗬嗬,你以為機緣是大白菜嗎,就算是,也要看你能不能守住,這裏那麽多師兄師姐,哪個修為不比她高,便是遇到了天材地寶,她又能守得住?”


    “她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琅嬛古地可是生死由天了,門內弟子爭搶之下有死傷也在所難免,區區一個煉氣修士,死了也就死了,沒成長起來的天才,我們蓬萊仙宗也不會看重。”


    蘇漓挺直著背脊站著,任由旁人在她周圍說著閑話,她依舊神態自若,隻當清風過耳。


    蘇允凰穿過人群,來到蘇漓身邊。


    “妹妹,你……”蘇允凰微皺了下眉,旁邊那些人說的話不好聽,但有些卻是事實,琅嬛古地對蘇漓來說終究是太過兇險,但看蘇漓眼神堅定,蘇允凰還是將勸阻的話收了迴去,歎息道,“一會兒你跟我一起走吧。”


    蘇漓笑了笑。“不必了,姐姐不用擔心,我自有自保之法,你還要領著雲霧山的隊伍吧,你既不可能為了我放下她們,我也不喜歡跟不熟的人擠一塊,所以就無須同行了。”


    蘇漓不想與人同行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進了琅嬛古地之後,還要甩了旁人,這反而要多一層麻煩。


    蘇允凰看了看左右,神色凝重。“我知道你定有不少底牌,但琅嬛古地之內有兇險,身旁之人也不可不防。”


    在有些人看來,蘇漓也無疑是個寶庫,自那日逐光劍暴露於人前,弟子之間就傳說蘇漓深受容雋真人寵愛,賞賜了一身的寶貝,而她自身修為又不高,在外人看來便如懷璧稚子招搖過街,引人犯罪。


    “姐姐放心,我知道厲害。”


    蘇允凰見此,也隻好點點頭,轉身迴了雲霧山的隊伍之中。此次雲霧山也出動近兩百人,蘇允凰與另一個神通境的女修士一同領導著一個十幾人的小隊,其他山門大多也是如此,少則三五好友,多則十幾人湊成一支隊伍照應首尾,孤零零一個人的,恐怕隻有蘇漓了。


    不,還有一個例外。


    蘇漓的目光掃了一圈,落在餘長歌身上。


    餘長歌也是孤身一人站著,不同於其他人對蘇漓的嫉妒與蔑視,偷偷打量餘長歌的目光不是畏懼就是厭惡,顯然都是賴於他在演武場打下的赫赫兇名,竟然沒有人願意與他組隊同行,當然也有另一個可能,就是他不願意與別人同行。餘長歌怎麽看也不是一個需要別人照顧或者願意照顧別人的人。


    似乎是感應到蘇漓的目光,餘長歌居然稍稍偏轉了頭,看向蘇漓,二人的視線恰好對上,餘長歌冷峻的麵孔朝蘇漓微微一個點頭,倒把蘇漓嚇了一跳,扯了扯嘴角,算是迴應。


    這幾日她一門心思都拴在容雋身上,倒把餘長歌這茬忘了,但看樣子,餘長歌似乎沒忘了他的承諾?


    純陽殿門此時緩緩打開,廣場上的聲音也頓時靜了下去,千名弟子齊齊拜倒:“弟子拜見宗主,拜見諸位長老!”


    走出大殿的除了宗主玄風道尊,還有三位雲山長老。宗主的眉眼似乎天生帶笑,讓人望之便心生親近之意,他朗聲為修士們踐行之後,便讓著雲霧山的長老領著弟子們前往傳送大陣。


    琅嬛古地在距離蓬萊仙島千裏之外的海上,那處位於無盡海域與神州大陸的邊沿,長年雲霧彌漫,而琅嬛古地方圓百裏,入口每次都不同,隻有蓬萊仙宗的宗主手上傳下來一份地圖,預告了每次開啟的方位,再由宗門內布陣,將弟子傳送到入口處。


    門內弟子之間亦流傳有琅嬛古地的地圖,但版本實在太多,據說古地之內遍布迷陣與幻想,所見未必屬實,便是弟子們迴來後繪製的地圖,也不那麽可靠了。不過保險起見,所有弟子都買了些地圖,當然,蘇漓又是一個例外。


    當跨出傳送門,站上琅嬛古地的那一瞬間,看著眼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景象,蘇漓不禁眼眶微熱。


    一千五百年過去了,山依舊是那山,但草木皆非,人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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